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廳中的趙庚午,斟上一杯涼茶,無可奈何,只能靜心賞月。
一時之間,房門內外都顯得異常安靜。
“海子,你閒得發慌麼,幹嘛把人家好端端的屋頂給捅破了?”
“管它呢,反正不是咱們家的,捅了也就捅了,沒啥大不了的。我就是想噁心一下那個傢伙而已,沒事裝什麼裝,還真以爲蒙着一塊黑布就是盲俠了,不知所謂。”
“哎,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瞎子?”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哥啊?”
“廢話,扯這些幹嘛,我不是你的親哥,難不成你是石頭裡爆出來的?”
“如果你是我的親哥,那爲什麼我那麼聰明,你那麼笨啊,不合常理吧?你看他走路的動作,怎麼可能有一個瞎子這麼順暢自然,隔壁街買紅薯的老張,瞎了幾十年了,也沒見得比他厲害。”
“不愧是我的親弟,這樣一對比就能得出結論,厲害。”
“還有啊……”
說到這裡,房門外傳來的聲音明顯壓低了幾分。
“剛纔他開門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那塊黑布下面好像有光,一閃一閃的。”
“我去,不會吧,別說得那麼離譜。你現在看看我的眼睛會不會發光?”
“真的,我都看見了。”
“難道……我覺得是這樣,他真的是個瞎子,而且連眼珠子都沒了。然後他抓了兩隻螢火蟲放到眼窟窿裡面,再用一塊黑布封住,所以你會看到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發光。”
“呃,這想法絕了,還真是有道理啊。哎呀,這樣看來,你是我的親哥,絕對沒錯了。”
……
趙庚午聽着聽着,臉色越發的不對勁,抑鬱之氣彙集胸口,就差沒憋出內傷。
那蒙着雙眼的黑布,家裡趙老頭也有一塊。
記得小的時候問他爲什麼要把眼睛蒙上,他說是鐵匠鋪裡的爐火太旺,火光亮得刺眼,每天長時間的對着爐火,如果不蒙上眼睛,日子久了,肯定會瞎掉的。
當時看那爐火,確實很旺,純淨的赤色火焰,時不時竄起一人多高。
更神奇的是,爐臺四面都用堅硬的岩石砌得整整齊齊,沒有鼓風口,也從來不見趙老頭加過柴火,可那爐火就是經久不息,也不知燃燒了多少個年月。
後來長大一些,自己便在鐵匠鋪裡幫忙。有一天,不知爲什麼突然暈倒了,醒過來之後趙老頭便幫自己也蒙上了一塊黑布,還很鄭重地叮囑自己千萬不要把它摘下來。
一開始極其不習慣,透過黑布看世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像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菸灰。走路跌跌撞撞,拿東西也磕磕碰碰,可趙老頭就是說什麼也不讓自己摘下來,還第一次衝自己發了火。趙老頭髮火的樣子很兇,很怪異。
不過,慢慢便習慣了,習慣了蒙着黑布的生活,也習慣了這個灰濛濛的世界。
同時習慣的,還有趙老頭那一套說辭,蒙着黑布是爲了遮光。別人都沒法
在烈日炎炎的正午直視太陽,而自己卻可以,多帥。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到那一天,在後山採藥時黑布不小心滑落……
“啪!”
一聲脆響。
原來趙庚午的雙手不經意間一劃,把桌上的茶杯掃到了地上,這才突然驚醒。
他擡頭看了看屋頂上的大窟窿,又是一陣無語。難怪那麼多人想要習武,看來有一身強悍的武功,行走江湖必定會方便許多,至少遇到現在這樣的處境,不會像自己一樣憋屈。
可惜了,自己一向懈怠,吃不了那樣的苦,要說上山打只老虎玩玩還行,面對高來高去的江湖好手,怕是萬萬不能敵。
不過,辦法總會有的。
拿起一直不離身旁的那個木匣子,趙庚午都不用打開,伸手摸索幾下,便掏出來一顆小小的白色藥丸。
只見他躡手躡腳走到門邊,把白色藥丸放在手心一搓,頓時化爲點點粉末。隨後攤開手掌,也不見如何動作,手中的白色粉末竟然無風自散,瞬間消失無蹤,甚是奇妙。
不一會,便聽到門外傳來兩身悶響,看來那兩個傢伙已經倒地了。趙庚午嘿嘿一笑,剛想推開門,屋子後面也傳來幾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屋頂掉了下來。
看來屋頂上也有人把守。
趙庚午只好耐住性子又等了一會,估摸着差不多了,這才推門而出。門口那兩個傢伙果然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睡得正香,其中一個甚至還打起了呼嚕。
綁好木匣子,趙庚午不作停留,當務之急是帶上七公主李依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府衙的後院便是衆人的住處,地方雖大,可要找到七公主殿下卻並不困難。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房子最大,守衛最多的那一間。
趙庚午隱匿在假山背後,只見得不遠處的房間燈火通明,裡三層外三層,站着四五十名一身勁裝的守衛。白天所見的那些衙役似乎全都換班了,竟然一個也沒有看見。
看這些人一個個雙目有神,氣息內斂,必定不是泛泛之輩。要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把這個傻愣愣的七公主帶走,怕是不比剪下趙老頭的花白鬍子容易。
想着想着,趙庚午的手又自然而然地伸進了背後的木匣子,不知道在摸索什麼。
恰好在這個時候,西廂房方向一陣吵雜。
“有刺客!有刺客!……”
一時之間府衙四處燈火通明,示警聲此起彼伏,一隊又一隊守衛在院子裡大肆搜捕。公主房間門前的守衛更是如臨大敵,個個握刀在手,警惕地盯着四周。
看來他們是發現了趙庚午已經脫離控制,不知去向。
眼看守衛就要搜尋到假山附近,趙庚午沒有辦法,直接跳下了假山旁的水池當中。靠着水池邊上草叢的遮擋,勉強露出半個腦袋。
這下麻煩大了,躲在水裡無計可施,耳邊全是密集的腳步聲,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平息。如果自己有二師哥一
半的武功修爲,早就衝殺過去,拉起七公主揚長而去了吧。早知道師哥他們練武的時候,自己就不跑去樹下看螞蟻搬家了。
趙庚午的思緒總是無邊無際。
突然,喊殺聲驟起。
沒想到真的有刺客。
聽聲音,這刺客似乎武功極高,鮮有一合之衆,數息之間,院子裡已是一片哀嚎。
剛感受到危險的信號,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一隻大手像鷹爪一樣抓住趙庚午的衣領,把他從水池裡提了起來。與此同時,身上大穴也相繼受制,人在半空動彈不得。
只見來人身形比常人壯上許多,兩隻大手一邊一個,將趙庚午和李依允像小雞一樣拎在手裡。黝黑的面頰乾乾淨淨,下巴幾根稀疏的鬍子迎風飄蕩,這是一張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臉。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背上那三把頗爲震撼的長刀。單看刀鞘,便已能想像出裡面極其寬闊的刀身。而且長刀橫貫整個後背,就差沒拖到地上,一般人恐怕連把刀拔出刀鞘都很困難。
來人幾個起落,便翻過圍牆,把府衙的守衛遠遠拋離,沒入夜色之中。
這傢伙真是耐力十足,拎着兩個人一路奔襲,穿過街道,再扎進山林,一刻不停。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沒有絲毫力歇的跡象,單單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
不過,趙庚午還是覺得自己的那兩個師哥比較厲害。想當年,自己還拿着一把破木劍在樹底下串落葉的時候,師哥便已經在趙老頭的監督下,揹着一塊重達兩百斤的大石頭在山路上不停地做往返跑。
最長的一次,竟然持續了三天三夜!
完事後,就連二師哥也累得夠嗆,像塊蒸熟的年糕一樣癱在地上。不過趙老頭卻很高興,按照他的說辭,他老人家一生跌宕起伏,惹下不少仇家,萬一哪天老了跑不動,逃命的重擔便會落到師哥他們兩個人的身上。能揹着他跑上三天三夜的話,應該可以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了。
這,是未雨綢繆啊。
胡思亂想一通,眼前忽然闊然開朗,一行三人來到了一條寬闊的大路上,看樣子是商道。
那裡早就有一隊馬車在候着。
整隊馬車依次排列,大約三四十輛。車上裝滿貨物,一堆堆碼得整整齊齊。其中,還參雜着十多輛廂車,看地上那深深的轍子,裡面的貨物份量不低。
把守四周的護衛,個個騎着高頭大馬,統一標配。
太平盛世之下,還可以擁有如此精良的個人衛隊,莫不是豪門巨賈。
那七公主李依允怕是昏睡了過去,一動不動地被帶上車隊前方的一個車廂。趙庚午的遭遇就落魄多了,被隨手扔到其中一輛馬車上,與貨物爲伍。
前方一聲哨響,護衛們紛紛抖數精神,隨着車隊緩緩上路。
約莫行進了一個時辰,明月悄然隱去,朝陽還在地平線之下,正值黎明前的黑暗時段。除了馬蹄踐踏和車輪滾動的響聲,四周一片寂靜,也許萬物都知道該珍惜這最後的時光,盡情安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