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各方
鍾離決帶着一種很複雜的感受接過實爲變相請柬的書函,還真是商去非的字,語句之中不乏喜意,又是得意,又是對他如今還是光棍一條的各種鄙視擠兌。
這傢伙……
鍾離決笑了笑,放置一邊,再看公文,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連商去非也要成家了。
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他從小孤家寡人,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對家庭親情的印象一直是朦朧的,那種東西對他而言有和沒有似乎沒什麼差別。
只是偶爾,一個人過年過節,看着其他人一家人和和樂樂,同進同出的時候,心裡會產生有一種渴望。
如今,王修閱要成親了,商去非也快了,昔日兄弟裡也有幾個抱上美嬌娘了,這世上獨身一人的,好像就只剩下自己一樣。
他推開公文起身走出營帳,面對着深濃夜色,面對着南邊看不見的城池,心中悵惘:他的家,又在哪裡?
或許沒有人相信,那日他更希望粉身碎骨的是自己而不是未名,那樣,既能成全自己,又能成全她。
他輕嘆一聲,正想回去,忽然眼睛一眯,發現遠方空中好像飄着一個黑影。
看了兩眼,他神色陡然凝重,不是好像,天上確實有一個黑影,而且還在急速向這裡靠近。
到底是經未名訓練過的,雖然時間不長,又因爲年歲大了,不可能成爲什麼絕頂高手,但今日的鐘離決也遠非昔日可比,可以說他現在和普通人是有很大區別的,無論是機警性,還是反應能力。行動能力,都拉開普通武者很大距離。
依他所見,那黑影能持續飛高,速度快極,並且等到被自己看到了才被察覺,那修爲絕對在自己之上是真正的高手,軍營之中無人能敵。
難道是周國不甘心,找了個武林高手來恐嚇,搞破壞?
事實由不得他深想,他保持着鎮定迅速下達指令。無論來者是誰,只有他心懷惡意就要讓他知道普通軍營也不是那麼好揉捏的。
然而等巡夜軍人聚集過來,布好陣仗端起武器。已入睡的人們還沒能出營,那道黑影已到了近前,凌空手一揮,人皆倒伏,只有一個鐘離決還能站得住。
只一揮手……
所有人倒吸一口氣。這是什麼人哪,簡直是傳說中的妖魔之力。
鍾離決卻在那一揮手中看到一抹熟悉的東西,那段時間訓練他與他對練的人只有未名一個,他的身手他也有所印象,眼前此人的身形手法上,與未名倒是有幾分相像。
莫非……
就像爲證明他的猜測。黑影閃身上了一隻營帳的頂,俯視下方洪亮問道:“鍾離決何在?”
是桑瓜!
這個聲音鍾離決並不陌生,當即出列幾步:“我就是鍾離決。桑瓜是你嗎?”
黑影直衝而下,鍾離決這才發現他身上頗爲狼狽,衣衫破裂,斷口處不乏新舊交加的血跡,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你這是……”
“真的是你?看來我運氣不錯。”桑瓜抹了把臉毫不遲疑地拿出一撮白色的東西。“出事了,蒼蒼和師兄都有危險。需要你的支援。”
鍾離決接過那東西一看,竟是參雜着幾根黑髮的白髮,雪白的顏色卻是絲滑柔韌的觸感,好似少女頭上青黛,不像那些老人的白髮,乾枯易斷。
這頭髮是蒼蒼的無疑,但是,鍾離決有些不能置信地問道:“你師兄?未名?”
三月十八,洛陽軍營收到周國使者來信,大央輔政王永國公,慕容蒼蒼被捕,要想要回人,以城池來換。
此等重大消息被一級級上報,千里加急傳進盛京,終於在月末的早朝中送進大央新帝的朝堂。
滿朝震驚,反應不一,攝政王殷翼與平章政事王修閱同時主張救人。新帝遂力排衆議,一面着王修閱安排與周國談判,一面命殷翼負責出兵事宜。
周國如此相欺,縱然大央變革之後國力大減,人心未收,亦要與之一戰,不但是要救人,也是挽救國家的尊嚴,讓周國人知道他們大央子民可不是好欺負的。
而與此同時,鍾離決已在邊界整兵待發,同時親自率親信跟隨桑瓜潛入周國。
蒼蒼眯眼迎着火光,也迎着火光邊那張娟麗的臉。 “幾天前你還囂張無比地俘虜我,如今風水輪流轉,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蒼蒼聳肩笑笑:“不如何,還好也不是不能忍受。”比起前世在鳳凰臺下不見天日毫無希望的三個月來說,此時已經很好了。 但同時,也就是因爲有希望,才無法忽視煎熬。 “你們拿我向大央換什麼?” 周秋晨微笑道:“幾座城池而已,你說大央會不會換?” “割地?”蒼蒼挑了下眉,想了一會兒,“若大央妥協了,就是執政者無能,新皇剛登基,還是以不正常手段登基,人心未穩,一旦妥協,百姓必抗議,政府失去威信,整個國家士氣都會散掉,沒有幾年根本恢復不了。” “可若是不答應,等於說大央皇帝連有從龍之功的臣子也保不住,窩囊這個名聲他是背定了,之前保他的人將揹負無數罵名,而其餘幾個皇子又將蠢蠢欲動,大央還是會亂。”周秋晨坐在椅子裡神態端莊的笑着,有一種把握全局的篤定。 蒼蒼吁了口氣:“看來不打仗不行了,可週央兩國國力、兵力都相當,你們即使已做好準備取得先機,也未必就能打贏。” 周秋晨不以爲然:“聽說你們幾十萬中央軍至今未有歸順,朝堂之上更是各自爲政。” “彼此彼此,周國亦非團結一心。” 周秋晨眼中閃過惱怒之色,厭惡冰冷地看着蒼蒼:“這不需要你來擔心,反正你這種貪生怕死之人,無論哪方勝哪方敗,都逃不過一個結局。”說罷拂袖而去。 牢房裡除了肅穆如泥像的守衛,再無多餘的人,安靜得只能聽到炭火燃燒之聲。 蒼蒼撇撇嘴,卻是鬆了口氣,向後靠在冰冷牆壁上,垂下纖柔的睫毛。 從剛纔的對話中,差不多可以確定,周景寧並沒有參與到這件事中,否則周秋晨不會惱怒。 可沒有參與是否代表他不知情呢?不,不可能,這麼大的動靜,他身爲一國之君若無所察覺真是白活了。 可知情的話,他又是什麼態度呢? 放任自由?還是欲阻攔卻有心無力? 雖然對這個周景寧沒有好感,但他畢竟是未名一母同胎的兄弟,他能站在他們這邊的話,於公於私都是好事。 不知道桑瓜那邊怎麼樣了。 還有未名,他已經有了心跳,上次走得匆忙,沒看他恢復呼吸了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清醒,應該不遠了吧? 冥冥中的神啊,他已經遭受那麼多不公和苦難,請你們這次務必保佑他平安歸來。 “師姐怎麼辦?我們到底救不救人?” 深夜的皇宮林子裡潛伏黑濛濛的身影。 “你又把握同時把人救出來嗎?師父他們在哪裡都不知道,大師兄不能輕易移動,只救一個外人有什麼用?” “師父說慕蒼蒼不是外人……” “你說什麼?” “啊,沒有沒有,我是說,我門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師兄師兄,剛剛得到消息,洛陽兩萬央軍壓線,後方還有十萬大軍趕來,周國這邊明日要將慕蒼蒼帶過去,你看我們路上要不要出手?” “消息可靠嗎?” “這……” …… “通知他們了?”深深宮殿中,一道沙啞聲音響起在黑暗中。 一人頷首:“就是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了。明日太后或者皇……周秋晨至少要去一個,如果能利用這個機會各個擊破營救,是最好了。” “呵呵,只怕他們並不樂意。”沙啞聲音諷笑道,“鍾南山一線,除了莫丹陽和個別人,有誰將慕蒼蒼放在眼裡?他們只會埋怨這個人給他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要他們放棄皇宮而去救她,難。” “那怎麼辦?他們不去誰能敵得過那些武林高手?” “子演,你去吧。” “我?不行的不行的,我走了,陛下你怎麼辦?” 一道修長的身影自暗處步出,來到密閉加鎖的窗前,依稀光線照出他臉龐上的面具,露出來的一張優美脣線諷刺勾起。 “想不到我周景寧也會有天,在自己宮裡被監禁。” 周子演跟着走過來:“這也不怪您,太后有備而來,請來的人又實在太厲害,大家怕你有損傷,不敢硬來。” 他看着眼前這道挺拔卻實則文弱的身影,不期然想到另一道相似的身影,如果是他,大概揮手間就是人擋殺人神擋弒神。 可見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不但要有在外的力量,自身也不能是個軟包,就像現在,一個不慎失去自由,只能希冀別人。 “我不如他多矣。”周景寧忽然嘆道,目光惘然,我以爲我掌握了很多,最後卻這麼一個小小的地方不能離開,他至少還能選擇怎樣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