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餘暉被最高的山頭遮住,天色暗下來,成羣的蚊蟲在頭頂飛舞,伺機吸血。代書箱潛伏在陣地一動不動,雖然天氣悶熱難耐,但是衣服還得嚴嚴實實裹在身上。頭、手和腳儘量包裹嚴實,不給蚊蟲留下下嘴的機會。熱帶雨林的蚊子個頭兒大的出奇,吸滿血之後很像小型的蜜蜂。
傍晚和前半夜是蚊蟲最猖獗的時候,儘管代書箱包裹的足夠嚴實,身上還是起了幾個大包,又疼又癢,很想伸手去撓。不過他忍住了,任何微小的動作都可能招來致命的子彈,跟子彈比起來,幾個大包算個鳥!熬過傍晚這段時間,情況會好轉一些……
一條人影從不遠處劃過,是自己人在換崗。夜的寧靜不代表敵人的寧靜,日本兵無時無刻不想佔領這片高地,夜間偷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代書箱潛伏在一處相對乾燥的地方,密切注視着前方的陣地。上半夜是他和趙運來值班。
時間一分一分流逝,夜逐漸變深、變沉。夜其實是最難熬的,不僅要戒備敵人,還要忍受困倦、飢餓還有蚊蟲的侵襲。
前方150米處有一團黑影在緩緩移動,動作很隱蔽,很巧妙地利用了灌木和山石做掩護。但是依舊沒有逃過代書箱的眼睛,他是山民出身,從小跟着爺爺進山夜狩,練就了一雙貓頭鷹式的夜視眼。
敵人剛潛入前方的灌木叢就被代書箱鎖定住,他之所以沒開槍,是想看看對方在搞什麼。佈雷?偷襲?還是……
黑影在灌木叢裡轉來轉去,足足幾分鐘沒有離開。幾分鐘在殺機四伏的戰場上已經足夠長,足可以讓一個人死很多次。很快代書箱看明白了,跟他想的一樣,對方在灌木叢裡採蘑菇。
雙方陣地中間的地方有一片灌木叢,佈滿枯枝敗葉,每天都會鑽出各式各樣的蘑菇,黑的白的還有彩色的。在極度缺乏食物的士兵們眼裡這些都是上天賜給的美味,可惜沒有人敢去採,除非他不想活了。敵人的槍口無時無刻不對準着這片區域,當然代書箱一方的槍口也始終瞄準着那裡,他們知道,日本兵同樣垂涎這片美味。
雙方都餓着肚子,卻沒有人敢去採。美味陷阱,誰都懂的道理。今晚,日本兵竟然打起了蘑菇的主意。代書箱很佩服對方的勇氣,這是用命來博取食物啊!
採蘑菇的是個女兵,飽滿的胸脯和女人特有的韻味瞞不過代書箱的眼睛。他猜測着對方的身份,也許她是炊事員,想給極度飢餓的士兵們做一頓豐盛的早餐;也許她是一名護士,只是要滿足一下重傷員臨死前吃口飽飯的願望。不管出於什麼動機,她已經得到了代書箱足夠的尊重。不過尊重歸尊重,他的槍口始終鎖定住她的要害。
“女人真的不應該捲入戰爭!”代書箱暗想。他的槍下還從來沒有死過一個女人。他能看到灌木叢裡的身影在微微顫抖,那是一種對死亡的恐懼。不過對食物的苛求暫時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所以她來了。
砰,一道火線劃破黑暗的夜空,瞬間消失在灌木叢。採蘑菇的女兵應聲倒下,橫斜在濃密的草叢裡。她已經撤到了灌木叢的最邊緣,只需要十幾秒鐘就能撤到安全地帶。但是代書箱沒有給她機會,咆哮的子彈穿透她的心臟,帶走了她的生命。代書箱憐憫女人,卻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敵人。
片刻的沉寂,日軍陣地上噴涌出無數條火線,目標只有一個:代書箱。好在他早有預料,身體全部縮回掩體,匍匐着身體快速朝遠處移動。夜間打槍很容易暴露,他必須儘快離開。匍匐的姿勢也是一種煎熬,胸口、腋窩、褲襠等潰爛的部位剛剛結痂,在石子的摩擦下結痂破裂,膿血很快浸溼了貼身的衣服,很疼、很癢。
轟,一顆炸彈落在代書箱剛纔潛伏的地方,石子亂飛。幸好他及時轉移,不然會像石子一樣被炸上天。急於報仇的日本兵使用了小鋼炮。
日本兵歇斯底里的發泄只持續了幾分鐘,隨後戛然而止,雙方對峙多日,彈藥消耗巨大,誰的彈藥也不富裕。
一個日本兵貓着腰朝灌木叢跑去,顯然他想給女兵收屍。雨林裡的螞蟻和螞蟥對人的肉體有近乎瘋狂的嗜好,一具屍體被螞蟻和螞蟥侵蝕,不出幾個小時便會血肉全無,大雨一衝便只剩下一堆白骨。這就是野人山的恐怖魔力。所以要想保住戰友的全屍,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掩埋掉。日本兵很瞭解這一點,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屍體弄走。
碰,一聲清脆的槍響,剛剛走到樹叢邊緣的日本兵應聲倒地,頭顱被呼嘯的子彈削去大半。這一次代書箱沒有再轉移陣地,他鑽進了一個小型的溶洞,任憑敵人炮火再猛也無濟於事。
簡短的報復性還擊之後,日軍消停了很多,他們知道在毫無掩體的情況下搶回屍體很難,無異於癡人說夢。可是如果不把屍體弄回來,等到黎明時候他們看到的,很可能會是兩具穿着軍服的白骨。
時間一分一分流逝,黑暗並不能阻擋雙方的對峙和殺謬。不過主動權在代書箱一邊,他更像一個垂釣者,靜候着獵物上鉤。終於有日本兵按耐不住,這傢伙是個愣頭青,一米九的大個頭兒衝出陣地很顯眼,背起女兵的屍體就往陣地跑。不過他奔跑的速度跟子彈比起來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砰,一條火線劃破夜空打在愣頭青的大腿上。這傢伙身體一歪倒下去,隨即又支撐着爬起來,揹着屍體繼續走。
代書箱知道這一槍是同伴趙運來打的,夜間視線不好,打偏了。不遠處的趙運來衝代書箱做了一個手勢,他很興奮,正在體驗着獵殺的快感。代書箱卻興奮不起來,這個愣頭青式的日本兵有股倔勁兒,很像自己犧牲的戰友葛二蛋。
葛二蛋的犧牲一直是代書箱心裡永遠的痛,明知道前面有地雷,葛二蛋還是像餓狼一樣衝上去,用自己的肉體趟開了一條通道。
這個大個頭兒的日本兵又何嘗不是。談不上憐憫,有的只是一種同病相憐,戰爭讓一切都變得很殘酷。代書箱瞄準日本兵的頭顱,輕輕釦動扳機。有時候讓敵人痛快的上路也是對敵人的尊重。這也是戰場上能保留下來的僅有的一點人性。
三具屍體橫躺在灌木叢邊緣,距離日軍陣地只有幾十米,卻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距離黎明尚早,屠殺的遊戲遠沒有結束。
第三個來收屍的日本兵是一個狡猾的傢伙,這傢伙依託巨石和大樹爲掩護,步步爲營,在距離屍體十來米的地方停止前進,因爲前方再也沒有掩體。這傢伙用一根長長的帶勾的竹竿勾住屍體身上的衣服,一點一點往回拉。
在竹竿反覆的拖拉下,女兵的上衣被掀開,露出白皙的肚皮,在夜色中很醒目。女兵很年輕,高傲的胸部倔強的聳立着,像是對命運的抗爭。代書箱閉上眼,腦海裡滿是妻子臨死前的畫面,跟現在何其相似。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侵略者消滅乾淨!如果沒有戰爭,她們應該都是很好的母親,用飽滿的乳汁哺育着健康的後代,這纔是女人該做的。讓女人捲入戰爭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代書箱給趙運來打了個手勢,示意不要開槍。女兵的屍體終於被同伴拉回去。當對方用同樣的方法拉拽兩具男屍的時候,代書箱出手了。他可以給女兵保留最後的尊嚴,但是男兵不行,他永遠忘不了妻子臨死的情形,一切都是他們造成的。鬼子,多麼貼切的形容,從那時起鬼子成了代書箱心裡永遠的恨。只有子彈和屠刀才能撫慰心中的恨意。
砰,子彈帶着仇恨咆哮而去,對面的日本兵太大意了,他在用竹竿拉動屍體的時候,手臂無意中暴露在掩體之外。儘管時間很短,不過對於代書箱來說已經足夠。加蘭德步槍雖然不是專業的狙擊槍,但是代書箱已經運用到了狙擊槍的水準。這種步槍是美國陸軍的主力裝備,威力十足,比國內老掉牙的“漢陽造”和“中正步槍”強十倍。比日本陸軍的主力裝備阪式步槍和南部十四手槍高一個檔次。代書箱第一次體會到在裝備比日軍精良的狀態下作戰是什麼感受,第一次有了優越感,底氣十足。
日本兵的手臂被子彈打得粉碎,撕心裂肺的嚎叫劃破夜空,令人心裡發悸。代書箱很討厭這個叫聲,他要用一顆子彈把叫聲永遠埋葬。按他的設想,中彈後的日本兵會因劇烈的疼痛方寸大亂,身體的要害部位會從掩體中暴露,哪怕只有一秒鐘,他就會把對方的生命終結。
可惜事情並不像想的那樣,對方雖然痛苦的嚎叫,但是動作並未失態,身體的要害也沒有暴露出掩體。這是代書箱沒想到的,對方的忍耐力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