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的週一早上,天仁到辦公室剛坐下,如來佛打來電話,說:“小夥子,恭喜你。美國客戶認可了樣衣,訂單下來了,5萬件女士短袖襯衫,藍底白花滌綸面料。兒童樣衣客戶也看中了,同樣面料,先做500件試單。明天你帶上你們老闆先來我公司裡簽訂購銷合同,總共用料9萬米,我給你們公司出價24元1米,合同總價216萬元,合同我這裡已經做好了。”
“啊!美國大魚咬鉤啦!上帝保佑阿美利加,阿里路亞!我那24塊錢花得值!捨得寶來寶換寶,捨得珍珠換瑪瑙。”天仁等如來佛放下電話後,放下電話,欣喜若狂,轉頭向丹妮歡天喜地報喜。
丹妮嫌獨自一個人坐在裡間辦公室冷清,常常跑出來,坐到外面橢圓辦公桌邊辦公。
未等天仁語無倫次地報告完畢,坐在天仁前面的麗麗就喜笑顏開地嚷開了:“天仁哥,你是我的小祖宗!”翻嘴脣笑得裂開來,遊得進一條鯨魚,紅臉蛋更加勝利地紅。
丹妮站起來,一把拖起麗麗,在辦公室裡蹦開了圈兒,嚷:“Oh-La-La!開張啦!”看得天仁後悔自己是個男的。
丹妮跟麗麗蹦夠了,停下來,一邊揉臉,一邊豪爽地請客道:“今天晚飯大家聚餐,我請客,慶祝慶祝。嘻嘻,這個月的房租工資夠開銷啦,沒想到工作進展得這麼順利,照這樣的勢頭下去用不了6個月,就可以提前叫比爾先生終止他的馬歇爾計劃啦!今晚給媽媽打個電話,報告喜訊。嘻嘻。”
“那我把眼鏡也叫來。”天仁不忍心讓眼鏡一個人在窩裡泡方便麪,心想今晚讓眼鏡也來沾光吃點好的,更讓眼鏡來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叫做靚女,嘿嘿。
“眼鏡帥嗎?不帥的話,丹妮姐,你不要埋單,要天仁哥自己埋單。”麗麗邊蹦邊嚷。
晚上7點,眼鏡準時來到紅嶺大酒店大堂,見天仁三人已經坐在那裡,道聲歉,坐下,一看丹妮,靚麗得無可挑剔,不敢仰視,生怕丹妮臉上的光芒照射得自己目眩眼花。
趁丹妮點菜的空檔,眼鏡側頭悄悄對天仁耳語:“果然是個靚女,你說的不假,怪不得你小子每天早出晚歸,工作得那麼賣力,你小子怕不單單是爲了在上司面前掙表現吧?”
“噓,尊重點,小心人家聽到趕你出去。記住,今天我又帶你來吃一次白食。”天仁臉一紅,彷彿給眼鏡點破了自己心底極力掩飾的秘密,又偷眼注意到鄰座幾個男人正在不住地側頭觀望着自己這一桌,目光焦點當然是丹妮。好像上次李美人請我吃白食時在西餐廳裡我也曾經感到過虛榮。不過,那一次的虛榮跟今天的虛榮顯然不能相提並論,今天,丹妮請我,我當然不是吃白食。好像上次李美人請我我也不是吃白食?如果說那天李美人請我吃白食時我感到虛榮,那今天丹妮請我吃白食我就應該是驕傲。李美人跟丹妮不能相提並論,丹妮是雅典娜,李美人是……就算她是天后赫拉吧。算了,別想了。當務之急是掙錢,這單生意下來我該掙到多少獎金呢?丹妮從來沒在我面前豎起過兩根指頭說你就會得到這個數的獎金啥的。據說女人對金錢比男人更貪婪,丹妮該不會……應該不會,還是小心爲妙,丹妮未曾做出過絲毫許諾,要是爭執起來,我連半點兒口頭把柄都抓不住。呀,要是丹妮這次見我掙到了錢,趁機點殺我做她老公可就麻煩啦,我掙的錢就全都成了她的啦,我就更不好意思開口要啦。那樣一來,我不是連人帶錢都成她的啦?我可就虧大啦。嘿嘿。
麗麗也未徵得眼鏡同意,就在心中武斷地把眼鏡判給了自己,“眼哥”“眼哥”叫個不歇氣。
天仁笑:“麗麗,今天你還要不要我埋單?”
麗麗一臉茫然,忽然反應過來,飛快地舉起拳頭往天仁背上猛砸。
丹妮笑吟吟看着麗麗打鬧,說:“以前,我有個要好的同學,她的男朋友就是個眼鏡。有一次,她男朋友一激動轉身抱住她的兔頭就啃,眼鏡在她額頭上劃了個小口子,氣得她好幾天沒跟她男朋友說話。”
“哈哈,眼鏡,以後你啃兔頭的時候千萬要先摘下眼鏡。”天仁笑,回望一眼丹妮。
丹妮“咯咯咯”笑着低下頭去,臉上飛起紅雲。麗麗又拼命捶打天仁的後背。眼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取下眼鏡,擦擦,又帶上,不好意思地看看麗麗,趕忙扭開臉去。
菜上來了,長城乾紅也斟上了。
丹妮端起杯子,說:“大家舉杯,爲慶祝我們公司第一單生意,爲天仁給我們公司帶來第一單生意,乾杯!”
“乾杯!”4個人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眼鏡要爲天仁撐檯面,說:“呵呵,丹妮,我們歡喜公司的第一單生意也是天仁帶來的。天仁是個財神爺啊,他走到哪裡,就把生意帶到哪裡。”
“是嗎?說來聽聽。”丹妮來了興趣。
眼鏡正欲開口,天仁擔心眼鏡無意間走漏自己的老底原是被歡喜公司炒掉的,一邊含糊其辭,一邊趕忙用筷子指着塘蝨煲,對眼鏡說:“別瞎說,來來來,眼鏡,這是你最愛吃的。”
丹妮笑眯眯瞄一眼天仁,似乎看穿了天仁的心思,也不追問眼鏡,舉起杯子,招呼眼鏡:“來,眼……撲哧——”低下頭去,“嘻嘻,你沒名字嗎?怎麼叫這麼個外號?”
麗麗笑:“哈哈,眼鏡挺好聽的,又形象又好記,反正我以後就叫眼哥。”
“還不是這小子取的。”眼鏡一邊夾塘蝨,一邊用肘子搗天仁一下,“你們不提醒我,我倒幾乎把我的真名忘記了。嘿嘿,說來奇怪,在我們公司,現在沒人叫我眼鏡了,我還真不自在,每天巴不得早點回去好聽着這小子眼鏡眼鏡地叫我,心裡好像才舒服。”
“好,好,我們以後就叫你眼鏡。”丹妮再次舉杯,向眼鏡遞過去,“既然你跟天仁是兄弟,我們也就不拿你當外人,以後跟我們多通通信息。”
眼鏡跟丹妮碰完杯,手停在半空,突然被提醒了似的,轉頭對天仁說:“對了,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我聽到小老頭接了個電話,好像是鴻發公司的潘部長打來的。聽小老頭的口氣好像潘部長被鴻發公司老闆炒掉了。”
天仁一驚,欲言又止,忍不住改口問:“小老頭怎麼說?”
“嘿嘿,有女士在場,把小老頭的話轉述出來有失我眼鏡的風度。”眼鏡一個指頭把眼鏡鏡框一拉,眼鏡滑到鼻尖上,身子往後一仰,端起一副紳士派頭,兩隻本來就近視的眼珠子眯縫着透過眼鏡鏡片恨恨地聚焦酒杯邊一根他啃剩下的排骨骨頭。
“去去去。”天仁推一把眼鏡,“你能把小老頭啃成這樣,我算你狠,小老頭說啥?”
“小老頭說,你被炒掉了來找我借錢?我沒找你賠錢就算便宜你啦。哼,你被炒掉了,就等於斷了我的財路,我在你身上的投資算是白費啦。什麼投資?哼,哪一次吃飯不是我埋單?這就是投資。你們公司採購部哪一個不知道我跟你的關係鐵,連你們老闆都知道。今後你們公司採購部的人還有誰敢跟我做生意?那不是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着他要從我這裡吃回扣嗎?你自己不好好幹被炒掉了,我對你的投資全都成了肉包子打狗——白費啦,還想找我借錢?哼,虧你想得出?你還得賠償我經濟損失!嘿嘿。”眼鏡說完,又去夾排骨,恨恨地一筷子下去,又恨恨地往嘴裡一塞,就好像那塊排骨真的是小老頭似的。
天仁竊喜,如來佛果真動手鏟除老鼠了,可惜,還有一隻老鼠沒被剷除。
“小老頭?”麗麗停住筷子,望着眼鏡。
“哦,是我們歡喜公司新提拔的業務部經理,因爲他人長得像個小老頭,這傢伙就給人家取了這個外號。”眼鏡的眼睛對着麗麗,嘴巴朝天仁歪歪,又恨恨地啃起排骨來。
天仁要證明自己取外號有根有據,並非瞎取,符合人物形象性格特徵,更要藉機出一口惡氣,說:“各位,我以前在歡喜公司時,觀察到小老頭朝覲我們公司李總經理時的一個招牌進門動作。嘿嘿,今天我就模仿我們眼鏡的散打評書風格爲大家來上一段,權當爲大家下酒助興,添個下酒菜。”天仁放下筷子,用餐巾把嘴一抹,端起酒杯,又將酒杯輕輕一頓,也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拉開了書場,“啪!這回書我們單表小老頭一個招牌進門動作。列位看官,一般公司員工上訪上級領導的單人辦公室都是兩部曲:第一部,敲門,同時問上司我可以進來嗎?第二部,徵得上司同意後,推門,進門。可是,我們尊敬的小老頭先生經過十來年職場生涯的反覆推敲,已經把這個兩部曲昇華爲三部曲了,使之更富於藝術性、觀賞性、獨創性,他完全可以申請專利註冊商標了。列位看官,您恐怕要問是哪三部曲了?且聽在下細細道來。第一部,敲門,同時問,李總,我可以進來嗎?這一部與別人無異,區別僅在於聲音,別人的問話聲音大多是從喉嚨裡發出的,小老頭的問話聲音是從胸腔橫隔膜處發出的,而且,帶有輕微顫音,實乃心聲。第二部,徵得李總同意後,推門。推門的幅寬不大,控制在僅容自己的頭部勉強能夠進入的尺寸之內,頭部首先伸進門內,連點二至三下,如同歡喜公司錢老闆當年創業時養的鴨,但比鴨多了張笑臉,畢竟靈長類動物是比禽類動物更加高級的物種。靈長類動物中,據說只有人類纔會笑,小老頭就是人證。第三部,再次徵得李總經理同意後,頭部繼續推進,順便也把頭部以下的軀幹啊手啊腳啊等等全部人體部件一件不少地帶到李總面前,立正,站直。當然,要完全站直有點兒爲難小老頭,因爲小老頭天生有點兒駝背。啪!OVER。”天仁說完,自顧自抿一口酒,埋頭吃菜。
桌上安靜得出奇,忽然,同聲大笑。
丹妮笑岔了氣,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捶打天仁,一邊小聲問:“那個什麼來的……被炒掉了,不會影響我們公司跟鴻發公司的合作吧?”
“不會,哦,會,鴻發公司跟我們公司的合作會更加順暢,無縫鏈接。噓,別讓眼鏡知道鴻發公司也在跟我們公司做生意。”天仁恨恨地低聲向丹妮耳語。
忽然,麗麗拍起手來,嚷:“好耶!管他什麼潘部長小老頭。以後,眼鏡哥,就做我們的內應,你們歡喜公司跟哪家公司做了生意,你就趕快來報告我們,我們馬上就去攻,端了你們歡喜公司的生意。”
“嘻嘻,那眼鏡不就成了我們公司安插在同行公司裡的間諜?”丹妮嘴上反對麗麗的主意,心裡讚賞她的奇招。
“呵呵,故用間有五:有鄉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眼鏡大概該屬於內間吧?”天仁邊說邊笑邊端起杯子向眼鏡伸過去,似乎在提醒眼鏡,當初你不就提出過小老頭是特務的謬論嗎?
“好,今後我就做你們公司的間諜,呃,丹妮,你可得給我提成啊。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大於間。”眼鏡邊說放下杯子,轉頭預先向丹妮邀功。
天仁猜想,眼鏡擔心自己在歡喜公司那邊不過是個搬運工,什麼時候被掃地出門還不知道,何不替自己在丹妮這裡留條後路,日後說不定還可以帶功覲見。
麗麗聽不懂天仁和眼鏡的對話,一邊夾蒜蓉生蠔,一邊抱怨道:“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麼哦?說我們聽得懂的話好不好嘛?”
“他們兩個在引用孫子兵法,商場如戰場,他倆如法炮製把兵法用到商場上來了。”丹妮滿眼佩服地盯盯天仁,又盯盯眼鏡。三人心有靈犀,相視而笑。
眼鏡暗中反水,儼然把自己歸入到丹妮的營壘,提議道:“幹!”四個杯子又碰到了一起。
吃完飯,四人分手。
天仁和眼鏡一同往回走。天仁心情舒暢,又喝了酒,一路上哼起了小調。
眼鏡耷拉着腦袋,跟在天仁後面。自從知道天仁進的3A公司也是銷售面料後,眼鏡就很少在天仁面前提起歡喜公司的事情了。今天,眼見天仁又打撈到了魚兒,眼鏡有些氣餒,可又放不下面子,自己撐檯面,說道:“我們公司又進了一批人,小老頭專門負責銷售,我專門負責送貨,嘿嘿,我手下也有兩個新兵了。”
“升官了?恭喜,恭喜。”
“嘿嘿,那叫什麼官兒啊?”眼鏡儘量掩飾住臉上的得意,“嘿嘿,小老頭現在沒資格再訓我了,我跟他平起平坐。他自己,哼,一天少不了三頓罵。”
“誰罵她?”
“還有誰?李美人唄。今天,天知道小老頭哪裡惹惱了李美人,在大辦公室裡李美人當着幾個新員工的面,把小老頭罵得狗血淋頭,小老頭嚇得直哆嗦。李美人好像更加歇斯底里了,有事沒事都要咬小老頭幾口。”
“算了,眼鏡,你們公司那些狗咬狗的事情我不想再聽到。”天仁止住眼鏡,心裡說不清是痛快還是無奈,厭惡小老頭,憐憫李美人,痛恨自己,五味雜陳,說,“眼鏡,你說人生像不像翻書?這一頁的內容讀完了我們就翻到下一頁。翻書,如果哪一頁內容精彩我們還可以翻過來再讀一遍,人生的書頁可不容許你翻過來再讀一遍,一旦翻過一頁,就永遠地翻過去了。我在歡喜公司的那一頁已經永遠地翻過去了,明白?”
“明白,更何況對你說來,歡喜公司那一頁本來就不精彩。天仁,你在丹妮這家公司這一頁就要出彩了。哎,我不知道我人生的書頁還要等翻到哪一頁才能出彩。”眼鏡臉上剛纔還在掙扎着往外冒的得意神情彷彿如同天仁所說的煉神還虛還沒等冒出來就化爲虛無了。
剩下的路,兩人默默地走完,到窩,開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