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剩下的人皆是默不作聲,熊廷弼眼睜睜的看着被摁在地上的毛文龍,嘆了一口氣後說道:“你的心思本官明白,可遼東一盤棋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此時冒險有些得不償失,你先關押一段,等冷靜下來在出來吧。還有駿德絕不會有事,本官這就書信一封,讓他來瀋陽城”!
熊廷弼話音剛落,朱萬良便接着說道:“你們幾個記好嘍,好生伺候着,不能有絲毫怠慢,帶下去吧”!
“遵命大人”!
隨即幾個軍校拉着眼睛佈滿血絲的毛文龍走出了房門
今天這事來得突然,如此劍拔弩張之後,氣氛變得異常沉悶了起來。作爲老好人的周永泰想了一會纔開口道:“大人,莫不如咱們就如實奏報朝廷,出兵的事就暫時告一段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大功臣吧,在座的除了熊大人其他人還沒得見過陳千總的真顏呢”!
“是極,是極”!
滿屋的將官就坡下驢,臉上掛着不自然的笑容點着頭,極力掩蓋尷尬的神情。
萬般無奈的熊廷弼點了點頭說道:“那便如此,此番大勝壯我國威,捷報傳進朝廷,咱們這邊的壓力也會小一些吧。對了,還有一事也要如實奏報,就是監軍章仁壽爲國捐軀,雖說閹人,但也沒辱沒我漢人的威風!就按陳千總的軍報啓奏,有功之人都要有所封賞”!
“呵呵,經略大人所言極是。好啦,這本來是件好事,可你看看你們一個個,就像有什麼事似的。都別繃着臉了,吩咐下去殺豬宰羊準備迎接小英雄吧”!
周永泰笑呵呵的開口後,衆將都是裂開了嘴,大勝之後的氣氛才變得正常起來。
而此刻作爲贏家的朱萬良整個人怔在原地,其心裡卻是“咯噔”一下,得意的眼神只是一瞬間就變得血紅。隨即在一團喜氣之中扭過頭來,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姜弼吩咐道:“一會我書信一封,你派得力手下給我送到京城。還有找幾個人,把派去通知陳駿德的人給我……”!
姜弼看着朱萬良的手勢面露懼色,幾乎同一時間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了起來。他可認識這個眼神,每當這抹血紅出現之際,就是他欲大開殺戒之時。
一大早就來到門口處等候消息的沙溝得此刻是滿臉的震驚,看着被人架出去的毛文龍嘴都合不上了。剛纔這屋裡的聲聲咆哮雖是沒聽得太過清楚,但是多少也能猜出一二來。
“這位兄弟,毛守備這是怎麼了”?
萬念俱灰的毛文龍聽得耳邊熟悉的聲音,擡起頭來急切得說道:“快去告訴陳兄弟,這幫人認慫了,快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毛文龍對不住他”!
沙溝得還待繼續追問,可是架着毛文龍的軍士呵斥了幾聲後便向着大獄方向走去。
陳駿德的謀劃沙溝得最爲清楚,遼東軍隊可是作爲其中最重要的一環,若是這塊有了差池,大人那邊可就是危在旦夕了。可眼下他也不能闖進去,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等着一個個面露笑容的將官在他面前走過。
看着將官們都離開屋子之後,沙溝得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幾個大步就大堂之內。
“大膽的東西,竟敢私自闖進來”!
“你們放開他,把門關好在外邊守着,任何人都不要放進來”!
幾個親衛在得到自家大人的吩咐後這才鬆開沙溝得的胳膊,一臉警告之色的看了看沙溝得,隨後將房門緊緊的關上了。
“噗通”一聲,行至堂中的沙溝得跪倒在地,省去了繁文縟節,開門見山的問道:“熊大人,聽說你打算背信棄義是嗎”?
熊廷弼看着這個跪在地上,卻又不卑不亢的沙溝得微微的嘆了口氣,心道這還真是什麼樣的人帶什麼樣的兵,恐怕也只有那個小子能有此等仗義執言的手下吧。而換句話說,少了這等精氣神,他也不能出其不意收復開原城。
“這個本官也是無奈,畢竟出兵茲事體大,本官還要奏報朝廷之後才能行出兵之舉”。
“大人的苦衷末將清楚,可當初末將帶着我家大人的書信前來,大人你是點了頭的,只要我家大人拿下開原城,大人你便會下令四處出擊。而且大人你也接受了我家大人的提議,由大人你親率勁旅直撲赫圖阿拉城,我家大人用生命做餌,報效朝廷,成全大人你不世之功勳。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我家大人算是看錯了大人你!就是這樣的大好時機,蕩平建奴指日可待,大人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出爾反爾呢”?
雖然熊廷弼語氣之中飽含無奈,可沙溝得還是針鋒相對的問道。
“啪”的一聲,熊廷弼拍案而起,用手點指面前跪着的沙溝得呵斥道:“你個小小官吏竟敢如此放肆!本官自有考量,本官用兵豈容你說三道四?遼東之地飽受戰亂之苦,若是此擊稍有差池,建奴必成尾大不掉之勢!穩重取勝纔是正途,你毋庸多言”!
“末將官微言輕,但也不能不說,男子漢大丈夫出口如鍾,落地砸坑。我家大人嘔心瀝血,此番……”。
“好啦”!
熊廷弼揮了揮手打斷了沙溝得的話,滿臉倦容的來到沙溝得的面前,隨即接着開口說道:“此事就到此爲止吧,本官一會修書一封,你帶着我派去的人趕回開原城,有什麼事讓駿德來瀋陽與本官面談,你下去吧”!
“大人你再好好想想,等待朝廷旨意便浪費了這天賜良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非要等到建奴那邊準備好了之後,咱們再用無數將士們的生命去製造破敵良機嗎”?
“出去”!熊廷弼大吼一聲,隨即門外的親衛將還待出言相勸的沙溝得拉了出去。
熊廷弼看着沙溝得被架出去的眼神,心中頓生無力之感,踉踉蹌蹌的向後退了幾步後便坐在椅子上長吁短嘆,赫然是滿臉的愧疚之色。不知道是愧對遼東百姓,還是朝廷,亦或是自己的學生陳駿德。
太陽已經落了山,而朱萬良的房中燈火灰暗,兩個人對面而坐。氣氛卻是沉悶的嚇人,正如他此刻陰沉的臉色一樣,壓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都打聽清楚了嗎”?
朱萬良的一句問話,可把隨時都擔心他突然爆發的姜弼嚇了一跳。姜弼也不敢擡頭,只能是軟聲細語的開口,生怕惹到這位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的總兵官。
“大人,都打探清楚了,明日熊大人便會派人前去開原城召回陳駿德,並將全城百姓轉移到瀋陽。同行的人數不多,有幾個臉生的主是陳駿德那小子的部將,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半路上就送他們這些人回老家”!
朱萬良眯着眼睛,語氣低沉的接着問道:“我的那封信,派人送去了嗎”?
“已經上路了,雖是路況不好,但咱的人只到遼陽府就行,那裡有大人你的信鴿,用不上五日,大人的信就能到京城。而走驛站的捷報可得還需個三到五日呢,足夠大人你運作一番了。好事可不能讓他一個人佔嘍,此番陳駿德便要死在開原城,槍打出頭鳥,讓這個小子再猖狂”!
一想到這事姜弼就恨得牙根子癢癢,遼東戰事萎靡不振,大家雖是臉上無光,但也漸漸接受了。可突然出現這麼個主,這不是明擺着說別人無能嘛。所以再得知朱萬良的安排後,姜弼便是竭盡所能,此番話說得也是痛快極了。
“不不不!我傳信不是爲了搶他功勞,而是另有目的。有件事我還得親自去開原城查清楚,要是他陳駿德所爲,死在建奴手上太過便宜了他,老子要讓他身敗名裂,死後亦不能安寧”!
姜弼慢慢的擡起頭,疑惑的開口問道:“大人,你這是要去開原城嗎?這……?大人呀,那可是有去無回的地方,大人你這是……”?
朱萬良露出一絲瘋狂的眼神看着姜弼,隨即放聲大笑了起來,只不過笑聲之中卻又有掩飾不住的悲痛。
鐵嶺衛後金八旗將士的駐地,所有兵丁都已經做好了出征的最後準備。各旗的旗主這回可都是下了死命令了,各司其職,誰也不能掉了鏈子。這些個軍士們也都憋着一股子勁,雖然現在城裡經過整治之後,無人再敢議論殺虜軍,可是他們也不能接受開原城慘敗的結果。今番出征定要一雪前恥,將那些像魚蟲一樣卑微的蠻奴殺得一乾二淨!
五天前他們接到出征的軍令,而今天正是出征之時,衆軍士頂着寒風站在校場之中,等待着自己心中的神明英明汗一聲令下。可是衆軍士左顧右看也沒見得自家的旗主貝勒,正在他們等得抓心撓肝之際,“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衆人扭頭觀瞧,一匹馬來到了校場之中,此人書生模樣,騎在馬上高聲說道:“大汗有令,各部即刻回營,出征之時來日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