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似的膚色,鬆散的鬢角,一抹黑布矇眼,加上洗得有些泛白的粗布棉服,這般打扮的落魄流民實在太常見了,尤其是在這帝都的小角落。此刻的趙庚午,毫不起眼地坐在酒肆的一角,靜靜地看着酒後衆生百態,時不時也摻和兩句。
“你聽說了嗎,東巷那個小六子竟然開店了,好像還挺紅火。”
“在哪兒啊?就他那窮酸樣也學人家開店?”
“我也不太清楚,聽老趙說是在四平那邊。”
“嗨……那麼遠,誰知道啊。”
“就是,就是……!”
衆人紛紛附和,你一句我一句的逐漸打開了話匣子,藉着三分酒氣胡吹亂侃。
“這就算遠啦?還有更遠的咧,關山以西那邊又起流寇了,據說死傷四千多百姓呢。”
“又亂說,打仗怎麼會死傷四千多百姓呢?”
“你老埋頭在後街擡米,知道些什麼!我今天出城,路過城門口的時候聽二娃子說的,急報都傳兩次了,據說那裡一個叫小青陽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那人瞧大夥聽得如此認真,不禁有些得意,說得更加眉飛色舞:“據說大軍屠城,黑壓壓一片。所過之處,那叫一個雞犬不留啊,單單百姓就死傷四千有餘,守城軍士更是全軍覆沒!”
“不可能吧,流寇怎麼有這等架勢?”
“那我們的西南駐軍呢?關山那邊不是駐紮着二十萬西南駐軍麼?怎麼任由蠻夷作亂啊!太可恨了!”
“誰知道啊,說不準那些領軍將領又是一羣尸位素餐的主。”
“別胡說,卓將軍愛民如子,那是實實在在的大英雄!自從卓將軍調往西南駐防後,那邊的賦稅以及徭役什麼的都減輕了許多,百姓們的生活水平一下子提高好幾倍呢!”
“愛民如子跟會打仗那是兩回事,誰知道他會不會貪生怕死不敢上戰場啊。”
旁邊的屠戶一口把碗裡的酒喝完,扯着嗓子大聲嚷嚷了一句。
“你這愚鈍的屠夫,也不去打聽打聽卓將軍的名號,他當年征戰八方的時候,你還在前院玩泥巴呢!”
“你說誰呢?說誰呢……”
“誰詆譭卓將軍我罵誰!”
“好,很好!看我不宰了你!”
說完,屠戶掀翻椅子,一下跟對面的人扭打起來。
屠戶力氣頗大,幾個回合便把那人掄倒在地,死死按住。嘴上也不罷休,怒喊道:“看你還說,也不看看爺是誰!”
這時,被壓在地上那名小商人的同伴見自己人吃虧,也紛紛加入戰局。
屠戶以一敵三,拳拳到肉,倒也不落下風。
酒館打架的事情時常發生,大家見慣不怪。不少人乘着酒意,還大聲吆喝助威,場面顯得越來越混亂。
趙庚午細細聽了好一會,也沒獲得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只是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段時間帝國貌似突然邁入了多事之秋,東北晉氏突襲,西南流寇聚衆起亂,就連旻海也有歹人興風作浪。如此下去,怕是難得的太平盛世就要結束
了……
眼看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趙庚午結完帳便走出了小酒館。
淡淡的月色一幕幕傾瀉而下,卻刷不掉籠罩在心頭的疑惑。趙庚午並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偉人,但也不忍看到天下再起禍亂,百姓流離失所。
就這樣走走停停,也沒留意穿過了幾條大街。
轉過街角,不經意間一擡頭,前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趙庚午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帝都繁華的正德大街。遠處燈火映照下金光閃閃的三個大字,正是醉仙樓!
趙庚午略一思索,便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往醉仙樓方向走去。
“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前面忽然一陣騷亂,一聲聲驚呼在當前喧鬧的環境下顯得那樣的突兀。
人羣像潮水一般散開,讓出了一條過道,一條黑影在趙庚午身邊飛速掠過,手上似乎拿着一個小巧的錦盒。
趙庚午來不及細想,下意識的便追了出去。
那條黑影看起來很熟悉周邊的地形,穿過正德大街後便拐進了像迷宮一樣的民居小巷。
七拐八轉之後,趙庚午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足足追逐了半柱香時間,兩人還是相差三個身位左右,緊追慢趕的每次都差那麼一點點!
就在這個時候,前面的黑影一個跳躍,翻過了圍牆,竄進了旁邊的一所大宅子。趙庚午自然不肯罷休,也蓄力一個飛躍,緊隨而去。
誰知道一落地,院子裡空蕩蕩一片,哪兒還有小偷的蹤影。
正疑惑着,四周突然傳來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伴隨着一聲聲呼喊。
“有刺客!有刺客!……”
趙庚午頓覺不妙,擡頭一看,知道自己今天又要倒大黴了。原來牆頭上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排弓箭手,月色下根根箭頭都閃着駭人的白光。
下一秒鐘,小小的院子已經被數十兵士團團圍住,看服飾應該是帝國的軍隊。
趙庚午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連忙拱手道:“各位軍爺,小的剛纔追趕一名小偷,誤打誤撞闖進了貴府,多有得罪,還望各位軍爺大人有大量……”
“追小偷?你以爲我們都是三歲小孩啊!哪個小偷不長眼睛,敢闖進帝都守備師副統兵大人的宅子!”
趙庚午還沒說完,便被人惡狠狠地打斷。
“來人,把刺客拿下,壓進地牢!”
一聽到帝都守備師副統兵,趙庚午便覺得可笑,當下也不反抗,任由他們把自己綁好。
緊接着後腦受到一下重擊,直接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庚午突然被一盆冷水當頭澆醒,空蕩蕩的房間裡只站着一個人,赫然便是數日不見的荊秋。
看到趙庚午醒了,荊秋也不着急,反而饒有興趣地說道:“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真是每見你一次便對你好奇一分啊,竟然這麼安分地束手就擒。”
趙庚午手腳都被粗大的鐵鏈緊緊鎖住,難有一分活動空間,只好甩了甩頭髮上的水珠,應
道:“荊大人想要見我,直接派人來傳話就是了,何必費這些閒工夫呢。”
“哎……這些你就不懂了,這是帝都!更何況你是七公主的人,想請你過來,場面功夫自然少不了。”荊秋手拿一根遍佈倒刺的皮鞭,走近了幾步。
“呵呵,那麼荊大人這次請我過來,想圖些什麼呢?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好像沒什麼東西值得荊大人親自勞心吧。”趙庚午見識過荊秋的手段,自知不敵,心裡反而坦然。
“我還真是有兩個問題想知道的。首先嘛,我必須要知道是誰把我手下八十七名黑甲鐵騎屠戮殆盡,一個不留,有這等身手的人潛伏在附近着實令人心驚啊。”看得出來荊秋還是對這件事放不下。
每一個黑甲鐵騎都經過他親手調教,一下子莫名其妙損失了近百個,怪不得他一直耿耿於懷。
趙庚午卻不回答,反而繼續問道:“那還有一個呢?”
荊秋停了一下,眼睛直直盯着趙庚午,一字一句地說道:“除了你和七公主,還有誰知道卷軸的事?”
“如果我說出來了,是不是就會消失掉?”趙庚午眼珠一轉,竟然略過跟前的荊秋,打量起這間不到一丈見方的小密室。
“是的!”荊秋面無表情,冷冷地說道。
“既然最終的結果都是死,那我爲什麼還要滿足你的要求呢?”
“因爲說了,你就能落個痛快。不然,你會經歷一段生不如死的黑暗歲月,然後再悽慘地死掉!”荊秋絲毫不隱瞞,因爲他相信任何一個聰明的人都會從中做出正確的選擇。
“好吧,殺死你手下的是一個身背三把長刀的黑衣人。至於你說的卷軸,應該就是那天你在船上搶到的東西吧,這個我確實不清楚。”
“很好!”荊秋看似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緊接着,卻是手腕一抖。
“啪!”
趙庚午的胸口結結實實地捱了一鞭,皮鞭上的倒刺輕易地扯開了衣衫,捲起一道血花。
但見他眉頭一緊,卻是沒哼半聲。
荊秋反手又是兩鞭,這才說道:“黑麒麟歷來只有一位在塵世行走,只有當前的黑麒麟身亡或者退隱,纔會有一位新的人選出來接替,這個你大概不知道吧?”
“呃……”趙庚午確實沒想過還有這種情況,看來想糊弄過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荊秋閱人甚衆,趙庚午這點小心思怎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我還會在這裡待上一刻鐘,等我離去之後,進來的人可沒我這麼好相處了!你其實大可不必受這等皮肉之苦。”
“這麼說來,我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那我明白了,你想要的答案,在我頭上的黑布上面。”
短短的半盞茶功夫,趙庚午身上已經多了七八道深深的血痕,入肉三分,看起來觸目驚心。他無力地聳了一下肩膀,似乎無可奈何。
荊秋也不擔心趙庚午有什麼詭計,因爲他有理由相信,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小手段都只會不堪一擊。於是他慢慢地走到趙庚午面前,一把扯下了那條厚重的黑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