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一句話,不同的人聽,就是不同的效果。這破鑼嗓子傳到董康耳中是如此的刺耳,可聽在性命未卜的開原守軍的耳中,卻如同天籟之音一般。
蹲在地上的開原城守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的想見到這些平時讓自己做噩夢的傢伙。據說殺虜軍可都是殺人如麻的混賬,自己等人落在他們手裡估計是沒好。沒錯,女真人對自己確實很糟糕,但至少這性命無憂。相比之下,他們當然會選擇能活命的路了。
可刀架在脖子上,他們也不敢發出聲音,只能期盼着來人能多帶點兄弟來,自己等人也好早日脫離苦海。
“嘿!連個搭茬的人都沒有,拿爺說的話當放屁是吧?你們這些狗奴才給我等着,爺這就過去給你們瞧瞧嘴巴”!
來人是越說越來勁,見沒人搭理他,更是火冒三丈,帶着手下的士兵氣勢洶洶而來。
董康細細的聽着來人甲冑與武器之間碰撞的“嘩啦嘩啦”聲後,心中略微安穩了一些。來人也就數十人模樣,自己這城樓上,加城門處一共有二百多號兄弟呢,無聲無息的拿下這夥人不算什麼事。只是怕引來更多的援軍,可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也只能閉着眼睛向前衝。
黑夜之中董康拍了拍武安生的胳膊,後者會意後來到癱坐在雪地上的呂梁平面前,俯下身子在其耳邊小聲的說道:“呂哥,你該知道如何應付吧,嗯”?
脖子處傳來的刀刃的冰冷讓呂梁生又活了過來,重重的點了點頭,在武安生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衝着來人的方向喊道:“哎呀呀,這個關保大人,你老可別生氣!奴才這不看快關門下差了嘛,火把能省就省,這才……”。
話還沒有說完,這個鑲紅旗的牛錄額真關保便帶着人來到了城門口處,也不看其他,對着呂梁平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你這個狗奴才,跟了我們高貴的女真人了還是向蠻奴那樣窮酸,我大金富有四海,還差你們這點火把?你看你們一個個的那個熊樣,我告訴你……哎?這個不對啊,他們是誰啊”?
正在用手不停數落衆人的關保突然發現這其中站着很多自己不認識的人,看着他們在黑夜之中眼毛綠光的模樣是不寒而慄。哆裡哆嗦的開口說道:“爺看你們個個不像好人,還都拿着武器,爺猜你們是要對爺不利”!
站在呂梁平身邊的武安生嬉皮笑臉的走了出來,下巴一揚開口打趣道:“知道了你還問”!
關保雙目圓瞪,頓時便要扯着他那獨有的破鑼嗓子大喊救命,可這聲還沒發出呢,就聽得身邊“噼裡啪啦”一陣打鬥之聲。下一刻涼入骨髓的刀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可此時的他只好強裝着鎮定的模樣開口說道:“爺告訴你們,不管你們是哪條道上的,得罪了我大金可沒你們好果子吃!識相的馬上滾蛋,爺保證不追你們,饒你們一條狗命!要是執迷不悟,我大金的長刀弓箭也是人血不認人”!
話音剛落,只聽得“啪”的一聲,關保的整個人便被扇倒在地。
“哎呦”一聲痛呼,鼻口穿血的他還沒有來得及起身,一隻腳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一口一個我大金,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到底姓甚名誰了”!
迷糊之間關保看到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世上的一張臉,也顧不得腫脹起來臉上的鮮血,雙手抱着踩着自己的腿小聲的哀求道:“主子饒命,主子饒命,主子你不是……”?
黑夜之中郭黑林面無表情的臉微微抽動,居高臨下的開口問道:“關保,你還能記得我,也不枉之前對你的關照了。我只問你一句,你還是不是我葉赫部的族人”?
坐在地上的關保立馬變得嚴肅了起來,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奴才身體裡流的是葉赫部的血,世世代代都是葉赫部的人”!
“好!我不說你也知道,貝勒爺與布揚古大人都已經死了。我族臣民都被愛新覺羅家吞併,現在的葉赫部已經名存實亡”。
說道這裡的郭黑林頓了一下,之後突然語氣激動的說道:“可我們族人還有希望,因爲除了那些投降的主子們,我找到了一個人,他纔是我們葉赫部真正的少主:葉赫那拉氏•巴彥沃西暉”!
一句話讓關保愣在當場,想自己自幼跟隨主子來到赫圖阿拉,時時受郭黑林的照顧,將自己這等賤民擡旗做到了頭人的位置。當聽說自己的部族戰敗之後,雖有些不甘,可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葉赫主子們都欣然接受建州女真的賞賜後,自己也就無所謂了。
可此時聽到郭黑林的這句話後,自己混吃等死的心中彷彿又有了希望,急忙開口問道:“奴才誓死效忠少主!可少主究竟在哪裡”?
郭黑林聞言卻是“呵呵”的笑了起來,將腳從關保的身上拿了下來,俯下身將關保扶了起來,在他的耳邊輕聲的說道:“少主正在幹他該乾的事,此刻少主欲要拿下這開原城,跟他們愛新覺羅家的較量一番”!
“那奴才給少主牽馬引路,以助少主奪城之役”!
這句話關保是脫口而出,不是說建州女真對他們葉赫部的族人有多不好,正相反的是,除了布揚古投降被殺以外,其他的人的待遇那是相當不錯的。這是來源於血脈的忠誠,是希望重現部族輝煌的殷切希望!
“這個倒不用你來操心,你給我聽好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給我聯繫一些還有血性的族人。那些已經認賊作父的主子們都是葉赫的罪人,不必理會他們那幫叛徒。我要你在五年之內,給少主召集起葉赫部反攻的隊伍。等少主羽翼再豐滿一些,就是我族重現榮光的時刻”!
關保看着近在咫尺郭黑林激動的臉,隨即雙膝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後說道:“喳,奴才遵命”!
這一幕讓周圍的人全都傻了眼,不光是董康這邊的人,就連呂梁平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殺虜軍之中還有女真人的主子呢?這到底是什麼世道!今天這怪事真是太多了,呂梁平在這一刻起心裡居然產生了一種叫做憔悴的思緒。
武安生本以爲自己來的晚,這事自己都不清楚也實屬正常。可當他看到身邊董康和他一樣露出吃驚的神情後,心裡不住的嘀咕:這個從來都是沉默寡言的黑夜,能讓他稱爲少主的就只有那一個人了。這個事可是真熱鬧,反正只要殺虜軍打建奴就是,自己何必管他那麼多呢。
相比武安生的釋然,董康表現得就有些不那麼淡定了。
剛剛扶起跪在地上關保的郭黑林聞聽身後董康說了一句道:“黑夜,你口中所說的少主不會是……”?
“沒錯,就是我們的少主”!
郭黑林這次遇見關保雖說是比較突然,可道出陳駿德的真實身份的事可是想了很久了。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自己這樣慢慢滲透着說出來,也許要比突然一下大白於天下要好得多。
“嗡”的一聲響,董康此時滿腦子都是郭黑林的這句話,萬沒想到自己效忠的對象竟然是女真人的的少主!這世上還有比這個更加滑稽的事嗎?
郭黑林對着愣在自己面前的董康說道:“我也不跟你詳說女真族之間的恩怨,我們葉赫部也不是你們口中的建奴!就一點,少主現在是打建奴的,而且他對你可是不錯。你想要的少主都已經給了你,你還想奢求什麼”?
武安生看着這兩個臉對着臉的人心中升起一陣無力感,這兩位爺自己可都是惹不起,況且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法子。
想到這裡的他連忙來到兩人中間,小聲的說道:“兩位大人,大戰在即,此刻咱們得團結起來應對一切突發狀況,其他的事等見了千總大人在說纔是正理”!
雖然董康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可武安生的話也不無道理。所以他決定暫時決定壓下心中的疙瘩,等攻下開原城後,在與少爺當面溝通吧。
“嗯,那邊依你之言,咱們就守住這個城門,靜待少爺領兵前來”!
郭黑林對董康的態度可是絲毫都不在意,沒了你張屠夫還都吃帶毛的豬不成?少主是要幹大事的,誰要是敢從中阻撓,自己定然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關保,這班崗換完之後,還會有巡檢的建奴士兵嗎”?
關保對着郭黑林低頭恭敬的說道:“有,這個差事正好是由奴才擔着的”!
董康聞言算是長長的吐了口氣,雖然今天的這個事讓自己難以接受,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卻也是暗怪老天也玩起了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伎倆。
“跟奴才來的女真人都是我的親信,也是咱葉赫部的族人,不用擔心他們壞了少主的大事!可是爲了以後奴才方便行事,這些蠻奴可是一個都不得留下”!
郭黑林面無表情的對着關保點了點頭說道:“沒有骨氣的叛徒留之何用?你去動手吧”!
“喳,奴才遵命”!
呂梁平瞪着眼睛看着拿着刀的關保慢慢向自己走來的身影,嚇得是魂不守舍,沒想到自己最後竟然是死在了爲之效力的女真人手上。此刻的他眼睛裡滿是悔恨的淚水,唉,悔不當初啊!
“住手!我堂堂漢人豈能任由你們女真人肆意宰殺”!
正當呂梁平閉眼等死的時候,身前突然出來一聲怒吼。待他慌忙睜開眼睛後,面前站着的赫然是這支軍隊的最高軍官:董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