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戀食

對做菜的記憶,從小到大都有不斷的更新。最讓我難忘的階段是剛剛開始堆積體驗的時候。那時候的思維很跳躍,眼前看到的如果都是很正常的菜葉子,那還很鎮定,可一遇到有連體嬰現象的綠色植物,我都會興奮地拿給外婆觀看,彷彿她老人家也像我一樣目光短淺似的,沒見過一切奇怪菜葉。外婆從來都不會掃我的興,她總是很巧妙的裝作驚訝神情,熱情,的評價我手中的連體菜葉多麼稀世珍品,彷彿我們兩祖孫都是無意間看到了有頭有臉的植物活寶,我們都把這個菜葉猛地一番誇讚。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都讓我感到那真是一種極善的樂趣。讓初學摘菜的我覺得,每種蔬菜都有自己的脾氣,如果想把它們很順利的清理整齊乾淨,就要像對待自己的頭髮一樣。每天都有人一大早什麼也不做的首先把頭髮梳到腦後去了再說,這種常識,其實跟幼年時候我在外婆的帶領下學習摘菜很相似,只是要幾個中轉站,纔會讓人連續的想到它。做菜也許跟梳頭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現在我還是想學禪家那樣,如果有人問我,怎樣摘菜?我會面帶喜色地回答他:“請梳頭去”。

70末80初有廚房的平常百姓人家,一個廚房分成兩個竈,兩個蜂窩煤爐子像兩位守門神,日夜站在大門兩邊。低矮的蜂窩煤爐子,就算是那個年代的極品炊具了,我家外婆覺得蜂窩煤爐子太矮,便用幾塊大紅磚頭壘平墊高了些。每兩家人合用一個屋子,有些稍稍大一點的空間便幾家人合用,只是一天到晚得把自家的油鹽醬醋鍋碗瓢盆搬來搬去好幾次。不過外婆覺得沒有必要那樣搬來搬去的,從我記事起就只見她把做好的飯菜端到房間裡來吃,我們吃完後又把碗筷拿回廚房打水來洗,從不拿一件多餘的東西進進出出。她把一隻舊式黑漆對開櫃作爲碗櫥放在廚房裡,又將碗碟瓢杯都放在這個碗櫥裡。那隻櫃子上原是有把鎖撇,可是我從來不見外婆把它鎖上,只是擦得很乾淨,我常常把它當鏡子照。

一到做飯的時間,東邊嬸子西邊太婆的,全都彙集一屋,繪聲繪色的拉着各色家長裡短。外婆從來不參與到談話中去。因爲她覺得拿着鍋鏟子炒菜的時候說着不相干的話是最沒道德的一件事,她說;“隨便什麼時候講話都可以,就是炒菜的時間不能開口。”其實外婆並不是個愛以拉家常爲樂事的老人,我從小就沒見過外婆有個什麼比較談得來的老姐妹來家裡找過她,外婆常常跟我說:“就是自己家裡人說錯話,都有人會記你的仇,就別說對外人也說錯了,對外人說錯話或是他們理解錯誤,面子上能過去,心裡肯定有疙瘩,不舒服,而且是一種要持續很久的不舒服,就把人家得罪,然後自己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在外婆看來,沒什麼可以說出來與人消遣取樂的事情,她老人家的日常生活不過是鍋碗瓢盆衣食住行,閒下來的時候,不過是安靜地坐在靠背竹椅裡閉目養神,忙起來的時候,不過是默默地操持着一天三頓飯的規律,人生對於外婆而言,不過是鰥寡孤獨的旅程,很多時候她老人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話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也是很正常的,她老人家讓我有種感覺,這種感覺我許多年以後纔有所覺悟,但是直到現在我都不能完全說得清楚,我到底是受外婆影響不希望和別人語音溝通,還是我自己發音困難。寧願做個闃然無聲的人。也許兩種因素都有,也許又都沒有。也許我受外婆的影響,從不認爲不與人交流是件要命的事,也許我們都認爲就算把我們自己所有的各種疑難雜症全都向人傾吐爲快了,內心不能解釋複雜的人生問題,還是等於廢話。也許外婆不是這樣想的,也許她只是因爲說不出什麼有意思的巧語,她就是個內向的人,她就是個面冷心熱寡言而勤快的老人,她老人家總是默默地燒着菜。外婆燒菜的手藝,是我這輩子都難以達到的高度。

小時候學習摘菜,其實都在玩菜,看見油菜花摘下來就往自己頭髮上插。下雨天的菜葉上如果有溼漉漉的蝸牛,那樣我會興奮好一會兒,直到不小心把蝸牛弄死了爲止,然後我又會難過好一會兒。看見自己的手指甲上因爲摘菜弄得藏滿了黑泥,從來不去洗乾淨,因爲洗不乾淨,也因爲就算洗乾淨了第二天馬上又會不乾淨。後來我發現摘菜弄髒的指甲洗衣服的時候可以無意間去掉藏在指甲上的污垢,這樣輕鬆便利的方法,是經過長時間親身生活體驗出來的,不過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後,我學會洗衣服的時候,無意間知道的小竅門。我從來不喜歡把自己的生活經驗到處分享,對我而言那不是授人以漁,而是有炫耀“本事”的感覺了。

常常在記憶裡活躍的是需要用手工處理的蔬菜,因爲手工處理的蔬菜都長得很順從的樣子,有很好看的身材。小時候第一次看見碗裡的紅莧菜,印象很深,就想起畫畫用的顏料,點綴幾片小白蒜,染成粉紫色。莧菜炒出的汁顏色很正,看上去非常濃,其實屬於清淡菜系。第一次對莧菜有印象是在三歲時,那時候的我只知道用紅色的水彩筆在小圖畫本上畫蓋世魔王,靈感就來源於此,所以也很喜歡吃紅飯。炒肉末和大米煮成稀飯放豌豆泥和蔥花,煮出香味,那正是三到五歲的小孩子所需要的既美味又好做的營養餐。還可加上滑溜溜的冬寒菜同煮。大白菜切成粗一點的絲同煮,也會讓這種炒肉末大米粥風味十足。還有番茄煎蛋燴飯,那也是一款吃不膩的營養早餐,只是這款燴飯得足夠有味道,才能讓人吃很多碗。豇豆和四季豆用指甲掐斷的比較多,軟江葉、空心菜、小白菜、生菜、菠菜、蓮白菜、花菜、青筍葉、茼蒿菜、血皮菜、馬齒莧、韭黃、韭菜、新鮮帶殼的豆類,冬春天的豌豆和胡豆殼子,夏秋天的毛黃豆殼子……這些菜都是用手摘成段或者剝殼。

那時候每天上午外婆便提着一竹籃子新鮮果蔬小步而快速的走回家來,把竹籃子往刻有銅錢花的舊式桃木桌上一擱,又把買來農產品一樣一樣地小心拿出來。她一直都很有天賦,在外面對外人客氣中帶有一定力度,以表示她是兼有分寸和度量的一位老人。每個季節該吃什麼,她都會很準確的買到,而且每天買回家的菜都不一樣。會買菜的老人家,天天都有更新意識。我當年還是無論什麼事都想要躍躍欲試的年紀,所以這也是我學習幫家裡做事情最簡單的開始的寥寥數件事之一。 看到外婆把菜籃放到桌子上,還沒穿好衣服就從牀上起來湊過去,外婆總是怕我着涼了,伏天裡還要給我穿表姐小時候的蕾絲花邊長袖多層荷葉擺連衣裙,那種面料的裙子每個小女孩穿着看上去都很像公主,只是太熱了,熱得我的脖頸長出很多痱子,好在外婆的家裡總是在抽屜放着一盒清涼痱子粉。這盒痱子粉去年的時候拿出來就是半盒,現在還有半盒,估計外婆已經用了很多年。老人家的東西都是要用好幾年才能用完,冬天用麻布袋子裝好,到夏天把布袋取下收好。外婆見我低着頭在牀沿上坐着找拖鞋,就知道我要起牀玩菜了。於是她先叫我不要慌,一邊撿起我的鞋走到牀邊幫我穿上。從來不會讓我多等一分鐘。我下地後,不忙着洗漱也不忙着吃早餐,徑自來到桌子前面,一見那些蔬菜就向外婆打聽是什麼菜,怎麼做好吃,怎樣才能洗乾淨。外婆別的沒教給我,但教會我洗菜了,因爲她知道我喜歡玩水,尤其7、8月份的時候。每天我的頭等大事不是寫字做算術,而是玩水洗菜,並放心大膽的用手去捉弄菜葉,讓新鮮蔬菜變得死死的。很多事,因爲外婆願意讓我隨心所欲的去做,讓我覺得好像有恃無恐了一樣。

現在,已經步入而立之年的我已經完成了我個人最初的成長使命,並得到多年水深火熱的煎熬烹煮才能淺淺露出六根清淨的能力。也許,我們這個年齡階段早就被現實磨練得有幾分像不鏽鋼了,裡裡外外的質感都是堅硬的,但它永遠不曾被擁有它的人派上過正式的場合,只是在後臺,做一大羣或斯文或勇猛或興致濃郁或人淡如菊的廚師最是鍾愛的一堆干將。打不破摔不壞,永遠經久耐用的東西,誰會不喜歡?

有專家說不鏽鋼餐具和鋁製餐具有害物質一大堆,可是專家的嘴說得再頭頭是道,往往也是拗不過民衆們習慣了的行動,這樣,明知故犯的事情就發生了。我們都很無知,但我們的無知,是一種被放大的自然現象,請問你真的要同無所不能的大自然抗爭,並逆天而行嗎?誰都爭不過自然現象,況且我們堅持自己的習慣——也是從科學角度來說的不良習慣,從而也可能會產生對我們身體心理各個方面都有益無害的抵抗力量。對於各種無知,我們是有依據在心裡給自己找到補充說明的,並且覺得這些問題越來越不值一提了,也發現專家們的考證,很多都是不一樣的,各家各說一理。但是,越說得多,就越有爭議,有爭議的考證,從來都是未知數。也從來不被世人認爲是一定的真理。

直到今天不鏽鋼反倒成一般人最喜歡的餐具,就因爲它不會摔破,除了不能進微波爐,能派上用場是很多的。那是因爲太堅硬了,微波穿透力無孔可入,可是用火燒的話就很簡便。在我幼年記憶中,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餐具不能用,什麼食品不能吃之類的讓人覺得傷腦又勞心的話,我最能有印象的是,外婆常常都用鋁製小盆子乘一盆子湯端到桌子上來,冬天吃飯時飯菜都易冷,尤其是燉的大補湯,什麼藥膳烏骨雞湯海帶老鴨湯。或者豬蹄雪豆湯橘皮羊牛肉湯,涼了可就不能喝了,舀來一大碗放在飯桌上,幾雙筷子下去洗,肯定無法倒回鍋裡混和着沒有碰過的那些湯了,想倒掉,又覺得不應該浪費,畢竟那碗湯還是可以喝的,就是需要熱一熱。如果用玻璃陶瓷大湯碗來裝就不能端到蜂窩煤爐子上熱,只有在微波爐,纔是專門方便熱湯的,這種保險箱似的爐子,還有相對比較整齊的爐竈,外婆的時代是肯定沒有的,連白色小方瓷磚都沒有貼,更別說方便快捷的微波爐了。可是在我的時代,微波爐已經變成有致癌物質的炊具了,這又是專家的好意提醒,儘量不用或少用微波爐。我不知道沒有用過一天方便快捷爐竈的外婆在天上看着會怎麼想……

幹辣椒炒野菜,吃起來苦裡帶辣,炒這款野菜的火候,要拿得恰到好處,鹽也要放得分毫不差。很多老人習慣把鹽先放到油裡炸黃後才唰的一聲倒菜下去兩三鏟子起鍋裝盤,他們覺得這是炒素菜的捷徑,每道菜都是一個實在的藝術性故事。柴火燒得臉盆那麼大。笨重的大黑鐵炒鍋用竹刷子刷得沒有鐵味兒了,這口大鐵鍋據外婆說比我母親的幾位兄長年紀都大,外婆覺得是那口笨重的大鐵鍋,見證了我們這些個兒孫們的成長,任時間在她指縫間流逝,她的那口生鐵兩柄鍋做出來的美食故事,應該數不清有多少了。所以那口鍋是不老的傳奇。在鍋裡炒野菜,應該是絕佳的做法了,吃在嘴裡,淡苦微辣,但回味確實是人生的真滋味,因爲苦,也因爲辣,所以讓人感受到生活中的一切真的成分。

見到有人吃下野菜的苦,他們沒有表情,也許是因爲成長到了一定的時間段,知道人生便是這個味兒的原因,注意看他們的臉,肯定會有印象的是,在他們嘴裡吞嚥的野菜味道,好像並不是苦的,而是人們所熟知的生存狀態,那是一種需要轉幾圈才能達到的直接的平靜,一種哲理性的外因內緣。我記得第一次覺得辣炒野菜好吃是在20歲出頭,在那之前也吃過。只是覺得那個菜是父輩們的味道,吃到後來,終於注意並看到兩種表情,我自己應該不會讓別人發現有什麼特殊表情,不過我卻注意到別人吃野菜時細微的表情了,在他們臉上顯現的不是因爲吃到很難吃的東西而表現出不願再吃的樣子,而是味道越奇怪,吃的人的臉就越有度量。也許他們覺得多吃苦味的食物,懂得了生命不是隻有在甜滋滋的味道里才能感覺到幸福,雖然甜食都很好看,漂亮之餘,還帶着幾分貌似善良的情趣,心裡有陽光的人都喜歡,但畢竟還是要少吃,不爲生理上承受不了太多甜食的腐蝕,心理也會因爲甜食吃得太多而逐漸失去對誘惑的抵抗能力。不過那都是些40歲後以上的人,才能領悟到的生理變化,而沒有到一定年齡可能會體驗不到甜食對於我們的真正危害。也就是說,年輕時候喜歡吃甜食,到中年後相貌都會變化很快,臉部皺紋特別明顯。這是幾年前在瑞麗雜誌上看到的。也是我親身體驗到的,當然我的臉還不是特別容易老的,這又跟心態有關係,不過現在說的是做菜,不是要說怎樣美容,況且我對美容這種話題不是很上心,我那可笑的自信心,總以爲誰都沒有自己會保養,用的護膚品大多是自己拿天然水果蔬菜製作的,黃瓜西瓜是我夏天最常用,的敷臉面膜,有時候早上用泡了一夜的菊花綠茶水洗臉,洗米水蜂蜜鮮蘆薈都是我常用的。但是做這些,是需要有時間和耐心的,因此我也不是天天做,只是碰巧有材料時偶爾覺得皮膚幹

燥暗淡了纔會用來做修復一下。這就像夏季辛勤勞動後流淌汗水時特有的表情,也像冬季受嚴寒逼迫的愁容,心態極好的我願意認爲歲月的痕跡是被我們的生活所鍛造的金子,它是有價值的,證明我們沒有受原地踏步的禁錮,思辨和言論從來都是非常海闊天空,因此也越來越練達,越來越老成,最後會像蓮藕一樣,越老味道越好,越老,纔有越多的千思萬念,纔有越多的千瘡百孔,纔有越多的千絲萬縷。

蓮花,一種高貴的品質之外,還帶着幾樣讓人一生神清氣爽的食物在人間供食客鑑賞,它們健康清雅,以清燉、小炒、鹽滷、糖醃、涼拌、紅燒等主要烹飪法。每年夏天,稠稠的荷葉粥,清熱解毒,配上紫米蓮子糕和魚香藕片,那真是古詞中的人才有的情調了。紅花藕和白花藕的區別在於:前者適合熬湯清燉,後者則適合小炒或糖醃。蓮米的心是苦的,所以得除掉,喜歡沒有心的蓮米,這跟喜歡和沒有心事的人在一起毫無區別。杭州小吃中的蓮藕粉,沉靜明朗,用蓮花樣的陶瓷容器盛一碗,擱在眼前,安靜恬淡。

餐具是眼睛的饕餮美食,什麼樣的菜色該裝在什麼樣的碗碟裡,這是相當重要的視覺搭配,這就像兩個人的外貌是否般配,優雅多姿的琺琅瓷餐具,若在裡面放上幾棵燉得很爛的有些稠感的廣式娃娃白菜,再點綴幾滴枸杞的紅,應該是世間最般配的視覺美食了。而紅綠滿目的川味菜式麻婆豆腐或者螞蟻上樹夫妻肺片這一系列,則需要青花描畫白瓷盤,才顯得不那麼亢奮輕佻。

做菜要用心,才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來。這是長今說的話,跟她的愛情很像。一道用真心做出來的菜,眼看得出色,鼻嗅得着香,入口不忍心很快吞下,細嚼慢嚥之後,對它表示最優良的肯定,也是一種心滿意足。

男人爲他心愛的女人做一頓甜美精緻的晚餐,比在星級餐廳花一大筆錢買來的高雅激動人心得多。那類會做菜的男子,他們身上有的不是油膩的氣質,而是清淡潤澤的,像青棗,不會太甜,所以多吃也沒有壞處。

曾經我認識一個女孩,她說她的愛好其中之一就有做菜,她做的也不是正經學來的,只是隨心所欲弄熟了擺放好看就成,據她說這些菜味道都很好,只是需要用心品嚐,不然再好的味道也會黯然失色。

用心做菜的人,他的人生觀應該也是味道十足的。記得一次在郊外農村度假時看到的半老男人,自給自足的吃着一盤自己炒的小菜,笑意之間也有一種對自己手藝的完全確定。很難想像這樣一盤酸辣土豆絲裡放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原料,那一盤近乎發黑的醬黃色,八角花椒,蔥白蔥葉,青紅辣椒絲,紅醋白糖,醬油香油……好熱鬧,真可謂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菜。爲了讓人知道他不是淡淡的人,所以連土豆絲也炒得濃郁。

每個很愛喝湯的人,對湯的做法和講究也會很感興趣。越是堅強的人可能越是不會喜歡喝清湯,他們一般會認爲湯就應該像牛奶一樣,完全不透明,雞湯魚湯棒骨湯都得用小火慢熬一到四小時,熬得濃濃的,喝下去的時候,才能感到滿足。這就像經得起風雨侵蝕的人生,它們可以給予人們的胃很多鼓勵,人生如湯,若不能煎熬過久,那你所等來的便只是一碗清水,這世間的清水如此之多,確實不足爲奇。還好,我所定義的湯不是清水,而是一種人生歷練的精華。

濃郁的川菜多是在配料裡挑主菜,而這些配料,就數幹辣椒最著名,那是川菜系裡的標誌。紅紅的小辣椒,四川本地人一直都很寵愛它。尤其最喜歡的是它長得很像紅色的瑪瑙。紅亮鮮豔的小身材秦椒,形狀最經典,也是辣椒裡的極品。每年初秋時節,都會有老人家採買回家,慢慢洗淨後,剪去它們的蒂把子,再混搭着二荊條一起和着用熱水浸軟了的幹胡豆瓣和花椒,用菜刀剁碎,然後把切碎的辣椒屑裝進一個大土巴的甕裡,花椒鹽吧灑了很大兩把,還倒了很大一罐菜籽油進去,讓辣椒屑充分的浸在生菜籽油裡。做豆瓣辣椒醬,用來炒菜和蘸白麪饅頭很好吃。祖母也會用大號紅皮蘿蔔或者大號青菜頭,切成連刀的條掛在乾淨的鐵絲繩上,讓蘿蔔青菜頭的水分自然乾涸,這需要些時間,就像幹辣椒一樣,用機器烘乾水分始終沒有風乾的鮮香醇正。不過有些前衛老奶奶還用甩幹機把蘿蔔的水分甩幹,可是祖母爲此不屑一顧,她說:

“那都是有甩幹機的人在炫耀,其實做出來的蘿蔔乾兒稀嗒嗒的怪死難吃!把菜裡的維生素都甩起跑完了。”

我也嘗過別人家的菜乾,的確沒有祖母做的好吃。不是我吃慣了,而是那些沒有陽光曬乾的菜乾,根本還像鹽水淹菜的意思,菜也根本不是脆的。祖母常常說自己做的菜乾是最好吃的,“蘿蔔乾如果不幹的話,還叫蘿蔔乾嗎?”我想誰聽了她說的話,都會覺得有道理。

菜乾和泡菜下白米粥,熱氣騰騰的白麪饅頭蘸白糖或豆瓣辣椒醬,我的祖母留給我最本土的美食記憶。

其實祖母對自己做的任何事都非常有信心,所以她很少看錯人,她很清楚的懂得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所以她與人相交是不會沒有目的的。可惜我沒有繼承她的自信,不然的話,也許會少很多煩惱。我會自作聰明的認爲自己是最會認識好壞的,結果事實上,我常常都會在識別好壞上出問題,比較不會看清楚人的第二面,都是到後來瞭解深刻才發現,他們跟我不是一條路線上的人,這時,知道的東西越多,也會對整個人類都有一點失望的感覺了。對和每一個人的每一次交流,對話越多,越覺得完全沒有歷久常新的信任感,雙方都並不信任。最後兩方都看見對方最真實的一面,不難想象,當失望的感覺在受騙人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裡橫行起來,是多麼赤裸裸的不合理。

祖母從未遭受過這些,她是希望我不會遇到的,從小老人家就教導我們這些孫輩。要做一個少言多思的人,而她自己卻不是個愛沉思的人,事實上她的話最多,不過我很喜歡聽她說話,她老愛講一些陳年老調來指桑罵槐。指桑罵槐,是我學成語時第一次印象深刻的一句,但我太笨,沒有學會祖母皮毛的罵人功夫。我覺得,罵人的事,永遠與我無關,因爲在我心裡,那些罵人的聲音,那些罵人的人,他們壓根兒就不會罵人,都是雙方面爲一種憤怒而反脣相譏,至於何事值得憤怒何事又值得反脣相譏,好像人類的大腦到了那種情形下,從來沒有反省的功能運作了一樣,一切有理的東西都變得不近情理了。

祖母炒小菜時,從來不放味精,只有做湯時才放一點點。所以那個年代的我,基本上不知道味精是個啥味道。只聽祖母說味精吃了傷記性敗口味,所以,我對味精從小就有一種冒險試吃的恐懼。

不過我在外婆那裡時又覺得外婆並不只是做湯時才味精,而是爲了菜餚味道好,每道炒菜燒菜煮菜蒸菜都會放味精。我把在外婆家的見聞拿去說與祖母聽,祖母又有話說了,她說:

“你外婆家的人身體都好,所以吃味精不會生病,我和你爺爺都不喜歡吃味精,是因爲身體記性都不好,所以儘量避免吃味精。”

我一直都知道祖母身體向來不斷藥丸,她又這樣說,讓剛滿5歲的我感到很沒趣,就不再追問什麼了,從此後祖母能吃下的東西我全都吃得下,她總以爲是她把我的口味調理的很好,其實小孩子的適應能力是最強的,我在外婆家吃的菜餚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健康美味,而回到祖母家吃的卻是粗大爽口香味濃郁的綠色鄉村家常菜,真是粗細都能嚥下的好嘴巴,這種磨練,也造就一張不願招惹是非的嘴。但有時候,不願,只是個人心願,而心願未堅時,便會適得其反。

其實我很少遇到這樣的時候,所以還好吧。

淺淺記得4、5歲時有一次祖母外出探視她另一位親家母去了,晚飯就我和祖父一起吃。祖父那時還在單位供職,而祖父的房子,也就是我那時候暫住的家,距離他的單位只有大約30步之遙,所以每天剛聽到吹下班號聲3、5分鐘,就能見到祖父從單位回來吃飯了。中午12點下班,往往可以不過十分鐘就已經端起飯碗吃起飯來了。這都是祖母的功勞。

祖父不會做菜,除了會把食物處理乾淨等待祖母下鍋外,就只會用高壓鍋煮飯和燒開水。最難得的是他會反洗動物的腸子,雞腸鵝腸豬腸祖父全都會不厭其煩的反洗。小時候總要看到殺雞宰鴨的血腥場面,逢年過節時,祖父總要殺兩隻祖母在陽臺上喂着的家禽。祖母說自己在家裡養幾天的雞鴨吃着才放心,而我卻把餵養工作當成玩具,常常偷偷的拿着大湯匙舀一湯匙穅粉倒進用大竹子做成的食槽裡——這也是祖母想出來做的。竹子編的家禽籠子呈半圓形,罩下來能罩住5至8只家禽,那食槽便用粗鐵繩吊綁在竹籠子的下邊。不過這竹槽只適合給雞用,鴨子的嘴可不能啄這種樣子的碗,還好祖母很少餵鴨子,餵了也要給它單獨準備個搪瓷盤子。我們很多孩子都是吃搪瓷材質的餐具長大的,那種碗碟很難看,但是不怕摔,甚至被老人們喊成“討口子的碗”。我對此從不在意。那種很輕很硬的質地,小時候的我非常喜歡,但是隨着歲月漸長,越長大,對“討口子的碗”這個名稱,好像反而越容易介懷了一樣,越發的看不上了。

祖父下班回來,知道祖母不在家,便親自熱菜熱飯,我在旁邊觀看,發現他熱飯熱菜並不是在翻炒飯菜,而是在擠壓飯菜。他也說過,這樣熱飯菜很快就達到想要的溫度了,但是我吃到祖父熱的飯菜,多半都是涼的,祖母知道我想問她爲什麼祖父熱的飯菜都是涼的。她不用我開口自己就說起這件事,祖母說熱飯時不能開小火用鍋鏟用力按壓,開大了也不行,要炒糊,所以要開中等大的火,熟練有餘不停的翻炒,翻炒的同時用鍋鏟把大飯糰輕輕戳開,我在旁邊看到,祖母只管翻炒,偶爾會用鏟鋒把結塊的飯糰戳散,從來不拿鍋鏟用力按壓,因此炒出來的米飯總是蓬蓬鬆鬆,就像蒸餾出來熱氣騰騰的米飯一樣。蒸餾熱的米飯一般都會水兮兮的,但祖母的炒飯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幹度,卻完全沒有一點點下黑砂鍋炒過的焦糊跡象。米飯依然白白淨淨的,溫度也達到很好的效果。但是炒的時間會很久,對一個像祖父那樣對一切只求節能的老人來說,肯定不會慷慨對待的。所以我和祖母都不願吃祖父熱出來的飯菜,祖母對此也和祖父鬧過意見,不過我在感受他們的小吵小鬧中,卻很歡喜,因爲我發現他們的溝通方式很溫馨,他們是在講道理,並不是很兇的吵嘴。

有一種叫做八寶鍋蒸的甜品,小時候每一次下館子都會吃到,這款甜品的食材搭配很多樣性,而且每次吃到配料的堅果仁和蜜餞果脯都不一樣,有時候吃到一塊甜甜脆脆的腰果屑或花生仁,下一口不料又咬到軟軟綿綿的提子蜜餞或無核青果蜜餞,只是不知道如那般的食材搭配,吃下去是否健康,但是從小到大,我們所知道的,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擋得了美食的誘惑,因爲感覺自己很年輕的人們,面對美食,都有僥倖心理,覺得自己的身體會爭氣,可以隨便攝入不能理解的能量。

那天,在網上看到八寶鍋蒸的做法視頻,見一個講四川話的胖廚師在介紹四川農村壩壩席上常見的美食甜品八寶鍋蒸,突然想起自己也吃過,而且還做過。當然沒那麼多食材,只是小麥粉豬油和白沙塘,那時候很喜歡看小麥粉變色的樣子,潔白的麪粉,下砂鍋幹炒,很快就變成了淡米色,然後下幾鏟子化豬油,再用力翻炒,炒到豬油飄香,面呈米黃,然後下開水,這地方要特別小心,水摻多了會稀得一塌糊塗,水分不夠的話,又會硬硬的,還要起未散開的麪疙瘩。那道甜品我很喜歡,一直也依稀記得怎麼做,但是應該也有十幾年沒有吃過了,那裡面的食材,平時不怎麼買到,都是一些可以隨便當零食的堅果屑。很喜歡鍋珍裡面用石舂子搗碎的花生仁,現在都用攪拌機攪成很細的粉末了,那肯定不能做爲鍋珍的食材。被搗碎的花生仁應該是和葵瓜子仁那一般大小,吃起來纔有咀嚼的樂趣,能咬出響聲。那時候的廚師會做八寶鍋蒸的感覺都很高級,懂得一切傳統炊具的應用,好像他們都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一副古樸敦厚的模樣,生得又很壯實。那天在網上視頻中看到的戴個白色高帽子,整個臉呈臘肉色的肥胖廚師,讓我想起多年未見的身貌。也因此很

想念90初期的口福。而今20年悄然流逝,所有青春歲月都在不知年輪的行囊中有什麼東西的狀態下恰如其分的遊行示衆,好像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如這八寶鍋珍的食材一樣,熱熱鬧鬧甜甜蜜蜜的一鍋燒了。

歷來不怎麼喜歡甜食的女人,自有一份見解和嚴謹在心裡縈繞,但她們的心通常都有不見天日的悶氣和高傲,表面上越顯得通情達理,表示一定要除舊佈新,可能這心裡就越是暗藏着許多的陳年爛調,而自己卻總是活在世俗的胭脂水粉珠光寶氣中,雖然她們說自己並不喜歡俗世中的一切葷腥油膩,卻還是要和男人們一起在充滿了血雨腥風的盛筵上談笑風生。聽她們自己說是一種迫於無奈,但是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們感到快樂,才能讓她們感到沒有埋沒自己的美麗和能力。也許,我們能看到的真相,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全景,畢竟,每一個人都有着難以分解的性情,也是自從人類代代相傳便有的基本準則。不過宴席上的人們,從來不會追想如此無我的天地,就事論事的現實讓我們不能放過每一條屬於別人的新聞,

而這,本來就是酒肉聲色的影響。

所以沒有人不是罪人,沒有人不是罪孽深重,沒有人不是踩着生命走過來的,也沒有人不是滿心斑駁的說着乾淨利落的話。表面上,我們總能不帶一點傷跡,不留一點塵埃,那是可以做到的,並也是平常人一生都無法實現對於一切美食的超越。所以只要是有根的食物,也都是生命,一切生命,成就了人的飢餓、貪婪,如餓猛虎豹,最後見腥便歡,無肉難嚥。有時候我總喜歡這麼認爲,胃口像是陰險狡詐變幻多端的蟒蛇,看似柔柔的,軟軟的,有一點寵物大便的放大感,卻因其的一腔油滑刁鑽,能在一天之內消化乾淨一頭肥羊。也有人覺得,最難滿足的,也是一個人的胃口,這也只是片面之語,其實胃口很小,一隻手掌就能將它覆沒,大的是心,還有嘴巴,最大的,還是意念和眼睛。看着好看聞着好聞吃着又好吃,被世人叫做色香味俱佳,但一道做到色香味俱佳的菜餚,做菜的那個人得有多大的修爲,如果這樣能讓享用美食的人食慾劇增,即使那個人從來不曾覺得吃得下種種美味是一件多麼令人愉快的事。這與心情有關,也與壞情緒有關,但絕對不會與美食本身有任何的負面關係。那是因爲沒有人不愛美食,但對美食,又都會缺乏臨近親切的感恩,從來沒有人會對食物抱着真心的感恩之情。我想,這是因爲人們的獨立和強硬所造成的,認爲在有生之年裡,對於食物的研究和創新都是爲了可以放心的吃到最新鮮的美味,所以無法要求尋常人的心不受葷腥的干擾。一切葷腥,都有着強身健體的作用,這是俗世間的通用妙法,我們無法迴避,只能盡力無視,只能隨遇而安,只能入鄉隨俗,只能各安其分,各守其心。

素食草木皆是生命,你看那一樹酥梨醉桃,一藤紫紫綠綠的葡萄,它們長得那樣神采奕奕,飽滿欲滴,如若有誰見到這些,便說捨不得吃的話,多半也不會是真的捨不得。所以喜歡說這樣話的人,都是虛僞的。而真正愛食物的人,他們一定會懂得原汁原味的享受無添加的自然美食,但是經過工廠深加工的食物,被一些有資歷的老人們叫成“垃圾食品”,我們不敢苟同。深加工美食的營養會有所流失的概念,我們都有。我們的國家是一個精細而粗礦的國土,它的人民細心勝過任何民族。但我們卻從來沒有正確應用這個土肥地沃、齊全而又寶貴的能源。就好像中餐裡那些在菜板上遭受酷刑的食物一樣,中餐一貫講究切功,自古以來,廚師切菜的刀法,菜刀的多樣化也不是可以用腦袋想得出來的,多得與歷史人物一樣。很有研究價值,想做好絕美的一道菜,這與切得好與壞是分不開的,好切功決定着菜餚的身價。

有時候萬般無奈之下,自己這雙手拿着一把切肉的刀,那真比武則天的寵信酷吏來俊臣發明的刑具還要兇殘狠毒,把那麼鮮紅飽滿的一塊肉,亂刀砍蕁麻似地千絲萬片,斬盡多少恨!這就叫俗世間貪婪人口的麻木,麻木,就是這樣修煉而成的。卻也不會有什麼難以說服的難過心情在胸口久不消化,彷彿越是這樣越要特別殘忍對待一切大卸八塊的肉,還不能有一點點慈悲的想法,如果有,那你就自招苦悶了,別把自己的身體當做聖潔之軀,沾不得血腥,你之所以能生活到這步營養均衡的田地,是所有無關緊要的生命堆砌而成的,所有人都一樣,沒有什麼不同。我前面已經提過,所有有根的花果蔬菜,所謂素食,都是生命,只是上帝沒有賦予它們隨意移轉的權利,它們便要忍受所有可以自由行走的生命無休止的蹂躪與瘋狂的佔有。而對動物們殘忍相食的這些舉動,人類各有各的觀想,有人覺得是一種觀賞性很強的挑戰運動,有人覺得只是一場弱肉強食的屠殺劇。其實在動物的世界裡,並沒有道德、犯罪、善惡這些個名詞,更談不上什麼贖罪、自悔或報應。那些兇猛強大的肉食動物,它們只是爲了生存,它們懂得滿足,吃飽喝足以後,就變得很懶很懶,懶到它們的獵物都敢在這段時間內從它們身邊安全的經過,不用擔心受到生命威脅,它們不會在飽腹時突然跳起來捕捉任何獵物,沒有飢餓感的時候是不去騷擾侵害草食動物的生命安全。它們與人類的最大不同就是懂得滿足。自古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滿足於現在的狀態,人類從來不會有任何的時間覺得自己真正滿足過,我們自己的物質慾望總是會膨脹到無限的大,爲什麼?只是因爲物質需求這個無底洞,掩埋了許多原本任性創作者,是它們無意識的變成物質的奴隸。所以,這個問題本身就不是個問題,是問題的都有解,而這個問題只有當事人自己的控制力去征服它了。

可惜問題總是無休止的日益劇增,沒有人樂意去遏制這貪婪之心,但是又懂得自我調解,只要我們沒有親自殺過生,就舉着慈悲爲懷的牌子往前走吧。因此,不能成佛成菩薩,至少也成個羅漢吧。感覺不管怎樣都比拿着刀殺豬宰羊來得善良多了。這其實是對佛的誤解,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對佛的誤解,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誤以爲吃素的人就有佛性,可是這只是個概念,儘管它的,而我在吃素的時候,至少思想上沒那麼多負罪感,這是很值得我們推崇的。

小時候在祖父家裡,餐桌上一天不見肉就非常難受,吃得最多的就是炸酥肉和用夾縫肉做成的油炸嫩丸子燒什錦,那可是什麼營養都有的一道美食了,豬肚、豬肝、雞菌幹,苤藍、冬筍、萵苣、胡蘿蔔,有印象的就是這幾樣了。祖母做湯時一定要放化豬油。那時的豬膘厚肉香,我親眼目睹祖母每次的煎熬過程。先要把那些肥大塊洗乾淨,然後瀝乾水分,放在原木菜板上切胡豆那樣大的塊狀。我每次看到都感覺這些白色的塊體就像天上的雲朵,因爲它們堆在一起,像沒有切過似的,然而卻拿不起來,必須要雙手捧起來放進炒鍋裡,蜂窩煤爐子留個小洞,便是小火,肥膘會在鐵鍋裡自行舒化。祖母時不時的用鏟子炒兩下,爬肥膘粘鍋,有時候祖母去做其他事了,我就拿着鍋鏟玩兩下,待祖母回過頭來看鍋裡時,已經被我炒得亂七八糟,我感覺祖母要開罵了,趕緊把鏟子放下,退避一旁,看祖母如何把鍋裡的東西團攏。祖母在這些事上從不說我,但是我知道她不喜歡我給她添麻煩,所以小時候我基本上不調皮的,再怎麼無聊,我也不會添亂,儘管如此,祖母還是會跟外面的李奶奶張奶奶王奶奶等等說我很“磨肇”人,這是四川方言,它的意思就是折磨人,祖母經常說這句話,這兩個字我幾乎覺得就是她發明的,沒有人那樣說過,快成她的口頭禪了。是因爲我的身體確實不能和別的小孩子相提並論,別的小孩2歲都能跑跑跳跳了,我5歲才能在平地上勉強而困難的行走。小時候長得又長又肥,祖母每天都用一條長長的編織帶把我捆在她的背上,我的兩隻腳會在她的膝蓋彎那裡不住的踢打着,逼着祖母走幾步就要聳一下背上的我。這樣我們兩個人都要舒服點。

我對製作烹飪食物的態度,也許從來都是不肯循規蹈矩的,覺得隨心所欲地做菜是一種能夠昇華情操的本事。完全不看菜譜的我,做出的菜總是會像我的一切思維與行動,不凌亂但也不規範,總是有一點不成方圓的味道,不過,自己卻很有感覺,也很有感情,因爲不管是自己做,還是深加工的便食,只要是我親自搞上手的,即使味道平平,都不會不喜歡。

很喜歡吃海藻類的食物,海帶海苔紫菜石花菜,都是最常吃的家常美味。海帶燉鴨,那是從我記事起就在外婆祖母兩邊老人家的端午節,每年都會有一隻鴨子,被我吃掉一隻腿和很多胸脯肉,那是中華漢民族的習俗,我們都深知的歷史傳說,就不在這裡反覆回放了。

有次吃涼拌石花菜,差一點點就把小命給搭掉了,至今都還心有餘悸,但還是無法決定不再吃石花菜,因爲我還沒死,這就好像在打仗,如果我向石花菜示弱,自己都會感到沒意思,我不會。我的舌頭常常癱瘓,可能是太肥大的原因,在做了很多有必要的動作以後,面部神經也無法控制地肆意動彈起來。那石花菜一般吃的時候都要咀嚼多時後才能吞嚥,動用咬合力和麪部功率就會比較頻繁。那天正好趕上我面部神經休克,無法正常使用自己的咬合力,其實我知道那時候不能吃硬而脆的食物,吃到嘴裡必定會有一段艱難的吞嚥歷程,喉嚨也會被辣椒灼傷,所以我這輩子最害怕的味道就是辛辣了。但完全不吃辣椒,久了又會想吃,不過大多時候吃了一頓有辛辣味兒的東西,都會吃幾天清淡素淨的蔬菜和水果,以消散胃裡堆置的虛火。每次把哽在喉嚨裡的食物費勁地嚥下去後,好幾天都忘不了,曾經爲了吃,心不甘情不願的擔起這喪命的風險。而我從來都沒有怕過死,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會吞嚥困難,爲什麼我的嘴脣會受面部神經的控制,面部一休克,上下嘴脣就無法動彈,含着一口菜飯,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爲什麼……反正有些時候,莫名其妙的折磨,我也願意把它們當做一種別人難以達到的高度,一種至高無上的修行。雖然會把自己弄得快死了一樣,可是心中意念堅定;我還有很多文字圖畫沒有完成,我還有,我還有對父母親人的許諾沒有實行,我還有自己的心願沒有實現,我還有想要做的事沒有做到……就這麼死了多無趣。多寂寥,多浪費表情,多不可饒恕?於是拼命向上舉起雙手,把搖晃着的頭一低一舉,腿腳伸的得老直,在前面不停地上下踢動,但都沒有着地,所以有響聲也是屁股把座椅折騰的很響。每次都要拼上所有力氣,才能把堵在喉嚨裡的食物吐出來或者吞進去。這一次又一次,都是靠着這些勵志意念救了我。

每次把堵在喉嚨眼裡很久的食物吞進去或吐出來後,我都會像從鬼門關裡逃竄出來似的,眼睛裡充滿被堅硬逼迫着累癱了的神氣,但是都會繼續把那頓飯吃得一粒不剩。

一個小有自信的人,一個愛惜羽毛的人,其實這兩個名詞用來定義我們的素食主義者,一點都不準確,拐幾個轉角想來就會發現,那離自戀自私的嫌疑也不遠了。也許這是從喜歡的食物上可以看出來的,通常是這樣。

最後的一道食物,我想以米飯告終,雖然它是最平常的主食,但是最平常的東西,往往也是最適宜我們身體和生命的。世間平常的一切,不是光彩炫目,更非昏暗無明,那就是如一碗白米飯清香怡人的東西,在給人們飽腹感的同時,也會讓人有一種當繁華落盡後,葉落棲根的歸屬之感,無論什麼山珍海味瓊漿玉液都沒法替代這平淡的味道,就因爲它的素然無味,讓每天吃飯的人,都會感到離不開的這帶有全人類都會喜歡聞到的純正味道,新鮮粳米煮熟後的味道。這也多像人生啊,一輩子的過程什麼味道都會嚐遍,可真正最需要的卻是如此簡單的清香,不會有許多人對米飯產生永遠厭倦的感覺,這就是因爲它那晶透而潔白的細小身體,和它那清幽明淨的獨一芬芳。我們會一生喜歡米飯的味道,其實也是因爲它沒有味道。對於味道,有的人要得過多,味覺都已退化得差不多了。有的人要得很少,但是又容易讓他忽視品味清淡的價值,有的人要得不多不少剛剛好,但他好不好,只有天知道。我們用竹製蒸籠蒸出來的一簸芋頭飯,用智能電飯煲煮上一鍋豌豆臘肉酒米飯、油爆南瓜大米飯、豇豆飯、玉米飯、胡蘿蔔飯、紅薯飯,一切有味道有內容的飯,往往是一時興起變換花樣的吃法,而沒有什麼飯,能抵過白米飯,只有它,才能長久入君子之胃,無可取代的卻是平淡無奇的白米飯,也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必需品!

一個喜歡吃東西的人,寫下對食物永恆的愛。

(本章完)

1起初11撒謊27香蕉72美人62花事41壁飾79一心75玉鐲69舊念35費心9成型101盆栽73難處4生病18外婆100恨晚108葬海12摔倒54覺悟46暖冬25心意17房子96初見37多情55我6幼年時候80山水64音樂與書43春景79一心70風景87興奮84月21純潔96初見47許願87興奮69舊念14圖畫本44秋水83協調57生氣91接觸105往事64音樂與書85禪話31琺藍7寄養8記憶100恨晚16怪誰21純潔97惰性45盛夏11撒謊48捉弄81味道48捉弄16怪誰38信任60依靠87興奮27香蕉105往事32青花93忘記96初見70風景94隨緣5醫院108葬海26梨37多情48捉弄2年華46暖冬31琺藍89特別100恨晚67幸福17房子3包袱4生病15禮物91接觸79一心1起初85禪話2年華36珠簾51深度97惰性24稱讚60依靠63孤獨26梨48捉弄23玻璃窗花53朝暮103生活
1起初11撒謊27香蕉72美人62花事41壁飾79一心75玉鐲69舊念35費心9成型101盆栽73難處4生病18外婆100恨晚108葬海12摔倒54覺悟46暖冬25心意17房子96初見37多情55我6幼年時候80山水64音樂與書43春景79一心70風景87興奮84月21純潔96初見47許願87興奮69舊念14圖畫本44秋水83協調57生氣91接觸105往事64音樂與書85禪話31琺藍7寄養8記憶100恨晚16怪誰21純潔97惰性45盛夏11撒謊48捉弄81味道48捉弄16怪誰38信任60依靠87興奮27香蕉105往事32青花93忘記96初見70風景94隨緣5醫院108葬海26梨37多情48捉弄2年華46暖冬31琺藍89特別100恨晚67幸福17房子3包袱4生病15禮物91接觸79一心1起初85禪話2年華36珠簾51深度97惰性24稱讚60依靠63孤獨26梨48捉弄23玻璃窗花53朝暮103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