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方雲暉非常有風度地表現出一種前世裡領導的態度——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見面就打招呼,保持謙和的微笑,而不管他走到哪裡,總是有一大羣法術師圍着。在這種被熱烈包圍的氣氛裡,很快,大家就都注意到了一點,特聘顧問先生的身後,有四個傢伙渾身上下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寸步不離地跟着,只露出八隻黑洞洞的眼睛。
在這種法術師雲集的場合裡,所有人都收斂了自己的精神力,否則的話就太亂了,連方雲暉都切斷了與文格淵、法寵的精神力聯繫。兩三百名法術師雲集的地方,一些自高身份的法導師是斷然不會在大廳裡轉來轉去淘法術素材的,方雲暉就無疑成爲了最耀眼的明星——實際以他的身份其實完全不用混在一羣中低級法術師當中幹這種事情,只不過這完全屬於他的個人愛好罷了。
即便走到哪裡,都有當年的老同學或者有意結納的法術師上來跟自己打招呼,但方雲暉也注意到了,有一類人,是斷然不來巴結自己的,甚至他們都避得遠遠的,即便這些人當中有自己的舊日同窗,也是匆匆打個招呼就閃人。他們所具備的共同點是,這些人法術師袍子上佩戴的胸針上面,都多出了一朵金鑄的茉莉花——他們是爲帝國效力的法術師,或者說,他們不是御用法術師的派系,就是帝國選送到法術學校來的畢業生。
“這也難怪,”方雲暉想,“現在局勢這麼緊張,他們避一避嫌疑也是應該的,就算法術師號稱蔑視世俗,可又有誰是真不食人間煙火的。”
大廳的法術素材店鋪櫃檯上人並不算多,這是常開的鋪子,賣的也都是極爲普通貨色,有購物的法術師大多都去研究地攤了。方雲暉來光顧這裡,並不是因爲要來買東西,他是來看老朋友的——那個懂得用雜交的方法來獲得良種法杖原木的神人老陳順。
“啊,尊貴的法術師先生,有什麼需要是我能幫您的嗎?”店鋪的夥計非常有專業素質,一眼就瞥見了方雲暉袍子上胸針,這可了不得,這種胸針一般是那種老而成精又刁鑽古怪的世外高人法術師纔有資格佩戴的,所以夥計直接衝出櫃檯來彎腰行禮。
“我只是過來隨便看看,你不用太拘禮了,”方雲暉看了一眼這個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的法術學徒說,“幾年沒來這裡了,夥計都換了,陳順爺爺還在這裡嗎?”
那個法術學徒聽到眼前這位前呼後擁的尊貴人物竟然用“爺爺”這種稱謂來稱呼陳順,大吃了一驚,一縮脖子就退進了櫃檯,扯着嗓子大聲喊:“老陳順,老陳順,快出來,有人來找你了!”
方雲暉聽他的嗓門,不禁微微皺了下眉頭。小夥計察言觀色,馬上就收到了大人物不悅的信號,滿臉堆笑地解釋說:“他年紀大了,這兩年耳朵也不太好,這裡人聲又嘈雜,我聲音小了他聽不見”
“咳咳,誰會來找我呀,咳咳,”隨着一陣咳嗽聲,後臺走出了一個老人,不是當年那個神人老陳順是誰?八年未見,他的背也駝了,眼睛也明顯地見了渾濁,從裝束看來,這八年來,陳順仍舊如方雲暉預料的那樣,沒有晉級,還就是一個法術學徒。
方雲暉感到有些心酸,走過去一把拉住了老人的手:“陳順爺爺,我回學校來看您了,您看看,還認識我嗎?”
方雲暉從出場開始,身邊一直就圍攏着一幫人,此時聽到方雲暉話語中真情流露,都是心底感慨,這個已經行將就木的法術學徒,看來當年跟紫荊花方公爺的交情不淺那!
老陳順擡起渾濁的雙目,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已經身形頗爲高大的年輕人,他輕袍華服,前呼後擁,氣態雍容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當年那個唸了好多年都沒有感應能力的廢柴旁聽生咳咳。”陳順的眼神中一片光華閃過,彷彿瞬間煥發出了一陣生命力。
“別胡說,”馬上有人叱喝他說,作爲來參會的重要人物,法術組織特意派了一個爲人活絡的三級法術師陪着方雲暉,此時見老陳順說話無禮之極,馬上就出聲制止,“這位是法術組織特聘”
陪同人員的話沒有說完,就忙不迭地把後半句給咽回到肚子裡去了。因爲他看到了方雲暉的目光向他掃來,眼神中已經露出了森然的寒意。方雲暉精神力的強大就不必說了,此時凝練程度,只怕也由法術而入聖法者了,更何況他現在手綰大軍睥睨天下,鏖戰獅鷲山在前,揚鞭狄蒙於後,見慣了萬人生死,稍有不如意,言談舉止之間自然露出了一股殺伐之氣。那個三級法術師只感覺從脖子後一直到脊樑,嗖嗖地寒氣直冒,只覺得方公爺眼神之中殺機大盛,趕緊一縮脖子閉上了嘴巴,心頭突突地亂跳。
方雲暉的凌厲眼神只是一瞬之間的事情,轉眼望回老陳順,又恢復了那種和善恭謙的神色,他笑着說:“陳順爺爺的記性真好,我可不就是那個小廢柴旁聽生麼,我是方雲暉,開法術大會,我回來瞧您來啦。”
老陳順點了點頭,又咳了兩聲說:“好孩子,好孩子,我在這裡當了幾十年的法術學徒啦,當年也就只有你,對我的研究褒獎有加,當時我就想,別看這孩子現在不怎麼樣,將來一定會有所成就的。”
方雲暉哈哈一笑,展開袍服,轉了個身給陳順看了下自己周身上下的服飾說:“陳順爺爺您說得真對,方雲暉現在還真的有了點小成就呢,您要是覺得這裡不舒服呢,等法術大會開完了,我接您去我的地方住吧,趙霖兒常跟我念叨起您呢。”
老陳順的臉笑得皺紋倍增,像一顆核桃一樣:“趙霖兒,咳咳,呵呵,是當年被那幫小子們叫做‘芙蓉花’的那個小女孩吧?她怎麼樣?嫁給你了吧?我在這裡住得慣了,這麼多年了都,不想換地方,你幫我帶好給她吧。”
方雲暉又聽得有些心酸,眼見勸不動他,右手一展,攤開來的時候,手掌上已經多了四五顆顏色各異的法力水晶,立在方雲暉的掌心上滴溜溜地亂轉,帶起片片光華:“既然您在這裡不願意走,那這個你收下吧,這是趙霖兒帶給你的禮物。”
櫃檯周圍的人本來不多,但方雲暉跟老陳順一對一答之際,旁邊一些法術師早就圍攏了過來,看這個名滿天下的方雲暉在跟一個老邁的法術學徒在說什麼。此時方雲暉一說送禮物,大家的眼睛都齊刷刷地往他手中看了過去,頓時一陣大譁,有的級別較高的法術師驚呼之後感覺失態,馬上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方雲暉手中的法力水晶,絕對是個頂個的寶物!這些法力水晶個頭大、色澤純就不必說了,更是兼具了各系法術的能力,單隻一顆恐怕市面上就值得十萬八萬金幣!
陳順又笑了笑,點點頭說:“好!好!當年的小廢柴如今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來了,不過這些東西爺爺用不着,你還是收起來吧,或許你將來能用得上。你現今的身份,還能記得來看我一眼,已經比什麼都珍貴了。”
方雲暉笑了笑,說:“這種東西我還有一些的,您”
話還沒說完,老陳順已經拄着柺杖轉身往後臺走去,不知道是對方雲暉還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用不着,用不着,咳咳小廢柴是個好孩子,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時候別瞎了眼睛,看不起當年沒用的人”
那個開始出言呵斥他的三級法術師陪同員已經羞得滿臉通紅,旁邊的人都向他投來了鄙夷的眼光,甚至有些人眼見這勢利的傢伙出醜,臉上還帶着幸災樂禍的表情。
方雲暉目送他蹣跚離去,心中又是一陣感慨,收起了法力水晶。實際上,按照富不露白的道理,這麼多法術師在場,換了別人敢當衆拿出這麼多珍貴的法術素材,只怕法術大會一結束,離了京師,就馬上會有別的法術師跟上來邀鬥打劫,法術界的弱肉強食,從來都是公認的道理。只不過現在是方雲暉,旁人就算有了覬覦之心,也絕沒這個膽量罷了。
方雲暉搖了搖頭,正要轉身離去,忽地心中一動:“這老陳順,見事老到,絕非普通的老人家可比,他剛纔說我‘衣錦還鄉’,後面又說‘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當真只是譏諷這個三級法術師的嗎?”
方雲暉還沒仔細回味過來老陳順話中的深長含意,已經有一位低級的法術師躬身在他的耳邊輕聲地說:“尊敬的顧問法師,素光法師來了,邀請您過去坐一坐,那裡有一個高級以上法術師的會議。”
方雲暉一回頭,只見不遠處站着一名白袍術師,佩戴着金質的胸針,身形瘦高,一身標準的裝扮,正是法術學校的另外一位代表法術組織派系的副校長素光。只不過看起來精神有些萎頓,面色也略顯蒼白,比起以往,有點有氣無力的樣子。素光的身份在法術界非常之高,周圍閒逛的法術師們向他恭敬行禮之餘,紛紛退避給他讓路。
方雲暉微微一笑,當年就在法術學校門外那片密林之中,自己親眼目睹了他合一名九級法術師和高級樹精法術植物之力跟棍神武超峰的那場死扛之戰。現在他的狀態看起來非常不佳,估計那一戰之後,受傷甚重,元氣始終未曾恢復。
“看來顧問先生對學校還真是故土情深那,我在會客室裡等了您很久,常真法師說您一定還在大廳這裡閒逛,沒想到還真是被他給猜中了。”素光說話的中氣好像也沒有以前那麼充沛了。
方雲暉點了點頭,笑着說:“素光校長您客氣了,這法術學校是方雲暉的出身之地,我多逛逛,這裡的景物,都算得上是我幼年時候的舊友。你們高級以上的法術師開會,只怕我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讓我自便吧。”
素光依舊非常客氣地說:“您雄霸天南,威震西北,大名播於宇內,就算法術之力尚有更進一步的空間,但見聞廣博,無論如何邀您前往一聚。”
方雲暉聽他這麼說,不禁心頭有氣,心想時隔多年,雖然你對我如此恭謙,但認爲我法力低微的觀點卻一直沒有變,冷笑着說:“既然校長大人盛情相邀,倒顯得方雲暉卻之不恭了,也好,我就去一趟,若是我法力低微,失了學校畢業生的臉面,還請校長大人您多擔待纔好。”
素光不答,索性給他來了個默認,做了個“請”的姿勢,便大步頭前帶路。
進了會客室,方雲暉見屋內已經高矮胖瘦地坐了十幾個法術師,有的認得有的不認得,還有的形容裝束古怪之極,一看就知道是那種獨來獨往世外高人類型的法術師。
方雲暉也不多說,跨步往裡就走。這裡坐着的人身份可就比外面大廳裡那些高得多了,客氣的還跟方雲暉點頭示意,半數的人或置若罔聞或滿臉傲色,動也不動。
素光把方雲暉請進了屋裡,自己則跟在後面,這時候發話說:“顧問法師,這幾位是”
方雲暉回頭一瞧,見自己那四名法師保鏢寸步不離地跟了進來,這時候恰好被素光給擋在了門口。方雲暉呵呵一笑,很隨意地說:“校長大人,放他們進來好了,他們都是方雲暉請的法師,負責我的安全。你這裡是高級法術師聚會,他們的法術也都頗有根底,一起站着聽聽,也不辱沒了你這會議。”
門口站着的素光、屋裡坐着的常真還都沒說話,一個形容枯槁的法術師已經說話了:“人說法術組織特聘顧問方雲暉少年得志,惡獸城頭以一記銀蛇亂掣的雷法術嚇退當年周龍彪的上萬雄兵,法力驚人,想不到手下也是這等厲害,這四人都已經躋身爲術師了嗎?”
這人聲音聽起來磔磔刺耳,就好像深夜中惡鳥鳴叫一般,聽來讓人極爲地不舒服,而他言下之意,不僅對方雲暉當年的傳聞有質疑,對這四個看不見面目的方雲暉跟班實力也是不肯相信。
方雲暉也不動怒,只是愕然說:“啊?我先前還以爲這裡是高級以上法術師的聚會呢,聽這位法師的話,原來要躋身爲術師的八級纔可以,七級原來還是不夠的。既然如此,我的這四位親隨法師留在這裡開會好了,方雲暉還是去大廳轉轉,會會老同學吧!”說完轉身擡腿就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