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酒肆裡會面
天下茶葉生產區主要有四,大央因地處北方只佔其一,其中又以國土最南邊地域氣候最佳的洛陽一帶爲最。所以洛陽的茶葉很受歡迎,茶葉生意利潤也高。
然而朝廷對此把關很嚴,稅額又高,這就使得私人或商團的茶葉走私應勢而生。
蒼蒼此時就扮了這麼一個私人商販,搭訕的話也是最普遍老道的。
鍾離決在她靠近時就習慣性地戒備起來,當聽到販賣的話,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理此人。
“不需要……”他目光一瞥,從箬笠的洞隙間隱約看到對方小巧漂亮的輪廓,再一看那搭在袖子裡只露出稚嫩指尖的手,眼睛一眯,忽然不說話了。
是個少年人嗎?不像走私販子。
“怎麼?不要?不要那我就走了。”蒼蒼一直沒擡頭,視線只能到達鍾離決下半張臉,同樣鍾離決也看不清她。這種神秘是很煎熬人的。
鍾離決問道:“你是誰?”
“做高風險生意的有幾個會輕易對人報出名號?你只要回答要是不要?但須知道,這街上買客多賣家少,我不賣你還能找別人,而你錯過了我,也許在這兒坐一整天,都不會等到第二個賣家。”
鍾離決神色一震,他確定對方是誰了。
“就是你這些日子叫人傳信指點我,約我出來的?還是,你仍然只是個傳信的?”
“這很重要嗎?”蒼蒼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可知道現在洛陽南城被周軍攻陷,整個洛陽以及周邊地區處於戰亂之中,那裡出產的茶葉也越發地稀少珍貴。你目光不放在重點上,卻焦灼些細枝末節做什麼?”
鍾離決臉色一變,瞳孔猝然急縮。這位指揮失誤致使家鄉淪陷,隨即又被迫離開戰場的少年將軍,在這一刻,心裡的痛苦焦慮噴薄而出,根本壓不住。
他目光銳利無比,沉肅喝道:“那現下的幾斤茶葉又算得了什麼?只要把洛陽收復回來,以後還不是恢復如初,要多少有多少!”
他聲音有些激動,引得遠近的人們側目,他快速意識到失態,立即消音沉寂,可苦楚憤懣還掛在臉上。
蒼蒼漠然不語,將這一切收到眼底,微一勾脣。
還算上道。
她微微仰頭看着棚外悠遠的天空:“那就去收復啊。雖然大央優秀將領不少,但在你手上丟了的東西不由你自己收回來,你會一輩子放不下吧。況且,洛陽那邊之所以能被你一個不小心就弄得丟成,說起來是中央這裡只知道削爵內鬥,皇帝又不放心給軍隊太大自由。”輕輕的聲音漂浮在空氣中,只鑽進鍾離決的耳朵裡,勢將掀起一陣狂波怒瀾,“也就是說,真正關心半個洛陽得失的,其實只有你鍾離罷了,你的父老鄉親都把希望寄託在你這呢,怎麼,有沒有信心拼一把?”
鍾離決聽得怔怔,雙眼精亮,忽而卻暗淡下來,苦笑一聲:“我現在自身都難保……”
“只是暫時的。”蒼蒼打斷他,“只要你願意也能夠配合,這一切都是暫時的。”
她也不再跟他磨蹭,卸下包袱放在桌上低聲說:“這裡面有一個扁平的四方盒子,裡面是一副雙鶴繡品,你把它送給宮裡的景貴妃,越早越好。”
鍾離決吃驚地看了包袱一眼,伸手一摸果然有個硬質盒狀事物。
“一件繡品就可以救我們?”他不相信。
“當然不止如此。”蒼蒼輕而快速地道,“聽着,爲確保這東西順利到達景貴妃手上並起到作用,你需要做三件事,三件事若完成,這個階段十成有九成沒問題了。”
“哪三件事?”
“這三件事其實就是循序遞進的一件事。第一,你要去買通皇宮守門的幾大司職太監,第二,通過他們聯繫到大內總管竇公公,就是二月初一你得罪了的那一位——對了,你現在知道爲什麼會得罪他了吧?”
鍾離決一張臉霎時沉了下來,艱難地微微點頭。
“那就好。”蒼蒼目光略過他的表情,“你找到他,好好說話,道個歉告個罪。太監身體不正常,久之心理也非同常人,他們人生沒有指望,所以對名利看得格外重,就喜歡被奉承,你得多說好話,哄得他高興,讓他真心答應幫你傳送繡品,千萬別再擺一副死人臉。”
鍾離決嘴角一僵,目光有些怪異地盯着蒼蒼頭頂,半晌才道:“我明白了。第三件事呢?”
蒼蒼點點頭,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們和周圍的店鋪,問:“你現在住哪?”
鍾離決一愣,但還是老實回答:“城外。”停了一下又解釋道,“自從我照你說的求了御史大人後,皇帝陛下恩准我的兄弟正常看病吃住,但還是隻能留在城外,我每天晚上都會回去。”
“那麼從今天起回來,找個離皇宮近且乾淨有些小名氣的客棧住下。”她曲起食指敲敲包袱,“那位收到這個後,一定會派人詢問你東西的來由,你得在容易找到的地方等着。但無論對方怎麼問,你都別透露繡品的信息,趁機也奉承奉承景貴妃,給她頂高帽然後陳述你的難處和願望。”
鍾離決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如果如這人所說,景貴妃也來幫他,那成功的機會又大了。可是……
他擰起眉毛:“這裡面繡的到底是什麼?竟能如此討她歡心?”
“不是討她歡心,而是要挑釁她讓她痛讓她好奇心癢。”她歪歪腦袋,湊近鍾離決一點,“也不妨叫你知道緣由。上面繡着景貴妃生平兩樁悲事,你越不告訴她詳細情況,她越要知道誰敢拿她往事作文章。她會猜忌你,恨你,但在那之前卻不得不幫你,因爲如果你失意了,離開了,她將永遠不知道真相。所以——”
兩個酒客坐到他們鄰桌,好奇的目光掃了一下,蒼蒼重新坐正。鍾離決只感覺一陣少女般若有似無的幽香往鼻翼飄送,隨她退開又消失不覺,不禁微微失了神:“所以什麼?”
“所以你可以藉此威脅她。”蒼蒼微轉身子傾斜箬笠,不讓自己的臉被那兩人看見。
該死,剛纔粗略一瞟,那兩人怎麼似曾相識,彷彿是三皇子府的人啊?
她眼珠快轉,沒發現另有可疑人物,鬆了一口氣,可也警覺這裡不能再留了。若真被殷據知道,她雖然可以謊稱是故意近距離接觸鍾離決,爲殷據以後要不要收攏他拿到一手資料,可很有可能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關係就此坍塌。
她現在可一點都耗不起。
想着,她也顧不得太多,拉了拉鍾離決的衣服讓他附耳過來,也用他的身體擋住一些兩人的目光:“對竇要儘量討好,對景就先禮後兵,威脅的意思把握好一個度,過與不及都不行。這你自己體會,你手下不是有人嗎,羣策羣力。”
鍾離決從她這番動作就明白她可能是在躲人,當下迅速忽視噴拂在耳畔的熱氣和被近身的不自在,抓緊時間問:“你剛纔提到‘這一階段’,還有多少階段?我還要做什麼?”
這人腦子的確轉得快啊。
蒼蒼詫異地挑挑眉,也好,這樣就不怕他搞砸。她對他的好感漲了一點,繼續咬耳朵:“這是第二階段,還有一個階段,這月二十五休沐日之後你要進宮聽審了吧?那纔是最關鍵的。具體我到時候再跟你說。”
“在那之前,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鍾離決一頓,臉頰微繃,點頭說:“應該的,是我還你的人情,你說吧,什麼事?”
蒼蒼眯了眯眼:“這事對我極其重要,你記清楚了,在二十五那天,我要你……”
她忽地打住,餘光裡臨桌那兩人正起身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