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二月二十五
墨珩問言重重鬆了一口氣:“這就好,這樣就好。”
他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憂慮,蒼蒼心中一動:“發生什麼事了?”她略一計算,離上次墨鬆排毒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難道是……
“二老爺嚴重起來了?”
墨珩凝重地點下頭:“之前已經好很多了,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可是昨晚喝下的粥全吐了,之後再也吃不進東西,今日還沒醒過。”
這種情況已經夠讓人心急了,而母親舊事重提死活要把蒼蒼這個“嫌疑犯”告上祖父那裡去,他光是勸說就頭都大了。
他低低打量氣色也很難看的蒼蒼,看着她幾乎不堪一折的身子,回想起母親的振振有詞,心裡也有些猶疑。他不知道自己把父親的生死賭在一個不知根底的少女身上,是對是錯。
他也私下查過蒼蒼的來歷,結果一無所獲,旁敲側擊地問母親和喬總管,他們也顧左右而言他。
他只能猜測蒼蒼是有來頭的,可她又不肯和祖父他們通氣,他無法確定她可能的底牌於侯府於父親是福是禍。
他內心波濤起伏,面上卻不露聲色,沉默片刻鄭重地抱拳:“家父就拜託你了。”
都到這時候了,還有別的路走嗎?侯府暗處已經傾力運作,下毒的懷疑對象是找出不少,宮裡那位陛下就高居榜首。可是沒有證據啊,縱使有證據他們還能上門鬧嗎?
爲防父親突然去了會生大亂,侯府現在根本不能輕舉妄動。而解藥的尋找,線索到了周國那邊就斷了。父親體內的毒,毒性特點和周國那邊相類,配毒的藥物也是那邊出產,可是該走的路子都走了,連幾大製毒宗門也拜訪了,得到的回答都是“聞所未聞”一句。請人配解藥更是異想天開,一則無人敢打保票,二則他們也不敢讓墨鬆冒險,三則,快沒時間了!
大夫說最多半個月,毒性蔓延至全身,父親非死即癱。
蒼蒼,已經是最後且唯一的希望了。
蒼蒼側身避開這一禮,看着他心中百感陳雜。
墨鬆,值得敵人處心積慮地謀害,值得親者兵荒馬亂地擔心,值得被如此鄭重地託付嗎?
他哪裡那麼舉足輕重了?
她心裡頭酸酸的,神色不由冷淡下來:“就衝你這句話,我會盡力而爲的。”
二月二十五眨眼即到,這一天蒼蒼起得很早,在霧氣迷濛的院子裡慢慢地跑步。
那日被鍾離決拉着狂跑後,第二天她渾身痠痛,幾乎下不來牀。一方面是爲了舒解症狀,一方面也意識到體質太差對她的行動有很大的限制,她開始每日早晚地鍛鍊身體。
正好彩繡招諸人出去了,逢春院空下來許多,沒人會打擾她。
正是長身體的黃金時段,連姨回來後她的伙食營養也跟上來了,一連幾天鍛鍊下來,大的進益雖沒有,肢體靈活性真是提高不少。
蒼蒼決定以後都要這樣做,她可不想再當體弱多病的嬌女,但有狀況連逃命自衛的力氣都沒有。
不過,一切都得等到今天成功度過之後。
蒼蒼又跑了一會停下來,學着前世看過的習武人練功前的準備動作,拉伸肌肉關節,然後再走了幾圈,直到心率和心緒都穩定。
這時候人們也陸陸續續起來了,她揉揉微汗的發,回屋去梳洗換裝。
用過早點,雙手如飛地繡出獨立高枝的喜鵲,騰出位置讓別的繡女添上綠葉。
這兩日院裡幾人合作繡一幅大幅喜鵲攀枝圖。通常在這種合作中,蒼蒼只負責最難和最重要的部分。
昨日是纏繞交錯的枝條,今日神態可掬的主角喜鵲,她功成可以身退了,悄悄跟冬初打個手勢,然後躲過看院婆子的視查,她直奔連姨那裡。
“匕首,迷粉,煙霧彈。很好,都齊了。”
蒼蒼把傢伙一樣一樣往身上收拾好,來回走了兩步,感覺沒有問題,又在連姨面前轉兩圈:“連姨,你幫我看看還有哪裡不妥當。”
這動作,這話語,好像要出去玩耍的妙齡少女興奮地問衣飾妝容是否漂亮。
事實上,連姨多希望是後者。
她滿臉擔憂地點點頭,看着又扮成個少年的蒼蒼,忍了又忍還是勸道:“蒼蒼,你到底要做什麼去,連姨代你去可好?你這樣……”
匕首迷粉煙霧彈,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不是去玩鬧的。可,可蒼蒼還這麼小,要身手沒身手,要力氣沒力氣,能做什麼呀?上回出門單獨行動,她就能把自己搞得滿頭大汗狼狽虛脫,這叫她怎麼放心?連那束在層層衣物下的匕首,連姨都擔心會不會一個不小心讓她給弄得割傷自己。
蒼蒼滿意放下手,看看連姨的臉色不由笑了:“連姨你對我沒信心嗎?”
“話不是這麼說。”連姨道,“你腦子好連姨知道,要是坐着發號施令,就是去前線做大軍師連姨也一百個信你,可是。”她琢磨了半天,才委婉地說,“舞刀弄槍真的不適合你。”
舞刀弄槍啊……
蒼蒼眯眼,像是在回憶什麼,表情有些惆悵和嚮往:“那種能縱橫天下力掃千軍的武者其實最了不起了,動一動腳就嚇得人人噤聲,想去那就去哪,瀟灑得不得了。而什麼軍師啊書生啊,腹中再有溝壑,人家一把刀往脖子上一架,還能犟到哪裡去?”
前世自己不就是那樣嗎?殷據說囚禁她就囚禁她,雖然有自己消極不予反抗的成分在,可說實話,自己就算要掙扎,也完全沒轍的。
一個厲害的人,不光要厲害在思維,機體也要跟上啊。
以前她沒有往這裡多想,那日自己跑得快喘不過氣,鍾離決卻氣定神閒,那一幕真的刺激到她了。而今天如果不是她太弱,又何至於小心翼翼,就怕被逮到,落得人藥兩失?
武功啊,其實是個好東西。
連姨被她說笑了:“哪有這麼比的?照你這麼說,還要錢、權、王法朝廷做什麼,把武功練好就萬事大吉了。”
“可是有武功傍身真的很好啊。連姨,等我回來你教我武功吧。”
“好,你想學連姨當然教……別打岔。”連姨把臉一放,“現在我們是在說你不能隨便去冒險的事!”
蒼蒼咧咧嘴,連姨真不好糊弄。她心裡暖暖的,卻也學着她臉色一沉,正經得不能再正經地說:“連姨你忘了,是你說的我纔是主,我有權力決定部屬的行爲,當然也包括我自己的。”
連姨一噎,不知道怎麼反駁:“可是,可是……”
蒼蒼盯着她忽然一笑。她以前很少笑,白白浪費了漂亮的皮相,剛纔一板臉,那氣勢那神韻,根本就是久居上位說一不二的人,以至於這一笑就顯得格外甜美,甚至有點討好的味道。
“連姨啊。”她拉着連姨的手輕晃,“我又不是真去殺人放火拼命格鬥,帶着武器那是爲了防身,我保證儘量不讓自己受傷好不好?”她停了一下,接着說,“而且,這事非我去不可,你也有看到,我爲這一天準備了這麼久,怎麼能在最後關頭出差錯?再說了,我是慕容雅的女兒,永國公的後人,身體裡那是留着開國英雄的血,勇敢是我族與生俱來的美德!你想看到一個畏首畏尾的蒼蒼嗎?你想我把永國公的品質敗壞光嗎?你想我日後無顏見祖先嗎?”
一句一句,一問一問,直把連姨說得一愣一愣,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蒼蒼看忽悠得差不多了,偷偷一笑,腳底慢慢滑開,然後一個轉身跑了出去。
等連姨回過神來,屋裡哪裡還有人?她氣得一跺腳:“這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