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俞希在沒有孔韋陪伴的情況下參加高考,最後只考了一箇中等成績,上了一所普通大學的分數線——但俞希一點都沒有覺得懊惱。當父母問到她準備怎麼辦時,她想都不想就回答:“當然是不去啦。我要再復讀一年,明年考一個更好的大學!”
暑假的第一天,俞希穿上碎花連衣裙和漂亮的涼鞋,放開那一頭烏黑飄逸的長髮,讓它自然舒散地披在肩頭,對父母說:“爸、媽,我出去了!”
爸爸叫住她:“唉,俞希,這個假期你不打算去好萊塢旅遊了嗎?”
“我又沒考上名牌大學,留着明年吧。”俞希調皮地說,“再說,這個暑假我還要陪男朋友呢!”
“你這個丫頭,也不害臊!”媽媽嗔怪道,“你在父母面前就不能含蓄點兒啊?”
“有什麼好含蓄的,我們都是大人了嘛!”俞希衝父母揮揮手,“我約會去了!”
媽媽望着女兒美麗動人的背影,笑着對爸爸說:“你看她那個樣子,哪有個沒上成大學,又要讀‘高四’的樣?”
在湖濱公園的長椅邊,俞希看到早就等在那裡的孔韋。他頭上的紗布才拆了沒幾天,但整個人已經精神煥發了,和以前陽光、帥氣的形象沒什麼兩樣。
孔韋見到俞希後,第一句話就說:“你太傻了。既然考上了大學,怎麼不去讀呢?再復讀一遍太辛苦了。”
俞希挽着孔韋的手臂說:“有你這麼一個帥男友,我怎麼捨得一個人去讀大學呢?我要守在你身邊監督你,免得你去拈花惹草。”
孔韋不好意思地撓着頭說:“經歷了這麼多事,你還信不過我啊?”
俞希彎下腰咯咯地笑。他們倆與背後波光粼粼的湖水和山色融爲一體,變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衣櫃裡的怪事》完)
前面幾個故事講完了,至此,我們已經在荒島上度過了十個晚上。現在還剩下五個活着的人:諾曼醫生、阿萊西婭、一個德國人、還有方忠和我。
誰都看得出來,死亡的速度在逐漸加快。僅僅四天就死了九個人。而且奇怪的是,沒有人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死的——我們現在白天已經不呆在山洞裡了,大家分開行動,晚上再回到山洞中來。如此一來,每次回來的人總會少那麼一、兩個,並且誰都不過問這些人究竟去了哪裡。我們只知道死亡人數和蜥蜴肉的數量成正比——山洞內風乾的蜥蜴肉已經足夠開一家熟食店。
第十一天晚上,就輪到方忠講故事了。事實上,現在聽不聽故事對於我們來說已經不是那麼要緊了,完全是之前所定的那個規則所形成的慣性而已,方忠講了一個叫做“尖叫之謎”的故事(註釋①:參見《幽冥怪談第二部——死亡約定》),但是講到故事快結尾的時候,他停下來不講了。我們幾個人都望向他。
方忠主動解釋道:“我是倒數第二個講故事的人了。”他望着我,“蘭成,明天晚上就該你講了……只要你一講完,我們這幾個人就等於是聽完了‘所有的故事’。”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方忠把他那個故事的結局保留下來,這樣的話,就等於鑽了那個“約定”的空子——我們只要剩下一個人的故事沒有聽完,都不必在日後遵守那個“約定”。
統一的是,另外幾個人都對方忠的這個做法沒有意見。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各自睡去了。
即便知道自己不一定能獲救,仍然沒人願意在日後執行那個約定——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想把島上發生的事情透露出去了。
我睡到半夜的時候,被一些沉悶的聲音弄醒了。我側過身子去看,發現方忠拖着那個德國人的腳,把他搬到了山洞外。他回來的時候,發現我坐起身子在望他,便走到我的身邊來,對我說:
“蘭成,我告訴你……我發現一些事。我們發生船難、漂流到這個荒島上,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死去——這些事情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我懷疑,是有人刻意安排這一切的。”
“是誰?”我問他。
“我不知道是誰。”方忠說,“但我知道,我的感覺不會有錯……這些事情,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方忠唸叨着,躺到自己先前的位子上,睡下去了。
我也躺下去,什麼都沒想。我沒有震驚,也沒有恐懼、害怕或是擔憂——我所有的感官都已經麻木了。
第二天早上,剩下的幾個人醒來的時候,發現又少了一個德國人,他們的反應都跟我一樣,沒有絲毫的驚訝——似乎消失一個人就像是樹上的葉子少了一片那樣正常。
第十二天晚上,我——作爲最後一個還沒有講故事的人,跟僅存的三個聽衆講了一個叫做“異兆”的故事(註釋①:參見《幽冥怪談第二部——死亡約定》)。這個故事根據我以前聽說過的一些真實事情所改編。講到最後的時候,我像方忠一樣,也把結局保留了下來。
他們顯然不懂我爲什麼也要這樣做。我解釋道:“我把這個故事的結局講出來,對於諾曼醫生和阿萊西婭來說倒是無妨。但是方忠——”我凝視着他,“你是知道你自己所講故事的結局的,你再聽完我這個故事,就等於是聽完了所有的故事。”
方忠恍然大悟,他向我投來感激的眼神。
至此,經過十二個晚上,由不同的人講述了十二個故事。而當人數僅剩下四個人的時候,似乎終於穩定了下來,我們又在島上度過了八天,沒有人再死去。但又出現了新的危機:那種被我們當作僅有淡水資源的水果所剩無幾了。
這是一個我們無法解決的問題,正在我爲此事煩惱的時候,阿萊西婭又病倒了——其實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她一直吃不慣那種蜥蜴肉,每吃一回,就會在之後嘔吐一陣。如此以往,把身體折騰得消瘦無比,而且腸胃也被引發出疾病,患上了非常嚴重的痢疾。她的胃似乎已經喪失了消化功能,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
在島上的第二十三天,我本來以爲已經麻木不仁的神經被悲痛所刺醒——阿萊西婭死了,她是由於嚴重營養不良和身體虛弱而被病痛奪去生命的。我大哭了一場——我一直視阿萊西婭爲救命恩人,沒想到她最後也沒能熬下去。我抱着她來到海邊,把她的身體送進大海的懷抱,祈禱大海能把阿萊西婭送回她的祖國西班牙。
現在只剩下三個人了。也許是阿萊西婭的死震醒了我。我對諾曼醫生和方忠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熬不了幾天,我們也會死的!”
諾曼醫生說:“可是,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我向他們說出我的計劃:“現在只能孤注一擲了——在海邊燃燒那小堆樹枝是沒人能發現得了的——我們只有把整個島上的樹林都點燃,用一場森林大火來引起周圍船隻和飛機的注意!”
諾曼醫生張了張嘴,眉頭緊鎖:“如果我們這樣做仍然沒能引來救援的話,就等於是把我們所有的退路都斷了。我們不出兩天就會死的。”
“照現在這樣下去也是死路一條!我們僅存的那幾個果子和乾肉又能撐幾天?”
方忠慎重地考慮了一陣,說:“我也贊成這樣做。洞裡的那些乾肉再吃完……以後都不會再有蜥蜴肉了……與其等死,不如一搏。”
我們三人對視了一眼,眼光碰在一起的時候,最後的決定出來了。
這是一場燃燒着悲痛和希望的樹林大火。我們三個人把最後的果子和乾肉拿到海灘上,然後眼睜睜地看着整個海島變成火光沖天的煉獄。大火燃燒了兩天兩夜後,終於,第三天的早晨,我們在海島上空看到了幾架直升飛機。我們三個人發瘋般地揮手、嘶叫,終於令直升飛機降落到海灘上來……
我們被營救人員接上飛機後,他們試圖問我們一些關於海難和在荒島上發生的事。但我們三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們的所有痛苦、哀思和恐慌已經隨着這場大火而焚燒殆盡了,誰都不想再把這些東西從心靈的灰燼中重拾起來。
時至今日,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大概四年前,我得知身在美國波士頓的諾曼醫生因患癌症而去世了。而在幾天前,方忠的兒子方元又把我叫到了他臨死父親的病牀前。我通過一些小技巧得知了方忠在二十年前沒講完那個故事的結局(註釋①:參見《幽冥怪談第二部——死亡約定》)。方忠死後,我成爲符合二十年前那個“約定”的唯一一個人。
所以,我把這件隱藏在我心中二十年之久的秘密往事講述了出來。當然,各位在聽完我的故事後,也不需要我直白地講出來——那些所謂的“蜥蜴肉”究竟是什麼了。我們既然當時就達到默契沒有點穿,那我現在也就不想挑明。而我在此刻也必須承認,其實我是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是怎麼死的——我只是不能確切地肯定他們之間到底誰是豬、誰是虎。因爲在那裡遠離文明,又泯滅人性的荒島上,誰都是獵物,但又誰都是獵人。我們都是困在籠中的動物,在做着殘忍的困獸之鬥。
只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方忠跟我說的有一句話說對了——這些事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安排這一切的。當時我和他都不清楚這個人是誰,但現在我知道了。
這個人你可以叫他上帝,當然叫真主、天主什麼的也可以。總之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力量,他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和注視着我們。當有人犯下罪惡或褻瀆靈魂的時候,他便會用一種想象不到的方式來對這些人實施懲罰和折磨——當我聽到島上那些人所講的十一個故事之後,便明白這些人爲什麼會聚集在一條船上、又彙集到那個島上了。我們的身邊可不是每個人都能講得出來這種故事的——其中有一些必然是他們親身犯下的罪惡或經歷的噩夢。是那種神秘力量將他們聚集起來,並要他們把這些隱藏在心中的罪惡之事全都吐露出來。而我,大概是被選中的見證者或記敘者——所以直到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並被賦予將這些事記錄下來的使命。我得強調一點,以上的論點可不是我的猜測。作爲一個研究人類心理學幾十年的教授來說,我對此深信不疑。
最後,我得說明一點,這些故事不是我寫出來的,而是我口述跟我的一個好朋友,一個叫寧航一的作家聽,再由他寫出來的。寧航一是一個年輕、富有才華的作家,我相信通過他的文字來記敘要比我所寫出來的吸引人得多。而由於時間隔得太過久遠,我對於這些故事中的一些人名、地點、時間等細節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所以委託寧航一對這些故事做適當的改編和創作。總之,我想藉由這些故事對人們做一種提醒和告誡,希望人們能把這些故事當成一種警示,並將它們永世相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