不知過了多久,季雅悠悠地醒過來。
她推開身上的薄毯,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小船艙之中,船身隨着水流輕輕的左右搖晃。環視一圈,船艙中的擺設極其普通,是那種煙雨江南隨處可見的小客船。
側耳聽了聽,發現並無異樣,季雅稍稍放下心頭的疑慮。挪到牀邊試圖站起來,她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就像散了架一樣,連丁點力氣也沒有,掙扎幾下,終於放棄了這徒勞的努力,靠在牀沿木架上半躺着。
順手打開一旁的窗戶,江面不大,岸上是連綿的高山,山上是翠綠的灌木。
正當季雅努力搜索腦海裡的印象,試圖推斷出眼下身在何方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季雅一臉的警惕。
“是我。”
話音剛落,趙庚午就推開艙門走了進來,手上還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一襲青衫,雙眼蒙着黑布,左邊腰間掛着紫金葫蘆,右邊腰間繫個精緻竹囊,身後被揹着一個半人高的木匣子,趙庚午一身行頭依舊。
見是昨晚救下自己的年輕人,季雅並沒有責怪他的莽撞,起身端坐,不經意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盡力維持上位者應有的那份莊重。
趙庚午看在眼裡,也沒在意,把手上的稀飯遞過去:“不知道你能否吃得下,可是船上只有這些了。”
季雅早就飢腸轆轆,自然順手接過,說道:“昨夜多虧少俠出手相救,季雅在這裡謝過。”
“季雅?”趙庚午大吃一驚,差點喊了出來。
“怎麼,少俠知道我?”
季雅極少在外拋頭露面,自認爲江湖上鮮有人聽說過自己的名字,眼下這人應該只是一個不小心被牽扯進來的無名之輩,不可能認識自己。
“呵呵,我有個師姐剛好也叫季雅,一時失態。還沒自我介紹,在下趙庚午,馳州人士。”趙庚午撓撓頭,難掩尷尬。
季雅笑了笑,隨後問道:“昨夜我暈過去了?”
“嗯啊。不過準確來說,應該是前夜你暈過去了。”
“竟然昏迷了兩天?這下子麻煩了……”
季雅若有所思,低下頭小口小口把稀飯送進嘴裡,動作緩慢而優雅。
趙庚午卻是看得出神,季雅,季雅……聯想到那龐大的商隊,還有她搭救七公主的情形看來,必定與朝廷脫不了關係,如此推斷,莫非真的是……
不經意間擡頭,季雅看到趙庚午的神色有些不大對勁,不禁問道:“怎麼了?”
“啊,沒有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我先出去了。”趙庚午回過神來,正欲轉身退出去。
“前夜之事實在抱歉,無端爲你招來殺身之禍。對了,眼下是在什麼地方,我還有很要緊的事情要辦。”看到趙庚午要走,季雅趕緊說道。
“剛剛纔問過來往的漁家,下游不遠有個地方叫江華,按照現在的行程,再過半個時辰
便可到達。你可以在那裡上岸,乘快馬離開。”
說完,趙庚午輕輕掩上了艙門。
小船順風順水,速度倒是蠻快。
果然不出所料,剛過正午,他們便到了江華。
看起來又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小村落。不過只有季雅知道,四年前自己在這裡設立了一個秘密據點,爲的就是應急之用。像這樣的秘密據點,由大哥和自己親自培植,大大小小不下一百多個,錯落有致地分佈在全國各地,據點之間相互獨立沒有任何聯繫。
小船剛一靠岸,季雅便走了出來,對趙庚午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隨後,不等趙庚午反應,她便快步上岸,閃進了一條小巷。
趙庚午並不想知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他看來,但凡涉及到朝廷之事,不外乎爭權奪利,恰恰他對這些毫無興趣。但是現在,卻對這個季雅很有興趣,他在想,如果趙老頭知道了,說不定就不會責怪自己沒有保護好七公主那主僕兩人。更何況,七公主最後是被黑麒麟帶走的,就算不是她的下屬,至少她也該認識。
眼下當務之急是先躲開那些黑甲鐵騎的追捕,不然也用不着乘這破船順流而下。
……
再次見到季雅,她身後已經跟了十多個隨從。看他們一個個目光凝練,腳步沉穩,氣息調和,相信定然身手不弱。
季雅揮揮手,示意趙庚午跟着衆人走上一艘剛剛停靠在岸邊的商船。商船不大,不過擺設倒十分齊全,比趙庚午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小客船好上許多。
那十多個隨從一上船,便各自散開到角落隱匿起來,只剩下三個繼續留在這裡聽候差遣。其中一個身着黃衫的中年人看到雙眼蒙着黑布的趙庚午竟然站在季雅身邊,心中頗爲不悅,便俯身恭敬地問道:“夫人,這個人,要不要把他押到船艙下面?”
季雅正扶着欄杆站在船頭,聽到問話轉過身來,看了看趙庚午,說道:“趙少俠救過我的性命,不得無禮,而且我們還有些事情需要趙少俠的幫助。”
“是!夫人。”黃衫中年人嘴上雖然這樣答應,可看向趙庚午的目光依舊不甚友善。
趙庚午聽到這裡,有意搗亂,挪瑜道:“既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剛纔爲何躲躲閃閃,難道這小村莊裡隱瞞了什麼秘密不成?早知道剛纔跟在身後一探究竟。”
黃衫中年人不以爲然,冷笑道:“你覺得自己能跑出多遠?從你一踏進江華的範圍開始,一舉一動就在我們的監視之下,只要膽敢私自擅自離開碼頭,我們便馬上把你射成刺蝟。你以爲我們……”
“範領事。”季雅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然後繼續站在船頭眺望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範領事瞪了趙庚午一眼,也就沒再說下去。
趙庚午就納悶了,初次見面,自己又沒得罪這大叔什麼,怎麼就感覺怪怪的。不過他也沒再說話,直接走向船尾,低
頭看着越來越寬闊的江面,若有所思。
一船人各懷心事。
“夫人,這次二皇子看來是要開始行動了。以目前的狀況,只要他執意動手,就算我們回到了帝都,恐怕也難逃一劫啊。”
範領事已經得知前夜遇襲一事,頗爲憂心。
“我也是始料不及,以前雖然也有爭端,可畢竟還遮遮掩掩,上不得檯面。如今他撕破臉皮,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如果我沒猜錯,這次應該回不了帝都了。”季雅神色沉重。
“夫人是說,我們江華這個據點暴露了?”範領事大驚。
“嗯。我昏迷了差不多兩天,醒過來才知道是一路順流而下。所以明知這樣大搖大擺地來到江華不妥,卻也無可奈何。”
“難道我們就只能坐以待斃?”
“這真是天意,爲了師傅的事我才離開兩個月,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就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看來這場爭鬥,我們算幫不上忙了,不添亂已是萬幸。”
“夫人,這些年季家實力日漸高漲,加上帝都的幾位大臣,二皇子想要把我們連根拔起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要馬上集合各路人馬,好歹也拼個魚死網破,那樣的話聖上應該不會視若無睹吧?至少我們也要保證夫人您的安全。”
“李政他手握帝都守備師二十萬精銳,還有麾下三千黑甲鐵騎,七千黃甲鐵騎。衡州的樑王,西屬封地的乾親王,加上吏部和兵部的那些大臣,他韜光養晦十多年,努力沒有白費啊。唉,聽了師傅的一席話,我才驚醒,的確是我和大哥當初太天真了。除了四皇子,恐怕帝都沒人能與之抗衡。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怕連累了父親,唉……”
“那我們接下來還是按原計劃出海,繞水路回帝都?如果江華已經被發現了,那我們這樣豈不是自投羅網?”
“除了出海,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大海茫茫,變換莫測。我們在江華經營多年,山間擁有不少秘道,不如在那裡死守。這附近山勢複雜,叢林密佈,二皇子也不便調重兵前來圍剿,總比身在茫茫大海來的更有底氣些。”
“沒用的,你看那邊,他們的速度可真快。”
範領事順着季雅的手指方向,極目遠眺,駭然發現江華方向的羣山之中,升起道道濃煙,商船已經開出數裡依然清晰可辨。
“對了,剛纔跟我一同前來的那人很不簡單,危急時刻說不定還能再次力挽狂瀾,救我一命。”季雅接着說道:“我感覺,他不僅認識七公主,還好像認識我。”
範領事有些迷惑:“就那個蒙着黑布的瞎子?夫人您確定?我觀他氣息,不像是武功高強之人。”
“他不是瞎子,瞎子怎麼可能像他一樣在陌生的環境也行走自如。而且,能在黑甲鐵騎數十把短弩瞄準的包圍圈中帶我全身而退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輩。趙少俠,我說的對麼?”說完,季雅微笑着擡起頭看向商船的頂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