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鵬告訴葉幸,武月沒事,他們一回國就把武月送回了原來的公寓裡,並且派人好好照顧着。葉幸這才放下心來,隨着葛大鵬去了市醫院。
從醫院的停屍房裡走出來,葉幸覺得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即使是看見了葉天浩那慘白的屍體,他依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一直以爲,老頭子應該是那種遺千年的禍害纔是。
他的心裡空落落的,腦子裡各種思緒卻在飛快地旋轉着。
葉家的的產業涉及範圍極其廣泛,葉幸雖然不喜歡老頭子的爲人,卻不得不承認他做生意很有一套,他很懂得放權和用人,所以培養了一批衷心又有實力的人才。現在大部分的產業都可以自成一體的運行,葉幸只要坐等收益就好,然而有些核心產業,老頭子卻始終沒有完全放手,只是交給了他最信任的三個人打理。
這三個人,跟了老頭子快三十年了,比葉幸在這個家族裡的時間都長。他們甚至都跟了葉家的姓,分別是管理能源技術產業的葉能,管理醫學技術產業的葉一,以及葉家暗地裡的軍火生意的葉軍。
葉幸知道,這三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老頭子在的時候,他們安安分分勤勤懇懇,現在老頭子走了,這三個人又怎麼會心甘情願把打了幾十年的江山拱手送給自己?恐怕從自己接手的第一天起,各種明槍暗箭就會開始防不勝防了。
葉幸深深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停屍房那冰冷的鐵門,突然覺得四周的空氣有些窒息。
深秋的夜裡,氣溫已經很低。葉幸卻似乎毫無知覺一般坐在二十七樓的陽臺上,任由身邊的風聲呼嘯。
武月拿着一張毛毯出來,輕輕將自己和他裹在一起,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他,卻又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我沒事。”葉幸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勉強衝着武月一笑。
“你真的打算對外界說你父親出國療養了?”武月嘆了口氣道。
“嗯,我常年不在家,並沒有自己的親信實力,茫然接手,根本就壓不住場子。雖然葉家的產業大部分都可以自主運行,可是一旦老頭子走了的消息散出去,核心產業必定會出現震盪,那幾個老傢伙爲了自己的利益,一定也會配合我演這場戲。畢竟明面上有我這個冤大頭在,暗箱操作的他們才更加安全。”葉幸淡淡地說着,目光卻越過了陽臺的玻璃門飄向了桌子上的一疊資料。
“……會有危險嗎?”武月有些擔心地看着葉幸道。
“暫時不會。”葉幸輕笑了一聲道,“說起來我還得感謝老頭子。從我十一歲開始接觸家族事業,他就教導我,越是你的親信,就越有機會背叛你。所以,雖然我不喜歡老頭子的做事方式,卻不自覺地學着他留了後手。那些老傢伙,每個人的屁股都不乾淨。”
武月詫異地看着葉幸在夜色中戳戳生輝的目光,突然生出一股陌生感來。這樣的葉幸,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他就像是一匹潛伏在暗地裡的狼,安定地等待着將獵物一擊斃命的機會……
之後的一段時間,葉幸變得非常的忙碌。
他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徵得了邱繼宇的同意,撤走了葉天浩在事務所安排的所有人手,將事務所恢復成了原樣。邱繼宇和田休兩個人重新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臉上卻是滿足的笑意。
葉幸對於葉天浩突然出車禍的事情心中有着疑慮,警方的事故報告極其敷衍,只說對方是酒駕逃逸,缺乏有力證據,目前正在調查。如果出車禍的是別人,葉幸最多是嘆一聲命運多變,但是對於極端怕死的老頭子,他不相信車禍會是他的死因。
他將事務所恢復了,一是希望找回自己的根據地,更重要的,則是想要邱繼宇幫他調查葉天浩車禍的真相。不管這背後有沒有秘密,他有希望能有個安心。
接着,有媒體拍到葉天浩坐在輪椅上被葉幸護送着隨專機送出國去療養,父賢子孝。當然,這個“葉天浩”不過是個身形相似的替身。隨着葉天浩的出現,因爲葉天浩意外身亡的傳言而出現波動的葉氏集團股價頓時平穩了下來。
然後葉幸高調接手家族產業,葉家三員大將在衆目睽睽之下,和葉幸友好交接,葉幸以一種低姿態給足了三員大將面子,同時也給自己造了謙恭有禮的形象,贏得了各界好評。
再下來,葉幸大手筆地捐獻了一筆慈善基金,爲葉家造勢,同日,葉家豪宅舉行了晚宴,廣邀各界好友,葉幸提前已經做了各種打點,這些無利不起早的傢伙們自然是趨之若鶩的來參加宴會。次日,葉氏集團的股價高漲,各界對葉家都很看好。
武月每天安靜地呆在家裡,看着電視裡風光無限的葉幸,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種無人問津的沉寂裡。葉幸已經給他打了預防針,說自己最近會很忙,確實,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回過公寓了。
時鐘悄無聲息地指向十一點,家裡的電話準時響了起來。武月嘴角勾起一抹笑,迅速抓起了電話機。
“還沒睡啊?”電話那頭,是葉幸頗有些疲憊的聲音。這些天來,不管多忙,每天晚上十一點他都會給武月打個電話。他知道武月的強迫症,所以從來都很準時。
“嗯,等你電話。”武月看着電視上重播的關於葉幸的新聞,仔細觀察着他神采奕奕的臉上,眼下那兩抹淡淡的灰青。所有人都看着他的風光,卻沒有人看見他的辛苦。
“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葉幸問。
“嗯。你呢?”
“嗯。”
然後是一陣沉默。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聽着對方的呼吸,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葉幸不知道武月每天在做什麼,武月也只能從電視裡看着他。兩個人離得其實很近,卻又那麼遙不可及。
“早點睡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忙。”半晌,葉幸嘆了口氣,聽到武月輕應了一聲之後掛斷了電話。
武月握着滿是忙音的聽筒遲遲沒有放下,心裡突然就泛起一股酸來,一個人習慣了寂寞也就罷了,最可怕的是,有人帶你走進了喧囂之後再將你放回寂寞裡。葉幸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精神支柱,精神支柱缺席了,整個世界也就開始有搖搖欲墜的感覺。
他突然想起自己很久沒有找過毛微微了,或許,是時候從新開始自己的心理諮詢了吧?他看了看時間,將聽筒放下,指尖在聽筒上摩挲了幾圈,終於忍不住又把聽筒拿了起來,撥通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電話。
“微微,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你……嗯,是我,我回來了……”武月聽到電話那頭毛微微頗有些睡意的聲音,臉上突然顯出一絲釋然的笑。還好,這個世界上除了葉幸,還有一個人一直陪着他……
葉氏集團大廈裡,葉幸撐着腦袋坐在總裁辦公桌後,神色複雜地看着面前的一份報告。這份報告看上去沒什麼特別,薄薄的幾張紙,裡面記載的內容卻差點讓葉幸的世界觀天翻地覆。
那份報告,其實是葉天浩的幾篇日記——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工作筆記更爲確切。上面記載了一項很久之前就開始詭異試驗。這個試驗,源於葉天浩年輕時候一個瘋狂的想法,一個關於製造超級新人類的瘋狂想法。
老頭子事業穩固之後,聚集了一幫瘋狂的科學家,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收集高智商人羣,研究怎樣將他們的高智商提取出來,並集中移植到胚胎中,讓未出生的嬰兒帶着“前世”的記憶成長……
葉幸看着那些記錄,簡直像是在看科幻片,老頭子草草地將無數失敗的案例一帶而過,卻在武月身上花了很多筆墨,似乎他們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專家組在網上發佈了一個極其困難的謎題,武月因爲是第一個解出來的人,所以被定爲目標,從那天開始,武月的生活就被完全的滲透了,雖然他自己一無所知。
葉幸想起之前武月回憶的關於那個奇怪的網絡測試,大概就是老頭子記錄的這個了。
武月靈魂穿越的那一天,其實是被潛進他家裡的專家們注射了一種參雜着微型機器人的試劑,那些微型機器人本來應該協助專家們分離出武月大腦皮層上特定的神經元,在極短時間內將其轉移,然後放進某個胎兒的體內。可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神經元提取失敗,武月“死了”。
開始的一段時間,葉天浩只當是實驗第無數次失敗了而已,可是當他一直安排在葉幸身邊的人報告了“陸許”的反常之後,他輕而易舉地聯想到了靈魂穿越。
靈魂穿越!葉天浩頓時意識到了這個偶然事件有可能在人類歷史上起到什麼樣翻天覆地的影響!如果靈魂穿越可以複製,那麼,可想而知,在將來的某一天,人類的生命就可以以另一種方式不斷延續!
葉幸強忍着心底的荒誕的震撼感看完了那些筆記,唯一的想法就是:葉天浩瘋了。
如果人類的生命真的將以這樣的方式延續,那麼久而久之,人類將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新生命誕生,如果一個物種沒有了誕生新生命的能力,那它離滅亡又會有多遠?
好在,葉天浩已經死了,這項瘋狂的試驗,會在他葉幸手上完全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