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裡,毛微微正在自己的律師的陪伴下錄着口供。
“從我搬進這座樓裡開始,她就在幫我打掃衛生了。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四年?五年?可我一點都沒了解過她,從來沒想過了解她,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問過……”毛微微說着說着,眼眶紅了起來。
“我好像聽說過她孤身一人過日子,其他就都不知道了。”她抽噎了一下,接過了田休遞給她的紙巾。
“是的,她之前結過婚,但是很早就離了,其他就沒有任何親人了。”田休給毛微微倒了一杯水,接着說道。
“毛醫生,你的辦公室的門沒有被撬過的痕跡,不管是誰進去的,肯定都有你辦公室的鑰匙。你好好想想,都有誰可以拿到你的鑰匙呢?”曹警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地問道。
“只有我,還有章姨。”毛微微想了想答道。
“你的病人裡呢?有人有鑰匙的嗎?”田休接過話題道,“或者,他們是不是有可能偷了鑰匙去複製了一把?警方在你門外的花盆下找到了一把備用鑰匙,只要是有心人不難發現,並且拿去複製的。”
“等一下,你是說,是我的病人當衆的某個人乾的?”毛微微睜大了哭紅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曹警官。
“我們不知道。但是依你的看法呢?你的病人當衆有沒有存在這樣的危險分子?”曹警官嘆了一口氣,換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我們懷疑,可能是有人想要進你的診所偷一份文件,而這份文件,很可能是某個病人的檔案,很有可能就是兇手自己的檔案!”
毛微微驚訝地微微張着嘴,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沒有開口,只是以手扶額,緩緩低下了頭。
“毛醫生,你要知道,這是一樁兇殺案。不管你願不願意,如果你知道什麼,或者說,你懷疑你的某一個病人,你都有義務配合警方調查,知道嗎?”曹警官見她的表情,心知她有什麼事情沒有說出口,於是站起了身,採取了一個壓制的身體姿勢說道。
毛微微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然後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律師。
律師衝她點了點頭道:“沒關係,這不違反醫療行業的保密協議。”
毛微微這才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確實是有這麼一個病人。他有點妄想症,而且已經到了精神分裂的邊緣。他總是以爲我經常揹着他和他的親戚朋友聊天,所以他一直想要看自己的病例記錄。”
“我不答應,他威脅過我,說他總會想到辦法進我的辦公室,自己拿到病例的。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他會真的去做……天啊!我都做了什麼……”毛微微說着,再次掉下眼淚來,如果真的是那個病人,那孫曉鳳的死,可以說她必須要負不可推卸的責任!
曹警官越聽臉色越不好,最後甚至有點氣急,但是看到毛微微那自責的表情,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叉着腰說道:“他叫什麼名字?”
“姓蔡,叫蔡開偉。”毛微微吐出這三個字,一臉疲憊……
她從問詢室裡出來,就看到6許和葉幸一路小跑着從對面奔了過來。
“微微!”6許急急忙忙衝到毛微微身邊道,“微微!我有件事情必須要現在問你!”
“6許,現在不太合適!”葉幸尷尬地看着毛微微,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
“微微不會在意的!”6許幾乎是粗魯地打斷了葉幸的話,連珠炮般說道:“我在你的辦公室裡的時候,我的檔案不小心掉到了我的面前,不小心翻到了最後一頁,不小心讓我看見了幾個字……你寫的字……”
6許想問,但是又不願意說出那幾個字,只能不停地搓着手,期待着毛微微自己把話題接過去。
“6許,現在並不適合討論這個……”毛微微心情極其糟糕,她以爲6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卻沒想到只是爲了幾個字,於是一側身閃過6許,就像門外走去。
6許卻緊追不放,跟在她後面說道:“我知道……我明白……要不這樣,你看下週一早上我去你辦公室找你行不行?”
毛微微停下腳步面對着6許,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苦澀:“6許,我沒打算下週一去上班……”
“那週三也可以啊!”6許諂媚地笑着接過話。
毛微微嘆了口氣道:“6許,我最近都不打算去上班了。可能以後也都不打算去上班了……這幾年我存了一些積蓄,或者回去之後我會去找個大學當老師,或者寫寫書什麼的,我還沒有打算好……”
6許努力地在臉上扯出一個笑,連連擺手道:“微微,你知道的,我這人沒什麼幽默感,所以你跟我開玩笑我也不一定能理解……”
“我想毛醫生是認真的。”葉幸一把按住6許的手道。
“6許,你要知道,我沒辦法在做諮詢了。尤其在我知道很可能是我的某個病人殺了孫曉鳳的時候……我應該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注意過……這都是我的錯啊……”毛微微越說越難過,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6許越聽臉色越沉,嘴裡反反覆覆只說着一句話:“不可能,這不可能的……”
對他來說,毛微微甚至可以算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不管是他重生前還是重生後,毛微微的診所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座避風塘,只有在她那裡他纔可以毫無防備。這些年來,每週三次和毛微微的談話,幾乎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如果毛微微不做諮詢了,他該怎麼辦?這對他來說,無異於天塌了!
毛微微看他這個樣子,自己心裡也不好受,但是她真的沒辦法短時間裡從自責中恢復過來,只能誠懇地對着6許道:“6許,我保證,一定儘快幫你介紹一個更好的心理醫生,好嗎?我下週給你打電話……”
6許一聽道“下週給你打電話”,突然換了一副開心的表情,退開幾步道:“我就說你是在開玩笑的嗎!你怎麼可能不做了呢?你纔多大年紀啊,難道要去過那種退休一樣的生活?不可能,你不可能的……”
葉幸擔心地看着6許,又看了看毛微微。
毛微微嘆了口氣向他解釋道:“這是人類處理悲傷過程的第一步 —— 否認、否認、否認。”
兩人看向6許,只見他不停地自說自話,翻來覆去都是:“不可能,不可能……”
他見葉幸和毛微微都看向自己,突然換了一副憤怒的表情,衝回道毛微微面前大吼一聲道:“毛微微你想死嗎?!”
葉幸被嚇得一愣,他還從來沒見過6許這麼粗魯的說話,簡直像個突然抽風的神經病人。
“你想死是不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6許像是和毛微微有着什麼深仇大恨,一邊用手指着她的腦袋,一邊咆哮道,“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這……不是否認的表現吧?”葉幸糾結地看着6許退到牆邊,不怕髒地將自己靠在牆上蹭着。
“不,這是第二階段 —— 憤怒。”毛微微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
然而6許突然又換上一副釋然的表情,用一種很溫和的口氣說道:“這樣吧,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要想辦法解決問題。不如我僱傭你做我的全職私人醫生……”
“這是第三步 —— 討價還價。不過……通常情況下沒有人能這麼快在這幾個步驟之間晉級……”毛微微忽視掉6許絮絮叨叨的話接着解釋。
葉幸看着6許這樣快速的轉變,臉直抽抽。
“爲什麼是我?爲什麼總是我?爲什麼所以人都要離我而去?……”6許真個人突然就像是漏了氣的皮球,頹廢地靠在牆壁上。
“這,是沮喪?”葉幸抽了抽嘴角,問毛微微道。
毛微微點了點頭,頗有些不可思議:“這……應該不會再繼續下去了吧……”
話音還沒落,就見6許的神情突然撥雲見霧了,似乎放下了什麼重擔一般,滿懷感激地走到毛微微面前道:“好了,我覺得你說的對。這又是不是世界末日,呼……我只要再找一個心理醫生就好了。”
“呼……這些年來我欠你很多,多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我想我能度過這段時間的。謝謝你,謝謝!”6許給了毛微微一個釋然的笑,轉身向一邊的休息室走去,彷彿是要向過往的生活道別一般。
“嗯,最後一步 —— 接受事實。”毛微微聳了聳肩,頗爲驚訝6許竟然能這麼快想開了。
“這……他接受了就好。”葉幸覺得自己被6許搞得出了一腦門汗,這會兒看他正常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那我走……”毛微微正準備道別,話音未落,就見6許突然拉住一個路過的警員叫道:“她怎麼可以不幹了?!不可能……這不可能……”然後像是逃離現實一般奔進了會客室,隔着窗戶惡狠狠地看着毛微微。
葉幸和毛微微面面相覷。
“這什麼情況?”葉幸糾結地看着毛微微。
“這……我也不知道……”毛微微皺着眉頭看着6許走進會客室道,“好像他又從頭開始了……像是陷進了一個死循環……”
會客室裡的6許突然一巴掌拍在玻璃窗上,衝着窗外的毛微微吼道:“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毛微微!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知道嗎?!”
毛微微一腦袋汗地看了看手錶道:“我得走了……”
“好了,我們來商量一下,要不以後每週一、三、五我去你家找你……”6許突然又收起了脾氣,一臉和善地提議道。
毛微微不理他,轉身就走。
“爲什麼是我,爲什麼總是我?所有人都不要我了……”6許看着毛微微離開的背影,沮喪地將手按在了玻璃上,然後又看了看玻璃,果斷用袖子擦掉了自己的掌痕……
葉幸一臉無奈地看着他,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