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疏吐得不是很誇張,卻足以讓有心之人好思遐想,眼角不自覺地流出淚來,強壓制住胃中涌上那一種強烈的嘔意。
暗忖,出門前才服用了木夜給她的藥,這纔多久啊就有反應了。
她懷過孕,深知懷孕時的反應,與身體變化,她現在至少有近兩個月的身孕。
木夜是知情者,睨了她一眼,嘴角不由得往上揚起,犀利的目光審視着東方邪與淑太妃臉上的表情,若說西門疏針對的人是溫絮,那麼,他敵視的人就是東方邪,而淑太妃只是他利用的棋子,讓他可以在蒼穹國方便做事。
否則,當初他也不會選擇燕臨國二皇子的身份,其他質子在蒼穹國也有親人,但沒有淑太妃那麼有權勢,她冠寵六宮,又是和親公主,後宮嬪妃們會顧及她身後的國家,當年端舞皇后就是典型的例子。
東方邪目光冷冽,如同刀子一般冰冷銳利,卻緊抿着雙脣,不發一言的看着她。
其他嬪妃們有好奇心,卻沒人敢問,哪怕是關心也輪不到她們先開口,在場除了帝后跟帝君,還有淑太妃。
淑太妃放下筷子,一臉擔憂的問道:“蕊兒,怎麼啦?”
西門疏只是乾嘔,並沒有嘔出實物來,阿秀急忙拿出錦帕,擦拭着她的嘴角。
“我......本宮自己來。”西門疏接過阿秀手中的錦帕,擦了擦嘴角,阿秀則輕拍着她的後背,西門疏按壓了幾下胸口,緩過氣來,說道:“讓淑太妃擔心了,臣妾沒事,對不起,臣妾失禮了。”
在人家壽宴上乾嘔,西門疏一副抱歉的樣子。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淑太妃連說了兩個“沒事就好”,隨即示意他們用膳,夾了一塊魚沫丸放進西門疏碗中。“來,嚐嚐這個,你身子本就清瘦,又從鬼門關走了一曹,多吃點,好把身子給補回來。”
“多謝淑太妃關心。”西門疏禮貌道謝。
能讓淑太妃夾菜,羨慕、嫉妒死一羣人。
特別是溫絮,緊攥着手中筷子,心裡嫉恨的焰火熊熊燃燒,偏偏臉上還得強顏歡笑,笑容還要真,展現她的賢良淑德。
東方邪夾了一道她最愛吃的菜放在她碗中,溫絮頓時滿足了,抓住淑太妃的心有什麼用,後宮嬪妃是依附着帝君,而不是淑太妃。
溫絮沒有道謝,只是對東方邪溫婉一笑,她讓別人知道,帝君給她夾菜理所當然,她也欣慰接受,夫妻之間就是這樣,同時也讓他們明白,她跟帝君纔是夫妻,她們根本不是,頂多算是進宮撮數,堵朝中大臣悠悠之口。
這樣一想,溫絮瞬間圓滿了。
“小夜,難得陪姑姑用膳,你也多吃點。”淑太妃又爲木夜夾菜。
“多謝姑姑。”木夜道謝,其實他在場的身份很尷尬,這一桌的人只有他跟東方邪纔是男人,淑太妃是東方邪的母妃,又是今日的壽星,其他全是東方邪的妻和妾,而他只是淑太妃的外侄,還是假冒。
他們一家人和和美美,他感覺自己就像局外人。
他想,若非淑太妃堅決要他來,東方邪是不會請他。
而落入別人眼裡,木夜和西門疏纔是淑太妃的兒子和兒媳婦,東方邪鄰着的一場人倒像是外人。
木夜跟東方邪均自斟自飲,他們是敵對,不可能把酒言歡。
魚沫丸剛入口,泛起一絲酸腥的氣味,西門疏又忍不住狂吐而出,這次不是乾嘔,而是真的吐,她不想吐,可是木夜給她的藥,太神奇了。
怪不得溫絮靠着假孕藥,瞞天過海,不是她演技好,也非東方邪太笨,而是藥的神奇,足以厲害到以假亂真。
在一旁伺候的宮女,立刻上前清理西門疏吐的穢物。
“蕊兒,你是不是......”淑太妃沒有直白的問出口,臉上的神情閃過一抹複雜,餘光瞄向淡定自若的木夜。
若真如自己所想,她若真懷孕,孩子應該是小夜。
小夜的孩子,心中一陣切喜,這個孩子來得太是時候了,讓自己更能很好的控制她,她們木氏皇族又添了一個後代。
等她成功搬倒溫絮,爲疏兒守住後位,她就以孩子爲名,讓小夜娶蕊兒,沒準小夜還會因這個孩子而改變目前的局勢。
等確定後,她一定飛鴿傳書回燕臨國,第一時間將消息傳給皇兄。
在外人眼中,小夜是不得寵的二皇子,實際則不然,小夜是皇兄跟她最好的姐妹所生,也是皇兄的最愛,只是,命不長,因生小夜難產而死。
小夜母妃沒有強勢的後臺,僅憑皇兄一人之力,很難護小夜周全,所以,他將皇嫂的死,全推在小夜身上,對他漠不關心。
一個失寵的皇子,又是令皇帝憎恨的皇子,不具有任何威脅力。
皇兄還是不放心,便將只有十歲的小夜,送到蒼穹國做質子,還千叮萬囑她,一定要保護他。
“沒事。”西門疏睨了一眼魚沫丸,又一副欲嘔的樣子,卻被她強壓制住。“大概是昨夜吃太多魚沫丸了,以至於嗅到那味兒就欲嘔。”
她的解釋,沒達到全信的效果。
反應最激烈莫過於溫絮,沒有歇斯底里的怒吼,愈是安靜,愈是殺機四伏。
施了粉黛的臉,一寸一寸煞白起來,咬着下脣,瞄向西門疏的眼底迸射出凌厲的寒芒。
她懷孕了,自己有兩次懷孕經驗,豈會看不出她懷孕的預兆。17cwh。
孩子是誰的?邪哥哥的嗎?
眼中凝蓄上一層薄涼憤恨的水光,看着東方邪的目,透着無限的哀婉惆悵。
還騙她對後宮這些女人是逢場作戲,現在連孩子都整出來了,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她就感覺他對甘蕊兒不一樣。
越想越恨,越想越怒,越想越不甘心。
手緊緊握緊湯匙,指骨泛白,她很想將湯匙往西門疏臉上砸向,理智戰勝衝動,她是帝后,不能失了顏面。
眯起妖媚的丹鳳眼,目光變得冷削尖銳起來,冷佞的笑容在她嘴角綻放。
看來她得加快策略,在沒被人診斷出來,要先一步置她於死地。
懷孕是吧?她就讓她們母子胎死腹中,西門疏懷孕七個月,孩子不一樣胎死腹中,有西門疏前車之鑑,就有甘蕊兒後覆之車。
想跟她搶東西,死無葬身之地。
東方邪臉色陰冷下來,神色複雜的看着西門疏,心頭一痛,那種痛很強烈,像數只螞蟻,慢慢的啃噬着他的骨髓。
見西門疏捂住嘴乾嘔,陰冷的臉上滑過一絲波動,轉瞬便歸於冷寂,深邃的眸子卻多了份複雜的陰霾,隱忍着心頭的苦澀,冷聲下令:“趕緊撤了!”
宮女毫不敢怠慢,立刻將魚沫丸撤走。
西門疏扶着桌邊,吐得暈頭轉向,這藥真不是普通的強悍。
沒有親生經歷過,很難相信,她沒懷孕。
不知誰遞來杯子,西門疏道了聲謝,接過杯子,把水一口飲進,擡頭髮現,東方邪臉上的神色陰沉如寒鐵,一雙深邃佈滿寒霜,似乎正在醞釀着怒意,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西門疏頓了頓,喝進嘴裡的水,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沒料到遞給她杯子的人居然是東方邪。
餘光瞄向一旁的木夜,縱使他妖冶的臉上沒有透出緊張,但從他拿着杯子的手,那僵硬的動作,不難看出他掩飾在心底的怒意。
他的動作比東方邪晚了一步,這讓木夜想到西門疏,一陣沮喪,他比東方邪先認識她,她嫁給了東方邪,還對他用情極深。
“還不吐。”東方邪低沉的聲音,如千年的枯井一般,冷清徹骨。
西門疏這纔回神,水還含在口,想到剛剛她吐過,那味兒着實難受,胃裡又是一陣翻滾,阿秀立刻將痰盂遞上去。
西門疏吐出含在嘴裡的水,因吐過嘴裡殘留的濃烈味兒清洗後好受了些。
西門疏這一吐,擾亂了不少人的食慾,也擾亂了不少人的心湖,特別是東方邪對她流露出的關心。
木夜依舊自斟自飲,將自己置身於外。
東方邪伸手,輕拍着她的背部,低聲問道:“還很難受?”
西門疏擡眸,怔怔的望着他,清冷的眸中盈盈若水,帶着一絲困惑和複雜的情緒,啞聲說道:“沒事了。”
吐過之後,西門疏食慾大振,在場只有她一人吃得歡,而其他人各懷鬼胎。
西門疏也不在意,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別看她專心用膳,餘光卻時不時瞄向溫絮,不錯過她臉上每一個表情的變換。
她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用完膳,所有人移到偏殿享用糕點,木夜隨便找了個理由離去,西門疏也想,卻被淑太妃抓住她的手,噓寒問暖。
淑太妃見她精神恍惚,問道。“累了嗎?”
“有點。”西門疏擡眸,揉搓着眉心。
宴會最無聊,哪怕是家宴,西門疏也不喜歡,以前她還是晉王妃時,除非必要參加的宴會,其他不必要的她都不會參加。
東方邪也不喜歡,在這方面他們達到共識。
“阿蓉,你送蕊兒回玉溪宮。”衆人一驚,就連東方邪也愣了一下,王嬤嬤是誰?淑太妃陪嫁過來的宮女,除了淑太妃,沒人使喚得了她。
西門疏懷孕,雖沒得到證實,衆人心中卻有譜。
淑太妃叫自己身邊的王嬤嬤送她回去,可見淑太妃多重視她腹中孩子。
其中,最難堪莫過於溫絮,同樣身爲兒媳婦,同樣懷着她的孫子,這待遇相差懸殊,孩子還沒出生,在她心中就定了位,一個是寶,一個是草。
溫絮可以容忍她不待見自己,卻絕不容忍她不待見腹中的孩子。
倏地,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腦海,安胎藥被換成墮胎藥,幕後主使是淑太妃嗎?
如果是,那麼......
溫絮目光來回在西門疏跟淑太妃之前流連,哀怨的眸光變的陰戾,嬌顏上更是佈滿了陰霾。
她要爲她可憐的孩兒報仇,她要讓殘害她孩兒的人不得好死。
“不用勞煩王嬤嬤,有阿秀推我回玉溪宮。”西門疏拒絕,她敏銳的感覺出王嬤嬤對她不友善,不知爲何,她能坦然自若面對淑太妃,在王嬤嬤面前,她卻不能,王嬤嬤那雙眼睛太犀利了,彷彿能窺視人的內心世界。
淑太妃想了想,也沒再堅持,懷沒懷孕,還沒準確,她就過於小心謹慎,若是確定了還得了。
東方邪一直靜默着,他豈會看不出,母妃要保她腹中的孩子,只是,母妃可知,她腹中孩子與他沒任何關係。
皇室血統,由爲看重,寧可殺錯,也絕不放過。
真是可笑,他的帝妃懷孕,孩子卻不是他的,而他的母妃卻要保這孩子。
西門疏朝淑太妃跟東方邪行了個退安禮,阿秀便推着輪椅離開。
輪椅滑過東方邪面前時,西門疏餘光瞟了他一眼,微微揚起嘴角,不能讓他悲痛,她也要讓他糾結死。
“邪哥哥。”溫絮拉了拉東方邪的袖袍,那女人走了,她一定要趁還沒讓御醫診斷之前,置她於死地,最好就是今夜。
明日一早,淑太妃便會宣御醫爲她診脈。
“累了,我送你回西宮。”東方邪回神,扶起溫絮起身。
“邪哥哥。”溫絮拉着東方邪的衣袖,怎麼能讓他送,她還有事情要辦,這件事必須由她親自辦,不能借他人之手。
在溫絮不知如何拒絕時,淑太妃出聲。“小邪,你送我回佛堂,我有事要與你商議。”
溫絮鬆了口氣,東方邪濃眉微微鎖緊,冰冷的臉頰緊繃。“明日下朝,兒臣就去佛堂。”
“不行。”淑太妃起身,神情頗爲不悅。“這是皇宮,她是帝后,誰敢拿她怎樣?”
“邪哥哥,你送淑太妃回佛堂,我自己能回西宮。”溫絮適當的開口,心裡明明就喜不自禁,臉上卻帶着委屈。
從景德宮到玉溪宮,途中要經過水榭,彎曲的迴廊,迴廊下全是湖水。
溫絮帶着貼身宮女冬兒,箭步如飛追趕,總算在迴廊外追上她們。
“貴妃妹妹請留步。”溫絮叫住她們。
一聽溫絮的聲音,西門疏嘴角往上揚,阿秀卻皺眉,神情緊張起來。
阿秀推着輪椅不但沒停,還越走越快,好似溫絮是瘟神。
“阿秀,停下。”對阿秀的反應,西門疏有些好笑,溫絮都追上來了,她們能躲嗎?
前面就是玉溪宮,看溫絮那陣勢,沒追到她們,勢不罷休。
“六小姐。”
“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西門疏問道,阿秀果斷的停下來了。
溫絮跟冬兒跑上來,扶着護欄,氣喘吁吁。
“帝后娘娘叫你站住,你也敢跑,不想活了嗎?”冬兒出聲斥喝阿秀,上次就是因她,自己才誤拿錯藥,害死娘娘腹中皇子不說,還讓娘娘絕孕,自己也受到懲治。
人都是自私的,只知道推卸責任,從不知自我檢討。
“冬兒。”溫絮瞪了冬兒一眼,冬兒立刻閉嘴,低着頭,溫絮則笑容滿面的看着西門疏。“貴妃妹妹,借一步說話。”
“不行。”阿秀站出一步,展開雙臂將西門疏護住,她纔不讓六小姐跟溫絮單獨相處。
“主子說話,你這個當奴婢有什麼資格開口。”冬兒又出聲斥喝阿秀。
“她是奴婢,你是什麼?主子嗎?”西門疏清冷的眸中染怒火,上次阿秀給自己熬藥,在藥膳房就是被這宮女欺負,她真是欺負上癮了嗎?
冬兒被西門疏咄咄逼人的話,嚇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即使這張臉柔弱,西門疏不怒自威的氣勢是從骨子裡滲透出,何況她眸中毫不掩飾的怒意,冬兒不覺的後退一步。
啪!溫絮一巴掌甩在冬兒臉上,白希臉頰上立刻多出五根手指印。
“要你多嘴。”自己的奴婢受欺,當主子的也沒面子,溫絮卻將怒意壓制下來,積累在一起暴發。
“奴婢知錯。”臉上傳來一陣痛意,冬兒捂住臉頰,狠狠的瞪了西門疏一眼,顯示將溫絮這一巴掌歸罪在她身上。
“阿秀,你先退下。”西門疏屏退阿秀,她跟溫絮之間的事,阿秀知道的越少,對她越好。
“六小姐。”阿秀不放心,敵不過西門疏的堅持,只能離開,站在迴廊盡頭,等她們談過話,好去推她回玉溪宮。
見她如此上道,溫絮也屏退了冬兒,她與阿秀都站在迴廊盡頭等,只是一人在這頭,一人在哪頭。
“開門見山。”西門疏不想與她廢話。
溫絮微微一笑,指尖在護欄上勾畫,自顧自說道:“我很愛邪哥哥,在我八歲那年就認識他,至今十年了。”
西門疏微微一愣,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溫絮在八歲認識他,溫絮比她年長一歲,那麼,她們是同一年認識他。
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面,她七歲那年,孃親帶她去萬佛寺上香,那時她因好奇,在萬佛寺裡到處跑。
在後院的田地裡,她碰到一個比自己大的小姑娘,因爲年齡相仿,她們聊得很開心,那小姑娘是孤兒,她是相府大小姐,身份差距很大,她們卻聊得來。
小姑娘帶着她在四周玩,混身弄得髒兮兮,幾乎認不出誰是誰,卻不巧碰到壞人,當時她一點都不怕,準備將小姑娘護在身後,卻從小姑娘嘴裡聽到讓她心寒的話。
“求求你們,別抓我,我只是個孤兒,什麼都沒有,你們抓她吧,她是相府大小姐,你們抓她,還能換到不少銀,抓我沒人給你們銀子。”
當時她愣住了,難以置信的盯着小姑娘,這還不是最殘忍的,小姑娘爲了表示自己的決心,趁西門疏驚得忘了反應時,撿起地上的棍子,重重的打向她的後腦。
小小年紀,她卻下手很重,自己當場被打暈。
後來發生什麼,她不記得,等她醒來,自己躺在破廟,顯然被人救了,艱難的睜開眼睛,出現在她糊塗視線內就是一道背影。
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卻將那道背影刻進腦海,以至於事隔七年,東方邪的背影突然闖入她的視線,她第一眼便肯定就是他,她尋了七年的背影。
經那件事後,她不相信友情了。
溫絮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嗎?
那麼,她又是如何與東方邪相識?
相愛,相知,現在的相守。
西門疏很好奇,卻沒問,她知道溫絮追上來,不就是來告訴自己這些,好讓自己知難而退嗎?
假若,她告訴溫絮,自己就是西門疏,不知她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當然,她不告訴溫絮,除非她要溫絮的命,讓她可以死瞑目。
“你懷孕了?”溫絮柳眉微挑,看着她平坦的腹步問,嘴角旋起邪佞冷笑。
西門疏不語,目光鎖定在她高隆起的腹部,似譏非譏,似笑非笑。“你腹中真有實物嗎?”
溫絮臉色一變,妖媚的丹鳳眼漸漸眯緊,目光變得冷削尖銳,帶着滔天的怒意。“果然是你。”
西門疏冷笑一聲,自然知道她所指何事。“多行不義必自斃。”
“你敢說避孕藥不是你叫那婢女熬的?”溫絮揚起眼角,想到她那個死去的孩子,眼眸裡的淚光劇烈閃爍,有着滔天的恨意。
西門疏長長的睫羽微垂,聲音清冷。“避孕藥是我讓阿秀熬的,卻不是爲你而熬,是我自己喝,是你的貼身宮女欺負阿秀,才......”
“分量多得足以讓人絕孕,你自己喝,說出去誰信?”溫絮打斷她的話,冷哼一聲。“敢做不敢當,真不愧是將軍府的女兒。”
西門疏不語,眼波中流露出一絲不屑,她並不是解釋,只是說出實事,讓溫絮知道,她腹中孩子的事,與自己無關,是她的宮女仗勢欺人所釀成的後果。
她居然不信,自己沒必要再說,反正她也是以弄掉溫絮腹中的孩子爲目的。
“甘蕊兒,我身後雖沒有強大的勢力,但我也絕非任人可欺的主。你害我孩子兒,我要你給他陪葬。”溫絮美眸燃燒着慍怒的火焰。
西門疏微顰眉心,清冷的聲音冰冷極致。“誰又爲西門疏腹中孩子陪葬?”
聞言,溫絮猛的一震,連這件事她都知曉。“你是誰?”
西門疏一字一頓,說道:“將軍府六小姐,甘蕊兒。”
這就是借屍還魂的好處,只要你不說,沒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也不擔心一句話說漏嘴,他們去調查你,這具身體的身份罷在這裡。
“你認識她?”溫絮手攥成拳,心在顫抖,西門疏有多可怕,她比誰都清楚。
她之所以能算計過西門疏,並非她的能力勝過西門疏,而是邪哥哥愛的人是她,這就是西門疏敗的關鍵,若邪哥哥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她連爲西門疏爲敵的資格都沒有。
西門疏自然聽得懂,嘴角勾勒起一抹詭異的笑。“如果我說,我就是她呢?”
溫絮呼吸一窒息,腳下一個蹌踉,緊扶着護欄才能穩住身子,她的恐懼,連靈魂深處都在顫抖。
一個可以謀算天下的女人,除了敬佩,就是畏懼。
看着這樣的溫絮,西門疏第一次對東方邪的品味質疑,他居然喜歡這樣的女子,在任何事上,她都是無往不勝,而她卻敗給了溫絮,一敗塗地的那種。
而溫絮閃爍的目光盯着西門疏,這張臉跟那張臉完全不同,除了眼神,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一個人可以易容,但是她的身高卻改變不了。
甘蕊兒的身高要比西門疏高出半個頭,看起來比她更清瘦。
她不是西門疏,她是甘蕊兒,一個出生相府,一個出生將軍府,一個是萬千恩寵在一身的大小姐,一個是卑微庶女。
肯定她們是兩個人之後,溫絮調整了下思緒,恢復她的強勢。“無論你是誰,我都要告訴你,別妄想利用腹中野種母憑子貴。”
西門疏冷睇了一眼溫絮,她也挺厲害,前一刻還處於懼怕之中,下一刻就恢復強勢。
溫絮的強勢是裝出來,與後天彌補,而西門疏的強勢是與生俱來。
西門疏冷笑,諷刺道:“總好過你腹中連野種都沒有。”
“你......”溫絮深吸一口氣,拼命的警告自己別動怒,只有鎮定才能讓自己處於不敗之地。孩兒的仇,她會替他報。“別妄想拉攏淑太妃,藉着腹中孩子從我手中搶走帝后的位置。”
西門疏擡眸,她的篤定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從骨子裡透滲出,好似有人給她吃過定心丸,清冷的眸中閃動着幽光,西門疏認真反問道:“爲什麼不能?”
西門疏無心於帝后位,她這麼說只是想打擊溫絮。
她爲東方邪謀算天下,卻沒想過得到帝后,她當初想坐上那個位置,只是想更好的與他並肩而站,如果可以,她寧願平平淡淡的過一生。
“你進宮也有幾個月了,對他的個性,應該也知曉一二。”溫絮說道。
西門疏在心底冷笑,他們做了四年夫妻,爲了滲進他的生活,對他的瞭解,除了她,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
溫絮沉默一會兒,忽地,眼波流轉,嫣然一笑,自信十足,道:“如果當年沒有她的介入,他早就娶我爲妻了,無論是晉王妃的位置,還是帝后的位置,從我八歲那年,就註定屬於我。”
西門疏凝視着溫絮,臆測着她話中之意。
溫絮又說道:“十年前,淑太妃的雙腿是我義父救回來,知道用什麼方法嗎?”
西門疏沉默,這事淑太妃給說起過,只說她傷得十分很重,針刺入骨,傷及筋脈,雙腿根本保不住,在胡御醫的治療下,二年之後恢復如初。
“以腿換腿。”溫絮吐出四字。
西門疏一愣,想到胡易,胡家人的醫德真令人不敢領教,這一點胡家永遠不如白家。
溫絮見西門疏不屑的眼神與鄙視,她並沒有多解釋。“義母用她的腿,換了淑太妃的腿,淑太妃能站起來,義母卻只能坐輪椅。”
聞言,西門疏不但沒有敬慕之意,而是鄙夷。真想問他義父,以何心情抽走他妻子的腳筋。
“有條件?”西門疏問道,胡家人不是善類,不會白白犧牲。
溫絮想了想,說道:“邪哥哥必須娶我爲妻,而且,十年之內,必須讓我當上帝后。”
西門疏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錯愕和震驚,剛剛她聽溫絮說,她八歲那年就認識東方邪了,原以爲是她救了東方邪,而東方邪爲了報恩,將她保護在羽翼之下。
久而久之,那份恩情昇華爲愛情。
若不是深愛入骨,豈會對一個愛他入骨的女子那麼無情。
“邪哥哥必須娶我爲妻,而且,十年之內,必須讓我當上帝后。”在心底,西門疏默默的念着溫絮的話。
東方邪執着於帝位,並非自己想要,而是爲了滿足胡家人,完成自己的承諾。
西門疏滿心苦澀,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爲他人做嫁衣。
西門疏更佩服東方邪,在這樣的逼迫下,他居然真愛上溫絮,或許,這本就是他本意,胡家人的條件,只是給了他一個更好的理由。
記得木夜告訴過她,胡易是溫絮的哥哥,兩人卻並沒有血緣關係,西門疏只是不明白,爲了給溫絮一個輝煌的未來,胡夫人居然願意獻出自己的雙腿,只換她的未來。
一個義母,如此待一個義女,真是罕見。
溫絮在胡家,到底扮演着什麼角色?
“聽到這些,你居然還能如此鎮定,這樣的氣魄我在西門疏身上見過,只是常人學不來,你卻模仿的七八分像,真是讓我好生羨慕啊!”溫絮嘲諷的說道,神韻再像,也取代不了本尊。
西門疏垂下眸簾,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臉投下青色的陰霾,嘴角掬起一抹淡離的冷笑,淡淡道:“怪不得淑太妃不待見你,不承認你是她兒媳婦。”
胡家人如此逼迫自己的兒子,如果換成是她,滅了他們胡家。
胡家人又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是治癒了她的腿,就等於將兒子賣給了他們,這讓她如何坦然接受得了這個兒媳婦?
如果給她選擇,寧願永遠坐在輪椅上,也不願他們帶有交易的醫治。
胡家在治癒淑太妃雙腿第二年,胡家遭遇山賊,胡御醫夫婦被亂箭穿心而亡,說是山賊,是因沒找到兇手。
西門疏猜想,這有沒有可能是淑太妃爲之。
傳言,是端舞帝后孃家人,因爲胡御醫治癒了淑太妃的腿,第二年就被殺,死狀還如此慘烈,順理成章懷疑是端舞帝后孃家人乾的。
溫絮朱脣輕勾,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柔聲道:“她待不待見我,我不在乎,我是要與她兒子共度一生,而不是與她共度一生。”
因爲求不來,所以不在乎,西門疏表示瞭解。
“知道西門疏爲什麼輸給我嗎?”溫絮問道,既然她知道西門疏的事,索性讓她多知道點。“她的做法與你一樣,以爲拉攏了淑太妃,就能得到邪哥哥承認,只可惜,棋差一招,就得認輸。”
西門疏眸中波光瀲灩,眸中隱隱浮現出凝重之色,溫絮這是在跟她攤牌,往往決定這麼做的原因,只有個一,殺人滅口。
西門疏環視四周,天時、地利、人和佔盡了。
突然,溫絮輕柔一笑,笑容中多了一味算計的味道,邁步走近西門疏,微微斜身,俯在她耳邊,一字一頓,說道:“你亦不例外。”
西門疏僵硬着身子,進入戒備狀態,犀利的眼眸緊盯着溫絮秀髮上的簪子,等着她下步動作,只要溫絮一出手,她便搶先一步,一擊斃命。
“你等着下地獄吧!”拋下這句話,溫絮眸含淺笑,站直身,在西門疏以爲她會翩然離去時,溫絮突然伸出腳,勾住她輪椅,西門疏只覺一股力量將她往前一拉。
隨即,撲騰一聲,水花四濺。
西門疏坐下的輪椅被護欄擋住,衣裙被打溼,水珠濺到她絕豔的臉頰上,還不及暈開,便往下滑落,滴落到裙子上,浸透進綢緞裡。
湖水裡倒映出的月亮,因蕩起碧波潮澤,形成很多月亮在水裡閃動,月光之下,涼亭與迴廊在水中倒影,成就了一幅完美的樓閣畫卷,美麗極了。
看着在湖中掙扎,呼救命的溫絮,配上那驚恐的表情,楚楚可憐,眼神卻是殲計得逞的陰冷。
耳釁傳來冬兒跟阿秀的尖叫聲,特別是冬兒,飛快的往這裡跑,嘴裡歇斯底里的喊着,“救帝后娘娘。”
她這一招嫁禍,完美極致,若不是她很能確定,自己沒有推她下水,也會誤以爲是自己將她推下水。
她這麼做,到底圖什麼?
是因在自己的打擊之下,她不得不這麼做,還是深思熟慮一番之後才如此做,若是深思熟慮過,她早就等待着機會。
而今夜,淑太妃的生辰,給了她機會的同時,也給了溫絮機會。
原來,她們在互相算計,西門疏自嘲一笑,不是一直都知道嗎?互相算計,看誰算得過誰,誰纔是最後的贏家。
兩人交鋒下來,半斤八兩,唯一不同,她沒有傷自己嫁禍於人,這種手段,她不屑。
傷害過她的人,她不會放過,沒傷害過她的人,她也不會故意去找茬。
“六小姐。”阿秀驚恐的跑來,用一種複雜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冬兒卻急在原地跳腳,看着水中撲騰的溫絮,她想跳下去救,可她不會游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看到了什麼?”西門疏淡淡的問道,站在迴廊的盡近,聽不到她們在這裡的談話,卻能看清楚這裡發生的事情。
“我......”阿秀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我將她推下水?”西門疏又問。
阿秀沉默,低下頭。
西門疏苦澀,這丫頭連說謊騙自己都不會,懂得應付的丫環,會立刻老道的說,奴婢什麼都沒看見。
“推我回去。”西門疏臉上一派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那......帝后娘娘呢?”阿秀目光落到湖中撲騰的溫絮,大着肚子,有些不忍。
“既然你看到我將她推下去,豈有將她救上來之理,我不就白推了嗎?”西門疏擡手揉搓着眉心,眼見爲實,耳聽爲虛,她們恰好是眼見,她若解釋,只會讓人覺得,她這是在開脫。
畢竟,對她們來說,罪證確鑿。
玉溪宮。
西門疏坐在窗下撫琴,纖細白希的手指挑拔着琴絃,她並非全能,琴棋書畫,她只略懂一二,上得了檯面。
月光流瀉在她身上,如同精靈般清新,不染俗世塵埃。
木夜立在窗外,雙手環胸,斜身靠着窗,看着正在撫琴的西門疏,勾起一抹冷魅的邪笑,沉聲說道:“很難得,你居然還有心情在撫琴。”八一淚服住。
後宮亂成一團,東方邪怒不可遏,人人自危,偏偏她這個當事人還淡定的坐自己的寢宮裡扶琴,她就沒危機感嗎?
西門疏彈琴的手一滯,隨即又繼續彈着,淡淡的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妖冶的面容不自覺染上一層慍色,木夜狹長的鳳眸中浮現一片晦色。“什麼時候,你變得如此消極了。”
“消極?”西門疏苦澀一笑。“人家溫絮技高一籌,是我不能媲美的。”
溫絮將她往死裡整,而她卻不能,她要留着溫絮來折磨東方邪。
“其實,你並沒有輸。”只在確定她懷孕,淑太妃絕對以爲是他的,無論如何,都會保她周全。
西門疏不語,秀眉卻輕輕的蹙了起來,今日溫絮的一些話,在她心湖蕩起一波一波漣漪。
木夜又說道:“你今天這一招,也真夠絕,在淑太妃壽宴上,當着衆人的面,誘導人以爲你懷孕。溫絮會出此下策,看來是被你逼急了。”
狗急了不僅會跳牆,還會咬人。
“只怕不是被逼急,而是醞釀已久。”西門疏臉上浮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神情,她在算計別人時,別人也在算計她。
窗外,樹上的枝葉,隨風搖擺,黃葉紛紛而落。
一片黃葉落在木夜肩上,木夜曲指將黃葉彈走。“其實,當時我藏身在暗處,也目睹回廓上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