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仁帶着丹妮,一大早來到鴻發公司。
如來佛正坐在桌子前生悶氣,一見天仁兩個進來,忘記生氣,臉上笑紋一圈圈擴展開去,站起身來,走到辦公室中央,耳聽天仁的介紹,眼睛盯住丹妮,雙手遞上名片,隨口應道:“好好,合同現在就籤。呵呵,我當老闆40多年了,簽訂的合同堆得滿一座圖書館了。可是,年輕美貌的女孩子跟我籤合同今天還是第一次。”
天仁暗忖,上次帶李美人來簽訂合同你也說是第一次,今天帶丹妮來簽訂合同你又說是第一次,看來只要是美女跟你如來佛簽訂合同,你就永遠是第一次。你如來佛有N個第一次,你如來佛年輕時多半也是個扣女高手?猴子騎上大象……呵呵。
跟丹妮交換完名片,如來佛回到座位上,從抽屜裡拿出購銷合同,攤開在自己面前桌面上,手在合同紙上瞎畫,腦袋卻擡起來眼珠子始終盯住丹妮,氣得天仁恨不能動手把如來佛的腦袋按下去:合同在下面,你簽名別籤錯了位置。你這個如來佛算個什麼如來佛?知道色即是空的戒律嗎?好你個花和尚。
如來佛簽字蓋章完畢,遞給丹妮,丹妮接過,躬身在如來佛的大辦公桌邊麻利地簽完字,向如來佛道聲歉,借用如來佛辦公室裡的傳真機把合同發到上海總部。
不多時,總部蓋章件回傳過來,丹妮從傳真機上拉出回傳合同,雙手奉送到如來佛面前,說道:“董事長,這是傳真件,蓋章原件我們公司總部立刻會按照合同上您公司的地址快遞過來。”
如來佛一隻手接過傳真件,一隻手望空一揮,應道:“叫你們上海總部別那麼囉嗦了,傳真件作數,我立刻吩咐財會部打30%預付款給你們公司。來來來,請坐,請坐。”
天仁和丹妮到沙發上落座。
如來佛端着茶杯,繞過大辦公桌,來到沙發前轉椅上坐下,目光終於落到天仁臉上,說道:“我把那傢伙炒掉了。”
“誰?”天仁假裝吃驚道。
“算了,不說也罷,這本來也不關你的事情。”如來佛指指礦泉水水罐,示意天仁自己倒水,還是忍不住說出不關天仁的事情,“那傢伙吵着要我公司支付他6個月的辭退金,還揚言要到稅務部門去告我偷稅,真是反了他?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我這裡的時候那個美國客人後面跟着的那個男的嗎?是我公司採購部的潘部長。當然,我已經叫他滾蛋了。”
天仁一邊起身倒水,一邊暗自幸災樂禍,可又不知如何應對,只好嘿嘿嘿乾笑。
“偷稅?哪家企業不偷點兒稅?可是,我的企業就從來沒偷過稅。”彷彿政客競選拉選票,如來佛繼續央求天仁聲援自己,腦袋跟着天仁轉向礦泉水水罐,又轉回沙發。
“嘿嘿嘿。”天仁坐下,還是不知應對。
“這不?那傢伙還真的跑到八卦嶺工業區稅務局去告誣狀了。剛纔,稅務局專管員來電話問我是不是進料不開發票?氣得我把那個專管員臭罵一頓,你有點常識沒有?我不開發票我的供應商答應嗎?買點針頭線腦的東西也有不開發票的時候,你管得着嗎?那些大企業你不去管,倒把我們這些小企業盯得老緊。大鯊魚你不去抓,倒來抓我們這些小蝦米。”如來佛依然滿眼渴望地望着天仁。
天仁知道,自己再不出面替如來佛主持公道打抱不平實在不夠仗義,人家如來佛翦除的可是暗害你天仁的仇敵啊,你難道能連一兩句表揚人家如來佛的光面子話也捨不得說嗎?
天仁頓時義憤填膺地聲援如來佛道:“那個稅務局專管員扯淡,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瞎管。蜘蛛網只能夠網住小蚊蠅,體形龐大的禿鷹卻一衝而過。那些稅務法規不就是蜘蛛網嗎?其實,人家企業上繳的稅款本來就是人家企業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就算偶爾少報一點兒稅款,那也只不過是在自己掙來的錢當中順便留下那麼一點兒原本就是人家自己掙來的錢,等於自己替稅務局爲自己下發了一點兒獎金,怎麼能叫偷稅?小偷偷人錢包得手後向黑社會老大上繳錢包時黑社會老大還要順手從錢包中抽出幾張百元大鈔賞給小偷呢,你稅務局總不能連黑社會老大的氣派都沒有吧?”
“呃,這就對囉。哈——”如來佛獲得了天仁的聲援,終於稱心,剛笑到一半,笑聲戛然而止,“嗯,不對?你這是在罵我呢還是在罵稅務局?哈哈哈!”如來佛略一皺眉,又哈哈大笑,伸出一根香腸般的指頭隔桌向天仁的腦袋連點兩點,無名指上的金戒指足足有八兩重;笑完了,如來佛大手一揮,彷彿真的一把抹開眼前的蜘蛛網,說道,“不提他了,憑他一個姓潘的還翻得了船?”
丹妮終於從眼前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蔘禪打誑般的對話中聽出端倪。哦,眼鏡……小老頭……潘部長……
如來佛把腦袋轉向丹妮,彷彿天仁的選票拉到手了,該輪到拉丹妮的了。
丹妮知趣地奉承道:“董事長您剛纔說,大企業你不去管。我看董事長的企業也不小啊。”
“我這家公司註冊資金是兩億。當年,全額到位的註冊資金加上追加投資一次性總投資8億。現在,光是我的地皮就不止8億了。如果我今天把工廠連地皮帶房產一起賣掉,足足賺上3個廠都不止啦。”
“哇,我的天!那麼多錢堆在那裡叫我數我都沒辦法數,我實在想象不出一個人怎麼能賺到那麼多錢?”丹妮雙手捂住下巴,做洗耳恭聽狀。
“呵呵。丹妮姑娘,企業做到一定程度,你就要學會借雞生蛋,要學會融資。”
“融資?”丹妮更加虔誠了,笑盈盈等着如來佛開啓蒙講座。
“對,融資,簡單點說就是借錢。借誰的錢?借銀行的錢。看看我這間企業,員工上千人,每個月光是發工資的鈔票都要裝上好幾卡車,還別說其他那麼多七七八八的經營費用,這些錢都是誰替我出的?是銀行。”
“銀行貸款?”丹妮恍然大悟般應道。
“對。丹妮姑娘,你有點入門了。銀行也在做生意,做錢的生意,錢就是銀行的貨。銀行把錢借給我,就好比我把我的車借給你,你只要每天支付油錢,再支付我租金就行了。”
“這麼簡單?可是,我怎麼樣才能借到你的車呢?”丹妮來了興趣。
“這個話題就複雜了。不過,丹妮姑娘既然想聽,我就給你講講,我這間企業當年是靠50萬元起家的,不相信吧?”
“50萬元?不可能。”丹妮瞪大了眼睛。天仁也屏住了呼吸。
“是的,50萬元。我接待第一家美國客戶,前前後後,來來去去,總共花銷了50萬元。最後,那家美國客戶給我下了一張8000萬美元的訂單,憑着這張訂單加上美國客戶開過來的國際貿易信用證,我向銀行打包貸款,瞞着銀行,我把一部分貸款用來繳納了土地首付款,取得土地證,又用土地證向銀行申請質押貸款。這樣三轉兩轉下來,當年我手裡的錢一下子就變成好幾個億了。你說我建什麼工廠不夠?工廠建立起來以後,訂單又源源不斷地進來,到第三年我公司的利潤就過億了,足夠償還銀行貸款了。你說我是不是50萬元起家的?”如來佛得意洋洋。
“果真是50萬元起家的呀。天仁,你聽聽。”
“在聽。”
如來佛喝口茶,又訴苦道:“我這一輩子辛苦啊,上一次我給你的這位……”如來佛肥碩的下巴向天仁擡擡,二筒般鼓脹的眼珠子還是盯住丹妮。
“同事。”丹妮趕緊搶答,忍不住側頭望望天仁,見天仁的臉慢慢拉長變成馬臉,抿嘴一笑,回過頭來。
如來佛彷彿數學家破解哥德巴赫猜想,求證完畢,推理無誤,結論正確,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向丹妮姑娘您的這位同事講了我以前練攤時的倒黴事兒,嘿嘿,那還算好的呢。有時貨沒賣出去,口袋裡又沒錢,幾天幾夜吃不上飯,真擔心自己會餓死在異國他鄉的街頭。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家業,我也該退休囉,人老囉。”如來佛眼裡閃現一點點淚光。
“退休?那怎麼可能?我們3A公司跟你們鴻發公司的生意纔剛剛起步啊。”丹妮急了,慌不擇言,亮出底牌。
“丹妮姑娘,這個你不要擔心,我兒子過幾天就要從美國學成歸來,我的公司要交給他打理。我這一輩子這麼辛苦圖個啥?還不是爲了給兒子兒孫留下個家底兒。這麼大的家業我將來又帶不走,還不是留個兒子兒孫的?”如來佛意味深長地安撫丹妮。
丹妮低下頭去。天仁擡起頭來。
如來佛激動起來,眉飛色舞,紅光滿面,五根香腸劈空一抓,彷彿要把兒子一把從太平洋對岸提溜回來,演說道:“嘿嘿,我那兒子出生時我正在伏爾加河平原和波西米亞平原之間來回征戰,跟警察鬥,跟列車員鬥,還要跟我們中國人自己鬥,連睡覺都睜着一隻眼睛守住我的貨。喜報傳來,我高興得不得了,電令我老婆給我兒子取名胡仲謀。因爲小時候我愛聽評書,記得評書裡講曹操時說到過曹操講過的一句話:生子當如孫仲謀。曹操當然是大英雄,曹操的話還有錯?孫仲謀又是我的江東同鄉,他的墓就在我老家不遠的地方。所以,我給我兒子取名胡仲謀。沒想到我那沒文化的老婆對我取的名字大爲反對,說什麼聽說中國的倒爺在俄羅斯坑蒙欺軋,名聲簡直壞透了,你取的名字胡仲謀怎麼聽上去像是胡總蒙,總在蒙別人?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坑蒙兒拐騙。嘿嘿,婦人見識,婦人見識。”如來佛得意忘形,忘記了自己面前就正好坐着一個終歸會成爲婦人的年輕姑娘。
“胡仲謀?胡總蒙?嘻嘻,那您是怎麼樣說服您太太接受這個名字的?”丹妮興趣盎然,又擡起頭來問道。
“怎麼說服的?老婆嘛你對她施點兒小恩小惠,也就糊弄過去了。我給我老婆行賄,寄了一筆數目不小的款子回去,她就啥話也不說了。嘿嘿。”如來佛依然得意洋洋。
丹妮轉頭望望天仁,見天仁頭朝向別處,又回頭應承道:“令公子肯定也很能幹。”
“那還用說?他到美國又用不着像他老子當年到俄羅斯那樣天天練攤賣貨,我每個月給他1萬美金就是讓他好專心讀書的。”
“1萬美金?”丹妮驚訝得合不攏嘴。天仁也轉過頭來。
“等我兒子一回來,就把我公司的法人代表變更成我兒子。丹妮姑娘,我公司每個月布料用量大得很,以後,你來談供貨的事情的時候不必經過採購部,直接到我董事長辦公室來好了,我親自接待你,我們的合作還長得很嘛。”如來佛又意味深長地許諾。
天仁一怔,如來佛你這個老道的老漁翁向水裡撒一把米,要引誘魚兒來咬鉤?我天仁在他如來佛的眼裡早已經化爲空氣,要是丹妮直接到他的辦公室談來生意,我該不會又是貓搬甑子?又成了個皮條客?丹妮應該不會又是李美人吧?
如來佛起身,在抽屜裡翻弄一陣,找出一份請柬,來到丹妮對面,欠身向丹妮遞上,邀請道:“犬子回來後,我要爲他擺一臺接風晚宴,請丹妮姑娘務必賞光。當然,還有天仁老弟。”丹妮起身接過,低頭道謝。
回去的中巴車上,天仁一言不發。丹妮開導道:“別人說話的時候你一定要注意聽,別東張西望。”
“我不是一直在聽嗎?聽人說話我是用耳朵聽,又不是用眼睛聽。”
“嘻嘻,我看見你的耳朵一直支楞着,像一對狼犬耳朵。聽見人家如……嘻嘻,天仁,你的這個外號算是取對了,我們可不是遇到了渡我們過難關的如來佛嗎?如來佛講,我們3A公司跟他們鴻發公司的合作還長呢。”
“是長得很,長到天長地久。”
“啊呸,”丹妮打天仁一巴掌,“呃,合同簽下來了,回去後,我馬上向上海總部打報告,爲你打申請2萬塊錢的獎金。”
“今天你說的話就這一句中聽。”天仁愛理不理地答,一副長馬臉終於恢復正到常尺寸,2萬塊?噫。
“哎喲喲,人家如來佛說對女人要施點兒小恩小惠,原來你們男人也是這樣啊?”
“人家如來佛是對他老婆,我又不是你老公。”
“去去去,不跟你說了。”丹妮側頭,沒過一小會兒,又忍不住回頭說,“如來佛叫我倆去參加他犬子的接風晚宴,我纔不去呢,你去。”丹妮把請柬塞到天仁手裡。
“人家如來佛本來是請你,順嘴捎帶上我,不過是礙於情面。”天仁剛剛恢復成正常尺寸比例的臉又拉長成了馬臉。
“天仁,我警告你,我們是在談工作,別把心思用偏了。”丹妮一臉嚴肅地正告天仁。
“是啊,你是老闆,我是員工,人家如來佛邀請你老闆,順口帶我這個員工。”
“哼,你倒是提醒了我,這個接風晚宴我還真得去。”丹妮又氣鼓鼓地從天仁手裡一把奪回請柬。
待丹妮奪回請柬,天仁這才後悔不跌,可又不好意思向丹妮要回請柬說我代表你丹妮去就行了。
中巴車上,上上下下的客人紛紛向丹妮和天仁投來兩眼。天仁心中竊喜,倒不是今天回頭率高帶給他的虛榮,而是丹妮許諾的2萬塊錢帶給他的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