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仁一進公司,丹妮和麗麗同時驚訝萬分,喜出望外,好比好客又性急的主人家準備了飯菜,原以爲客人不來了,可客人如期到了。
等天仁一開口,麗麗就在辦公室獨自“好耶!好耶!”地蹦開了圈兒。
未等天仁報告完畢,丹妮就急急忙忙打開儲藏間,指給天仁:“看,那一捆是藍底白花仿綢滌綸面料。”天仁把那一捆面料往肩膀上一抗,一對皮鞋就自顧自掉頭直往門外竄,要是沒鞋帶繫着,天仁根本就管不住自己腳下一對皮鞋。
天仁扛着面料出門,一點兒不覺得重,不,巴不得更重。嘿嘿,要是如來佛要一火車皮的面料,我也抗得動。一路上,一對皮鞋跑得快,跑得歡,跑得賣力,只可惜彼此都少了一對翅膀,要不然那一對皮鞋肯定會各自飛起來比賽誰飛得快。
一到鴻發公司,皮鞋自動載着天仁向打樣間竄去。
一進打樣間,大師傅迎住天仁,嚷:“哇噻,我們三個打工妹都擡不動,你一個人就抗來啦?天仁哥,你好大力氣。”大師傅指揮天仁在牆角拆開碼好,兀自取出一張面料,轉身去裁剪臺上操起粉筆,比劃起來。
“我給你們老闆說過了,我陪着你們做樣衣。”天仁跟在大師傅身後。
“知道啦,是怕我們偷你的面料是不是?我還怕你偷學了我的技術呢,嘻嘻。”
“大師傅?呵呵,看你個子這麼小,卻頂了一頂大師傅的帽子,不怕壓扁了你?”
“我們四川人個子就是小,沒辦法,爹媽生就的。喏,幫我把剪刀遞過來。”
“噫,這麼快你就畫好啦?你來深圳幾年了?”天仁遞上剪刀。
“快5年了,都快熬成老太婆了。”
“習慣嗎?”
“早習慣啦,去年回家倒不習慣了。說來你別笑話,我們家鄉窮得很,洗個熱水澡都要在柴竈上燒上好半天熱水,哪裡像在這裡?下班就去淋浴室裡衝個涼。週末還可以到國貿大廈去逛逛,那些衣服呀首飾呀,看着都舒服。我們家鄉可沒這些,出門就爬坡,累死人啦。”
“那你將來不回去啦?”
“回,怎麼不回?你不知道,我們一起出來的幾個姐妹都商量好了,等我們再在這裡幹幾年學會了技術,就一起回家鄉開一個服裝廠。我們有分工的,我負責技術,她們幾個有負責銷售的,有負責生產計劃的,還有負責員工管理的。嘻嘻。我們幾個現在晚上一下班,就在一起商量我們將來的服裝廠怎麼辦?我們還組織了一個董事會呢,大家每週都要把自己學到的想到的寫成文字,拿出來討論,然後,裝訂成冊,做成我們未來服裝廠的實施計劃。嘻嘻。”
“啊?!還有董事會?就你們幾個打工妹?”天仁驚訝得合不攏嘴。
“哼,打工妹怎麼啦?我最討厭你們城裡人瞧不起我們鄉下來的打工妹。知道嗎?我們家鄉離成都很近,我們最討厭成都人了,他們管我們叫彎腳杆人。就憑這個稱呼,我們幾個姐妹才一起商量將來回家鄉辦個服裝廠,要讓他們成都人看看我們彎腳杆人也能開工廠,不比他們城裡人差。”
“彎腳杆人?”
“是啊。你想啊,我們鄉下人成天肩挑背扛,出門就跑坡,日久天長,走起路來腳杆自然就不像他們城裡人打得那麼直了。”
“成都人真噁心,農民兄弟爲他們種糧食種蔬菜,把腳杆都累彎了,他們不知感恩,還說出這種話來。以後別爲他們種糧食種蔬菜,餓死他們。呃……大師傅,那你的腳杆現在走起路來打得直嗎?”
“你自己看看。”大師傅伸出一條彈腿來,筆挺有力。
“直,直。”天仁看着大師傅打直的那一條彈腿,暗歎大師傅打直的豈止是兩條腿?
“到深圳來沒多久就打直啦,在這裡打工又不用肩挑背扛,路又平,走起路來自然就打直啦。”
打樣間幾個打工妹也跟天仁東一句西一句地拉上了話。
從幾個打工妹嘰嘰喳喳的嘴巴里,天仁見識大漲,明白滌綸紡綢布料原來是從黑乎乎的石油中提煉而成,先要提煉成化學原料,又製作成合成纖維,合成纖維又分短纖絲、拉伸絲、變形絲……再製成仿毛、紡絲、仿麻、仿綢等等不同面料……通過一環又一環的銷售渠道,纔到她們這羣打工妹手裡。經過她們那一雙雙靈巧的雙手,原本黑乎乎的石油就變成一件件衣裳,或暖和,或涼爽,穿起來舒服,看上去漂亮。成衣又打捆包裝,遠去萬里,或東洋,或西洋……經批發零售,到顧客手裡。於是,滿世界不同膚色的人們都穿上了中國打工妹做成的花衣裳。
天仁對大自然頓生感激,生怕我們人類沒衣服穿了,早在幾萬年前就爲我們人類把衣服埋藏在地下。天地有大仁,萬物皆不棄。更對幾個打工妹頓生敬仰,卑賤者最聰明,下下人有上上智,那麼專業的知識她們居然都知道。她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打扮着世界,也換來了中國的富強。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龐,一顆顆熱情向上的心腸,一滴滴汗水澆灌出一朵朵花,一聲聲關愛讓彼此都夢繞魂牽放不下。別雙親,她們獨走天涯;爲未來,她們甘嘗苦辣。把痛苦深埋在心底,用歡笑鼓勵着同伴。低下頭去不失尊嚴,是爲了更好地勞作;擡起頭來沒半點彷徨,是爲了認清前面的長路。手裡編織的是她們的夢,夢裡夢見的是未來的家,家裡……嘻嘻,有個小寶貝在等着喊媽媽。她們豈止是她們家裡未來小寶貝的媽媽,她們更是未來大中國的媽媽。
大師傅已經開始在踩車上縫製樣衣,天仁跟過去。大師傅說:“現在,訂單越來越少了,美國開始限制中國的紡織品進入美國,嫌我們做的衣服賣得太便宜了。嘻嘻,傻瓜,便宜賣給你你還嚼舌頭,那你出高價好了,沒看見我們打工這麼辛苦?”
天仁應道:“大師傅,你放心,我一定會讓我們公司開出個高價錢,啊不,低價錢,不爲別的,就爲了讓大師傅你月底往你家裡寄錢時匯款單數字尾巴上能夠多添加個零。”
“好啊。知道嗎?我家裡用我這幾年在這裡打工掙的錢把房子都蓋起來了。我媽媽叫我從這個月起不要再往家裡寄錢了,要我自己存起來。”
“存起來幹什麼?娶老公啊?那好,等你存夠了錢娶我吧。”
“娶你?你們是大學生,我們打工妹可不敢高攀,只想找個打工仔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喏,把裁剪好的領子遞給我,我接上這件樣衣就完工了。”
天仁從裁剪臺上拿來領子,大師傅接過,在縫紉機上三下兩下縫接完畢,剪掉線頭,取下樣衣,連抖兩抖,舉起來,嚷:“哇,多漂亮的女式短袖襯衫。”天仁接過,藍底白花,薄如蟬翼,看着都涼快,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
“嘻嘻,衰仔,女式的,你穿上像什麼話?拿回去給你女朋友穿吧。”大師傅一把奪回,擱回縫紉機臺面,“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天仁看着放在牆角剩下的面料,問:“剩下的面料怎麼辦?”
“老闆吩咐我們只做一件,你拿那麼多面料來幹什麼?做20件都夠了。”
“那就做20件吧。萬一客戶看不上這件還有備選的。”
“那怎麼行?我們都是根據客戶的訂單做的。”
天仁央求道:“做吧,我給你們老闆說說,除了你剛纔做的這件短袖女式襯衫外,我們再免費爲客戶送去女士長袖的、男式的、兒童的、老人的、男女情侶式的,還有寵物犬的。客戶肯定會高興,說不定立馬會給你們公司增加新的訂單。”
“嘻嘻,你是想開服裝博覽會呀?”
“看,這是我今早路過一家書報亭時,順便買的一本《襯衫立體設計》。大師傅,你就照着上面的圖案多做些樣衣出來吧。”天仁邊說邊從公事包裡抽出一本《襯衫立體設計》來,套色印刷,十六開本。
“傻瓜,這是給初學者的教材,要是我也照着這本初級教材做還能叫大師傅?”大師傅接過《襯衫立體設計》隨手翻翻,遞還天仁,“嘻嘻,我們家鄉衛生院前幾年來了箇中醫學院畢業生,病人一去他那裡問診,哪怕是點小毛病,他也總是當歸、黃芪、枸杞、黨蔘,開出一籮筐藥,管你得什麼病,這一味藥治不好你,那一味藥總治得好你,我就不信你得的是什麼無藥可救的絕症、頑症。嘻嘻,你就像那個新出道的中醫醫生,治不好你,也吃不死你。”大師傅轉身去從電腦裡挑出一堆襯衣圖紙打印出來,又轉頭吩咐手下姐妹分門別類,劃線裁剪。
天仁鬆一口氣。嘿嘿,對咯,大師傅,我就是那個新出道的中醫醫生,治不好你纔怪?我撒下個天大的包圍圈總能圈下你來。能圈下來嗎?大師傅不是說美國的訂單越來越少了嗎?哎,美國啊美國,便宜賣給你你嚼舌頭,價格高了你又嫌貴,你要我怎麼樣伺候你你才稱心?白送給你你就高興啦?美國美國,一點不美,是個難伺候的主兒。不過,這次你要是給我下了訂單,我就叫你祖宗。
天仁再次低頭看看手裡的《襯衫立體設計》,心裡後悔不迭。可惜我24塊錢囉,這筆賬以後慢慢跟你美國算。你美國不是全世界最富得流油的大財主嗎?這本教材我是爲了你纔買的,這24塊錢你得爲我報銷了,哼,看你敢賴賬?不過,美國好像連聯合國的會費都要賴賬,我這24塊錢多半討不回來囉?算啦,我們中國吃美國的虧還少嗎?一百多年來,門戶開放,利益均沾是美國的基本對華國策,靠着這一基本國策,自從道光皇帝以來,天知道他美國佔了我們多少便宜?抹了多少油?到頭來連滿清王朝裝潲水的桶底兒都給他美國一幫強盜掀翻了,把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皇帝弄成個灰溜溜的掀桶皇帝。我這24塊錢又算得了什麼?舍了就舍了吧,大方點兒,不跟他美國斤斤計較,整個身子都給他吞了,還在乎耳朵?話又說回來,也不能全怪美國。我們中國歷史上最後幾個皇帝的名字就取得欠扁。道光皇帝不就是倒光皇帝?宣統皇帝不就是掀桶皇帝?你自己都把名字取成那樣,哪還怪得了人家?還是乾隆皇帝這個名字取得氣派,乾隆不就等於錢隆?錢多得隆成了山。
下午下班,大師傅說:“明天還得繼續做,天仁哥,你明天再來吧,沒看見我們打樣間幾個小姐妹都中意你嗎?”
“呵呵,那好啊,我把你們全部娶來做我老婆,在我的後宮裡開個服裝廠。大師傅,你就領着她們天天爲我做龍袍,我欽命你爲天仁後宮服裝有限公司董事長。”
“哇!你想做皇帝呀?我們都做你老婆,你受得了嗎?嘻嘻,晚晚累也把你累死。”幾個打工妹一擁而上,輪起小拳頭,在天仁背上亂砸。
天仁躲閃着跑了出去。
第二天,天仁一早來到打樣間。直到下午臨近下班,大師傅終於領着幾個打工妹做完樣衣,吩咐天仁道:“你帶來的面料全部用完了,看清楚啦,我們可沒偷你的面料啊。這些樣衣你自己拿去給老闆說都是你自己要求做的,老闆要是怪罪下來,可沒我們的責任哦。嘻嘻,來我們這打樣的還從沒誰像你這樣的。”
“好嘞。”天仁抱起一大堆樣衣就往董事長辦公室跑去。
天仁一進如來佛的辦公室,如來佛擡頭,吃了一驚,問:“怎麼?我吩咐大師傅做一件,你怎麼抱這麼多來?”
“啊,不,不,是我自己央求大師傅做的,我是怕客戶看不上那件短袖的,就央求大師傅多做些,好讓客戶有個挑選。”天仁趕緊聲明,把樣衣放到沙發上。
“哦,是這樣啊。”如來佛起身走到沙發前,一件件拿起來展開,眯縫着眼睛挑線頭,“也好。不過,你這得讓我多花費EMS費用哦,你得爲我報銷了。呵呵。開開玩笑啦。”
“嘿嘿。董事長拔根汗毛都比我的腰粗,哪兒會要我出那麼點兒小錢。大師傅蠻能幹的啊。”
“呵呵。她是我的公司開業時第一批從四川招來的女工,現在還擔任着公司裡工會**呢。跟她一起招來的一共有20多個女工,現在還是剩下七八個,都成了公司裡的骨幹。她沒對你講過吧,她們想回去開個服裝廠的事情?”
“這個……嘿嘿。”天仁怕泄露了大師傅的秘密,又擔心如來佛在向自己刺探他統治的臣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謀反鬧獨立,拎起一件寵物襯衣說:“美國人最愛小動物了,這個也送給他們吧。”
“寵物服不屬於我們這個行業,銷售渠道不同。大師傅她們幾個想回去開個服裝廠,我鼓勵她們說你們別還沒學會爬就想跑,先把本事學好,開工廠可不是那麼容易的。等你們都把本事學好了,我爲你們投資,去你們家鄉辦個分廠。現在我把她們幾個都安排在廠裡的關鍵崗位,目的就是要她們學會如何開工廠。”
“啊?!那她們幾個一走,廠裡不是……。”天仁驚訝得合不攏嘴,原來你如來佛對手下臣民的一舉一動早就瞭如指掌啊,居然還鼓勵她們謀反鬧獨立?比起那些口口聲聲聲稱自己是人民的父母官可記者一訪談連自己的兒女到底有多少人都說不清楚的市長、省長可強多啦。
“不用擔心,插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要讓人家永遠給你打工就太自私,也不現實。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情,能幫幫她們就幫幫她們。再說啦,現在美國的訂單越來越少了,我得把目光轉向國內市場,培養幾個骨幹力量將來到內地去開個分廠不也是好事情嗎?”
“董事長高瞻遠矚,又有達則兼濟天下的寬廣胸懷,我們鴻發公司一定會越做越大。”天仁主動歸化入籍,做了如來佛的臣民。哼,原來你如來佛還是沒由着大師傅她們幾個鬧獨立,你是用她們幾個作爲你的殖民軍先遣隊去替你開疆拓土,擴張地盤,好比西班牙國王派遣哥倫布征服美洲新大陸,新大陸征服下來了,還不是西班牙國王的,即便新大陸獨立了,西班牙也是曾經的宗主國。如來佛,你果然高瞻遠矚,屁股上夾掃把——偉大。
“呵呵。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老了,該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了,小夥子,這個國家還得靠你們。別以爲我在說大話,我在廠裡開大會就常常對我的員工們講中國還得靠你們,你添一塊磚,他加一片瓦,我們中國就富強啦。”
“呵呵,想不到董事長還這麼愛國。”
“笑話?你以爲我不愛國?”如來佛怫然道,“愛國不是一句空話,企業家努力做好企業,員工努力做好產品,就是最好的愛國。”
“那倒是,那倒是。”天仁低頭,省悟到自己無意間拂到了如來佛的逆鱗,趕緊拐彎道,“那這些樣衣?”
“替我捆紮好,我這就通知快遞公司來取貨,到美國要3天時間。”如來佛繞回大辦公桌,操起電話,通知快遞公司。
天仁在沙發上捆紮,又擔憂起來,要是美國客戶一件也看不上怎麼辦?我不是又白忙了嗎?哎,管他的,先把漁網撒下去再說,總不能漁網都不撒魚兒就會自動飛到我的嘴裡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