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後,天仁心情有點不爽,奇怪自己怎麼會對眼鏡生出那麼大的醋意。
原來,昨夜他回到窩裡,眼鏡正坐在牀上寫寫畫畫,頭也不擡,牀上散亂着一大堆眼鏡寫好的奏章草稿。天仁一眼就瞥見題目“致李總經理——公司戰略規劃。”看眼鏡的架勢是在草擬他即將走馬上任的施政大綱。天仁忽然覺得要是自己不離開歡喜公司,那眼鏡即將升堂穩坐的寶座就該是自己的,感覺好像眼鏡乘虛而入竄了自己的王位,搶了自己的風光。天仁更對李總經理那幾個字不能釋懷,後悔自己已經看到眼睛裡去了,拼命拔也拔不出來。
來到公司後,天仁心裡惦記着丹妮昨天說的要增加幾個新員工的話,暗想快快增加吧。丹妮,你可得說話算數,也爲我安上個經理之類的頭銜,我好回去向眼鏡顯擺。眼鏡那小子春風得意,屁股上都是勁兒,就好像他現在已經是歡喜公司的副總了。叫他不要再提起李美人,可是,尿缸哪有不漏水的?說話哪不漏嘴的?現在,眼鏡也把李美人當作他的神了。哼,李美人算得上什麼神?李美人頂多適合於放在衝牀上享用,丹妮才適合於放在神龕上供奉。不過,還是放在衝牀上享用實惠點。
“天仁,我們的銷售業績從下個月起真的能夠達到每月500萬元?”丹妮問天仁。
天仁醒悟過來,一看丹妮,不是坐在神龕上,而是坐在橢圓形會議桌邊向自己問話,猜想丹妮是在向上海總部打辦事處的升格申請,不很肯定地答道:“如來佛上一單都是216多萬元,下一單翻一番,多半不成問題吧?”
“是你在問我?還是我在問你?”
“這個……我不敢擔保,但如來佛確實曾經向我承諾過。但是,你也知道,中國人的承諾永遠不能作數的,對方胸口拍得山響要你放心,你就越不能放心。只怕到頭來你放了心,他就放了屁。”
“呃呃呃,天仁,你又來了,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丹妮正色道,用手中的鋼筆輕敲桌子,“你的狡辯只能證明你不敢承擔責任,Do you know?你第一天來我這裡時我就告訴過你,我這裡需要的是能夠衝鋒陷陣的戰士,而不是搖脣鼓舌的謀士。下個月的銷售業績500萬元,能?不能?”
天仁唬得兩隻耳朵吧唧耷拉下來,成了兩隻趴耳朵。我的天,我剛把你丹妮供奉上神龕,你就神聖不可冒犯啦?我又不是神,我怎麼知道他如來佛是不是真的會增加訂單?算了,還是把你放在地上吧。放在地上你就成了人,是人就都有吃不準的時候,你我一樣。到時候別賴我是我說的能達到500萬元的銷售業績。當年,畝產過萬斤的浮誇風不就是上面的大神逼迫下面的草民搗鼓出來的嗎?
天仁沉吟片刻,壯着膽子,硬着頭皮,低聲應承道:“能。”
神滿意了,微微一笑,又低頭寫了起來。天仁明白,神需要數字爲她壯膽,可又擔心達不到這個數字,神會拿自己是問甚至拿自己祭刀。
神終於寫完了,好幾大頁,得意洋洋地在天仁面前揚揚,說:“終於寫完了,今天就傳真過去。”天仁伸頭看。神把那幾大頁紙張往身後一收,轉身進了自己的小辦公室。
天仁只看到滿紙螞蟻般的英文,又看着神轉進神自己的小辦公室,感覺神好像在揹着自己密謀叛亂,又有一種被叛亂主謀擋在門外的失落。哎,沒辦法,誰叫人家是上司,我是下屬?每家公司的決策層跟員工層之間都有一道天然屏障。我屬於員工層,腦袋當然不應該往決策層裡探頭探腦地瞅,幸好決策層只有一個神,要是多有幾個神,我這樣探頭探腦地瞅不被炒魷魚纔怪。衝鋒陷陣當炮灰是士兵的本分,沙盤演練做決斷是將軍的職責。
接下來幾天,沒見到神有絲毫動靜,只見到神天天把她自己反扣在小辦公室裡,偶爾出來臉色也冷峻得出奇。
天仁好幾次想問神一個究竟,上海總部批下來了嗎?可一看到神那一臉神聖不可侵犯的表情,又只好作罷。該不會沒批下來吧?沒批下來就沒批下來嘛,神,你說一聲不就得了。我不是已經把你放回到地上讓你跟我一樣做個人了嗎?是人,就總有吃不準的時候,沒啥丟人的,老虎那麼厲害還有撲空的時候呢。是不是已經批下來了,神在獨自偷着樂?偷着樂的表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哎,神,你比耍猴人還要耍猴人,耍猴人手裡至少還有一隻香蕉。可你呢?手裡到底有沒有香蕉?可是你自己親口許諾的啊,你要爲我安排幾個兵,別說話不算數。眼鏡那小子,名片都印出來啦,歡喜公司副總經理。前兩天眼鏡忸忸怩怩地向我派發了他的第一張名片,說是第一張就派發給我,是處女名片。眼鏡也把李美人供奉成他的神了,眼鏡的不是處女的神爲眼鏡印製了眼鏡生平第一盒處女名片。矇眼鏡瞧得起,把處女名片中的處女名片派發給了我。我也要把我生平第一盒處女名片中的處女名片派發給他眼鏡,跟眼鏡的這一場牌局纔算是和了。
就在天仁已經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預備聯合神的僕人麗麗向神祈求神諭的時候,這天早晨,神一走進辦公室就招呼天仁和麗麗:“早晨,來,我們今朝開個朝會。”天仁彷彿基督徒終於等到耶穌降臨宣佈神諭那一刻到來,精神一抖,立起身來,兩步跨到會議桌邊,面色莊重,預備等神坐下後自己再坐下。
神坐下,強作笑臉,宣佈神諭:“告訴兩位一個好消息,我們辦事處籌備處正式升格爲辦事處啦,明天我將到工商局登記註冊。以後二位的工資福利保險等等,都將按照外國公司駐華辦事處的管理條例執行,今後二位的職業生涯就有保障了。”
“好耶!”神的僕人鼓起掌來。天仁的臉上也樂開了花。
“另外,我們上海總部總裁比爾先生前幾天已經調任回國,新來的總裁自稱鐵血宰相俾斯麥,明天會派一位助理來深圳協助我們工作。”
“啊?!”神的僕人兩隻張開的手掌合不攏了,分叉停留在半空;張開的嘴巴也合不攏了,遊得進一條鯨魚。
辦公室是個速凍室,空氣瞬間降至冰點。天仁的臉型還沒來得及復原,就被速凍成了一塊硬邦邦的凍肉塊,可以取下來稍作脫水過塑處理製作成幼兒園看物識字的實物教學道具派發給幼兒園阿姨。幼兒園阿姨手拿着天仁的笑臉問:小朋友們,看看我手裡拿着的是什麼呀?笑……臉!對咯,乖。知道笑臉兩個字怎麼寫嗎?噯,阿姨這就教你們寫……
好半天后,神的僕人怯生生地問神:“那……上海總部的人,來了以後,會……回去嗎?”
“回去?回哪裡去?新來的人有任期的,任期滿了自然會回去。這不是我們考慮的問題,聽總部的安排。”
“那……新來的人,真的是做丹妮姐你的助理嗎?”
“麗麗,就你多嘴。今天的朝會結束,散會。”神的臉色瞬間泛紅,起身,走進自己的小辦公室,隨手反扣門鎖。
神的僕人起身,去礦泉水罐邊盛一杯礦泉水,走到神的房門外連推兩推沒推開,回頭疑惑地望望天仁。天仁低頭,坐回自己的座位。神的僕人再推神的房門,還是沒推開,來到天仁身邊,低聲說:“她在裡邊哭。”天仁成了個啞巴,居然連一點兒同情都沒表示,氣得神的僕人“嗯”了一聲,坐回到她自己的座位。
天仁呆坐在位子上,好半天后,腦袋才運轉開來。神終於爲我們端來了一盆鮮湯,可這盆鮮湯里居然浮着一顆老鼠屎。怪不得神這兩天情緒反常,神要籌備處升格爲正式辦事處的目的達到了,籌備處升格了,神的地位卻降格了。派一個助理來深圳名爲協助神,實乃監督神。神不忍心看到她自己開拓的疆土被新來的接收大員不費吹灰之力地接收了去,怪不得神會躲在裡間哭?要不要進去安慰一下神,算了,神的僕人都進不去,我就別往神的面前攙和了。原來,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是我們中國的專利國情啊,他們外國的新總統新總理一上臺也一樣地重新組閣,排斥前朝異己,培植本朝新黨。鐵血宰相俾斯麥不就要來這一手?稍作過渡後神將大權旁落,淪爲助理的助理,不,主任的助理。神自己不是說過她是代主任嗎?新來的助理名爲助理,實乃主任。哎,該不會是我的浮誇數字讓那個叫什麼鐵血宰相俾斯麥的看到神的稻田裡收成看好,決定要派一員心腹干將來做封疆大吏監督神的吧?多半是……應該是……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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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仁又有些得意起來。哎,我說神啊神,你當初何苦逼我浮誇嘛?看看你,看看你,下不了臺了吧你?不,下臺了吧你?你媽媽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你再怎麼努力,這個世界還不是男人的世界?不聽你媽媽的,這下嚐到苦頭了吧?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逼我浮誇?你媽媽還說我們兩個會。我纔不跟你鬥呢,我鬥不過你,我順着你,你要我怎麼着,我就怎麼着。別說500萬,你就是要5000萬,我也脖子一梗說:沒問題。
天仁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紙,假裝考慮工作寫寫畫畫,心思根本沒在工作上,紙上只留下幾個胡亂畫下的貓貓狗狗。接收大員來了後,對我的地位有沒有影響?你天仁又沒地位,有啥影響?從來只聽說過臨陣換將,可沒聽說過臨陣換兵。哪個皇帝上臺都需要種田養馬的,總不至於他皇帝老兒把草民百姓統統趕盡殺絕,他皇帝老兒自己種田養馬吧?你天仁不就是個種田養馬的嗎?該種田的時候種田,該養馬的時候養馬,操那份閒心,你吃飽了撐的?何況,你現在根本就沒吃飽。放心,天仁老兄,神仙打架百姓遭不了殃,說不定新來的接收大員看你天仁田種得好,馬養得好,賞你個田舍郎弼馬溫之類的官兒噹噹。呀,他新來的接收大員來了以後,也要培植本朝新黨啊,說不定改朝換代正是你天仁升官發財的好機遇呢。
如此一想,天仁又釋然了,巴不得接收大員快快空降下凡,全然忘記了被他自己剛剛送上天堂又火速打下凡間的神正在裡間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