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興二十二年，二月十九，大雪。
趙羈橫離開塔林寺後一刻不敢耽誤。
作爲不被世人所知的“契魔屠”，他躲不過魔契的詛咒。單騎鐵虎名不虛傳，一路上再未“浪費”黃符，曉行夜宿，對各種墓地、墳崗、陰煞之地全無避諱。大戰小戰三十餘場，斬殺冥駭無可計數。一騎絕塵，直奔淮長州，頌安皇城。
雖然在襄王朝的江湖中，無論修真者還是草莽賊寇、軍將武夫，所有人都稱呼他爲趙將軍。但那只是稱呼，辭官以後，趙羈橫便只是一介草民，不再是曾經的當朝四品驍騎營參領了。
助無妄法師戰紫陀魔君是人情，護送張雲去塔林寺也非皇命。趙羈橫知道襄王通過“天鑑司”傳達過時刻監視保護張雲的口諭。所以，即便並非軍人，但仍有忠君大義的趙羈橫便放下一切，親自去將此事辦妥當。
無論襄王朝還是金鉞境，雙方都有監視、控制境內修者。不要讓這些大能之人影響普通百姓生活的規矩。而襄王朝用的方法就是“天鑑司”。這衙門口同金鉞境的“六天門”差不太多。都是由朝廷和修者共同創立，用來控制各種修真門派，散修，邪道，或者......其他任何“非正常人類”的行爲舉止不要太出格。
趙羈橫是個特殊的存在，無論他辭官之前還是之後，四品武將都沒有面見國君，或者被襄王重視的可能。辭官後，他還拒絕了“天鑑司”的主動招募。
隨後就是襄王莫名其妙傳下的亂命口諭。
“趙羈橫已不爲將，想做什麼就隨他去。但俸祿仍以原四品官階照常發放。如不接受，就是欺君。”
君臣情誼，在從未盟面的情況下，竟然能做到如此心照不宣。
此次行程雖有波折，但好歹也算是盡了自己的力。唯一讓趙羈橫放心不下的，是離開塔林寺時寺中主持說的那句話。
“張雲施主體內有兩種陰晦之氣，一種可能是典籍中記載的三千煩惱絲，另一種應該來自魔宗。此二氣互相博弈、牽制。消耗着張施主的生命力，所以他纔會看起來如此虛弱。粗略估算，此子活不過一年。”
浮溟山下，前四品驍騎營參領，受到魔契詛咒，必被冥駭淹沒的契魔屠。趙羈橫見過多少生死？
凡事盡力便好，人力窮時，便看天意。
趙羈橫之所以急忙趕到皇城卻跟天鑑司沒什麼關係，他這次行程是爲了見一個人。更準確的說，是爲了賺錢。是的，孤膽英雄也是需要銀票的。雖然趙羈橫現在未必缺錢，也不愛財，但有機會賺錢的話......他肯定不會拒絕。
軍人最懂糧草的意義，一個契魔屠，一輩子不知道要遇上多少戰鬥，多少掙扎。甲冑、馬裝、符文、丹藥......更何況，自己任驍騎營參領時......有些事還是忘掉的好。
趙羈橫知道，自己這輩子多少錢都不夠花的。
......
......
在紛飛的大雪中，一人一馬的朦朧身影顯得尤其孤獨。
這是皇城外的一處商行，周邊街道商鋪不少。雖是城郊，畢竟是皇城腳下，整條街燈紅酒綠，頗爲繁華。
但趙羈橫面前這座商鋪卻冷清寒酸的多，同周遭格格不入。就算此刻尚未入夜，這商鋪就早早點燃了大紅燈籠裡的油捻。火光將牌匾前飄飛的雪花映襯的格外清晰。但一片一片的，看着就像是陽光下的死灰。不似別家那般，金沫子是的，金光閃閃，富麗堂皇。
“趙將軍別來無恙？”
“你這崽子，又跟我裝模做樣。”
主人冒雪相迎，親自挑開氈簾。趙羈橫笑罵着摘掉斗笠，走進門堂。自有人替他牽馬，並且喂上摻了牛肉沫子的上好草料。
趙羈橫面前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或者應該說成是翩翩少年。趙羈橫之所以總把他當作孩子，是因爲他們第一次相遇時，此子只有十二歲。男孩變成男人的速度並不慢，這過程卻偏偏很容易讓人忽視。
高額頭，瘦長臉，單眼皮，略微有點吊眼梢。皮膚光潤，腦門錚亮。除了略微駝背以及稍有瘦削外並沒太多特殊的地方。但他的身份......那是相當的尊貴。
這是襄王朝裡一個二三流，不是特別能排上名號的富商，淮長州紀家的二公子，紀博明。
雖然實力是一點都不雄厚，但紀家卻絕非普通富商。紀博明三母的二堂妹的已故的七大姨......或者是七大姑八大姐還是什麼。曾是先皇身邊一位沒多少人能記得住名字，且沒有留下任何子嗣，甚至未必被臨幸過幾次的先皇嬪妃。
所以紀家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家族復興之日“指日可待”。
這個關係說起來讓人煩躁，而且大概率很跑偏。但這的確是紀博明同趙羈橫第一次相遇時的自我介紹，親口所說。那看不出是驕傲炫耀還是苦笑自嘲，外加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奇特表情令趙羈橫印象深刻。但趙羈橫總還是多少拿出了點尊重的態度。就算他沒心思，也沒能力去搞清楚先皇后宮裡的苦情宮鬥戲，但紀家跟皇室沾親的事兒一定不會作假。
看着光板沒毛的貨櫃，零星擺着點仿玉花瓶的“百寶閣”，冷清到連夥計都超不過仨的門廊......趙羈橫的心情似乎愈發的好了。
“紀二老闆這生意打理的真不錯，看起來比去年還頹喪幾分。看來你說自己是個超一流‘精明’商人這話......嗯，頗有幾分道理。”
紀博明臉上全無愧色，還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趙叔兒，真不是我說你。你的腦子也一定是由肌肉構成的！哪看得懂咱這偉大的商業規劃？咱這買賣可跟別人的不一樣。咱是自主研發，創新經營。搞的是高比重技術創新產業，最終追求的是壟斷化商業閉環生態！用不了太久咱可就要發達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