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決
由迷迷茫茫中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感覺到身體在搖晃,下意識眯了眯眼睛,卻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竟又再次回到了馬車上。
“醒了?來,先喝點水。”
溫柔的聲音出乎了裴燁煦的預料,詫異的擡起眼簾,果然,出現在面前的並不是裴傲決,而是那晚‘要了他第一次’的裴燁鬱。
“你怎麼……”難受的皺起了眉,噪子好乾,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先別說話,你睡了一天一夜,又發了點燒,所以噪子一定難受的厲害。”小心捧起裴燁煦的頭,讓裴燁煦順勢倚在自己的懷裡,一邊拿過杯子放到裴燁煦嘴邊,裴燁鬱一邊還不放心的小聲叮嚀,“水是我早就讓人備好了的,溫溫的不涼也不熱,你小心點喝,先潤潤喉再說話吧。”
發燒?自己發燒了嗎?難怪會這樣難受,低頭就着裴燁鬱的手慢慢喝了一大口水,想到因何而發的燒時,裴燁煦不自覺間又有些臉色發紅。
“在想什麼呢?”低笑,裴燁鬱一直投注在懷中人身上的目光,由擔擾瞬間變成了調侃,想着那晚可能是煦的第一次,裴燁鬱就覺得自己的心似一下子飛上了天,滿滿的都是幸福。
不管怎麼說,從今以後,煦是絕不可能再把他當成哥哥了,哼,什麼五皇兄,有多遠滾多遠去吧!
咬牙,不理裴燁鬱的調侃裴燁煦只顧低頭喝水,忽而又想起了什麼,這纔再次擡起了頭,“裴傲決呢?”以那人的性子會放任裴燁鬱與他獨處?不太可能吧?
“朝堂上出了些事情,父皇趕回去處理了,呵呵……說起來我還要感謝感謝那些找事的人哪,如不是那晚父皇正在處理要事,怕是我這個‘偷吃’的人,此時早被父皇一併處理了吧。”
嘴上雖說的兇險,可裴燁鬱的面上卻半點也找不到害怕的痕跡,嘴角邊噙着抹悠然的笑,那看向裴燁煦的眼神,愛意滿滿也,野心十足。
即使情敵是父皇又如何?早在父皇還沒有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定了煦了,所以想讓他因此而退出?怎麼可能。
而他和父皇差的只是身份和地位罷了,如果父皇硬要利用權力來剝奪他愛的自由,那麼……嘴角邊的笑慢慢變得幽深,裴燁鬱同時也眯起了同樣變得幽暗的眼睛,那麼父皇,兒臣也只能對不起您了!
沒有看到裴燁鬱的眼神,裴燁煦因裴燁鬱剛剛的話而陷入了沉思。
朝堂上出事?什麼事情會讓裴傲決連夜起程甚至連個招呼都來不及和他打?這不像裴傲決的行事作風,以那人的性子,既‘擒’了自己這個逃走的人,是不可能再放任自己走出他的視線之外的,除非……
除非事情出乎意外的緊急,緊急到非裴傲決親自處理不可。
“我們什麼時候能到達天龍皇城?”擡頭,有些急切的問着不知何時又盯着他看的裴燁鬱,眼神因裴燁鬱眼眸中的執着和癡狂而閃了閃,半垂下眼簾,裴燁煦再催了聲才聽到裴燁鬱的回答,只是那答,卻非所問。
“你是在擔心裴燁華吧?”話,問得裴燁煦首垂不語,見如此,裴燁鬱心中自嘲更甚,煦,你所擔心的人,永遠都是別人嗎?又不知…什麼時候纔會輪到我呢?
“……放心吧,以你的太子哥哥此時那個身份地位,沒人會理會他的。”終是忍不下心看裴燁煦着急,裴燁鬱緩緩給出了答案,只是眼眸中神傷的那一抹情,卻越來越濃了。
心傷又有何用? 煦對裴燁華的在意,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就算再妒忌再不喜,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不是嗎?
“你什麼意思?!”猛然由裴燁鬱懷中坐起來,一把揪起裴燁鬱衣襟,裴燁煦皺着眉頭冷喝。
記得那天裴燁鬱醉酒時曾說過,說他爲自己報了仇了,又說什麼太子哥哥現在已不再如當初了,那時因爲有事和不敢面對,曾下意識躲過了這個問題,原想着以太子哥哥的爲人和能力,身份與地位,就算再落破再如何,也不可能真會把他怎麼樣的,可是剛纔聽裴燁鬱話裡的意思……難道……
“說話,回答我!”太子哥哥不會有事的,永遠不會!
“果然……在你的眼裡,最重要的永遠都是他。”苦澀的笑起來,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受傷,不等裴燁煦說什麼,裴燁鬱又接着說道。
“五年前,太子喜得貴子,偕太子妃於當年選良辰吉日祭祖敬天,回程途中,太子發現太子妃與人私通,一怒之下失手殺死了太子妃,自己卻也因姦夫功力太強而傷到了腳骨,從此落下了病根成了名副其實的跛子。
首鋪大臣痛失愛女,一口咬定愛女爲奸人所害從此與太子面和心離,而成爲了跛子的太子前途堪憂,依附之人紛紛離去,父皇又爲了天龍顏面不能公開太子之事,所以只能以遇刺成疾來解釋一切。
如今,堂堂天龍太子孤身一人在普華寺種菜,天龍準皇孫又因身份不明成了個不大不小的污點沒人理會,裴燁煦,你說可笑不可笑?”
挑眉,裴燁鬱語氣淡漠眼神幽遠,裴燁華真的可笑嗎?其實可笑的是他們吧?因爲那個人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他依然還是煦心中最在意最重要的人,而他們這些自認爲並不比裴燁華差多少甚至於比他更愛煦的人,又都得到了些什麼?也許……只剩下恨了吧?恨他們傷了裴燁華。
震驚,裴燁鬱的一番話讓裴燁煦震盪莫明,怎麼會?纔不過八年,太子哥哥竟就由天龍朝最最尊貴的太子殿下,變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話了嗎?
什麼失手殺了太子妃?什麼太子妃私通所以皇孫身份不明?又什麼……跛子?太子哥哥怎麼會是個跛子?前世的太子哥哥由生到死,從來都沒當過一天跛子!
“你騙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太子哥哥纔不會是跛子,他是天龍的太子,是天龍未來的皇帝,是應該被所有人仰視的存在,誰敢拿他當笑話?誰那樣做他就殺了誰!
“我沒有騙你,裴燁華現在雖然仍頂着個太子的頭銜,可他早已經不是太子了,再也不會是了!”嘶吼,如同受傷的那個人是他,其實他何嘗不是真的受傷了?裴燁華傷的是腳他傷的卻是心。
看着聽了此話神情更加激動的裴燁煦,裴燁鬱心痛如絞卻就是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痛嗎?你很痛吧煦?可是當初知道你死去時,我比你現在更痛!
所以我報復,報復一切害了你的人或事,而裴燁華首當其衝,如果不是他指使手下掠你出宮,你就不會‘死’在外面,如果不是他想獨佔你,你也不可能遇上危險,從此與我一分八年。
憑什麼在所有人都痛苦哀傷無助絕望的時候,他裴燁華還能享受榮華富貴嬌妻愛子陪在身旁?明明就是罪魁禍首的他,就該當爲自己所做出的一切而付出代價!!
“……是你對不對?是你做的對不對!”擡頭,通紅着雙眼看向默默無言的裴燁鬱,而對方並沒有反駁的樣子,讓裴燁煦再一次失控的揪起了裴燁鬱的衣襟。
“爲什麼?你憑什麼那樣做?”爲什麼要傷害太子哥哥?裴燁鬱,你明明知道太子哥哥在我心裡的地位,卻爲何還要狠心的對他出手?
“不憑什麼,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怎麼?煦想爲他報仇?那好啊,裴燁鬱的兩條腿都隨你弄,全敲斷了我也不怨你如何?”淡淡的笑,似說的不是自己一般,靜靜將兩腿伸直送到裴燁煦面前,裴燁鬱掩去了眼神中所有的哀傷只是無聲的等待着裴燁煦的回答。
他不願意承認報復裴燁華是爲了心中所愛,也不想解釋那時之所以能成功其實是有了裴傲決的默許和幫助,他只是倔強的想知道,煦會不會爲了裴燁華而對他出手,卑微的用一雙腿來試探那渺茫的甚至於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一點點在意,呵~多可笑,他裴燁鬱竟也有這般可憐的時候。
“你……”緊緊咬住脣,裴燁煦知道,裴燁鬱這是在逼他,用自己的一雙腿來逼出他的心裡話,憤憤的瞪着裴燁鬱久久不語,最後默然一嘆,裴燁煦如泄了氣的皮球賭氣般坐到了另一邊再也不肯多看裴燁鬱一眼。
其實不用說就能明白的理由兩個人都懂,只是一個不肯深想一個不屑於說。
“怎麼了?煦不想動手?那好,我自己來。”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狠心抽出靴中短刃,裴燁鬱想也不想直直就向着自己的左腳後筋劃去,如真得了手,那裴燁鬱的左腿註定得瘸一輩子。
“住手!”大驚失色的握住了裴燁鬱的手腕,險而又險的攔住了裴燁鬱之後,裴燁煦回手就給了裴燁鬱一個重重的耳光。
“是的我在意,我在意你行了吧,裴燁鬱,你他媽的有病!”怒吼,真真是恨極了纔會讓裴燁煦如此的失控,剛剛,真的是嚇到他了,這個在今生從第一眼起就被他摒除在心門之外的人,不知在何時,竟也一點一點的再次浸入到了自己的心裡,雖然那位置並不重要也不明顯,可那份在意,卻是怎麼樣也忽視不了的了。
‘鐺’的一聲短刃掉到了地上,被打的左臉火辣辣的痛,可裴燁鬱卻只想笑,大聲的笑,但眼角不知爲何,竟又隱隱泛上了些許溼意,低頭將臉整個都埋進雙膝之間,裴燁鬱環起了雙臂死死將自己圈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是的,他是有病,並且還病得不輕,剛剛,如果煦沒有攔他,他是真的會費了自己一條腿的,因爲這賭注不止是在逼煦,也更是在逼他自己。
煦,你可知道,沒有希望的愛戀有多苦?我真的好怕,怕在拼盡了所有之後,卻只是落得一場空,所以我只能用膽怯的、惡劣的、卑微的辦法,去得到一點點證明,證明自己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而只要你的心裡在意我,那哪怕那並不是愛,裴燁鬱也知足了。
時間悄悄溜走,憤憤不已的裴燁煦已經慢慢的消了氣,可埋着臉龐的裴燁鬱卻還是不言不語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那裡動也不動,有些擔心剛剛自己是不是打得有些重了,心裡暗自罵了聲好沒出息,裴燁煦慢慢的移回到了裴燁鬱的身邊。
“喂,你……沒怎麼樣吧?”
“…………”
“裴燁鬱,說話。”受不了這人假裝聽不到的樣子,裴燁煦沒好氣的推了推他,風吹動髮絲掀開了撫在裴燁鬱臉龐的發,止不住神情一頓,有些吃驚的睜大了眼睛,裴燁煦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剛剛的那一巴掌竟然會打得裴燁鬱半邊臉龐都腫了起來。
“煦……好痛。”似是知道裴燁煦看到了什麼,裴燁鬱慢慢的擡起了頭露出了整張臉,那高腫的臉龐上正掛着幾絲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哭泣的淚水,生生讓裴燁煦的愧疚之心上漲了一大截。
“你活該。”恨恨的咒罵一聲卻難掩眼神中的心疼,低着頭由袖子邊口上抽出兩根細長的銀針,飛速扎進裴燁鬱高腫不堪的臉頰,細細觀察了好幾眼之後,裴燁煦才總算放下了心來。
靜靜的任裴燁煦擺佈動也不動,即使銀針扎入時臉皮痛得下意識顫動,裴燁鬱也只是笑着看對方施爲不躲不閃,能全身心感受煦的照看和愛護真好,這種感覺即使在夢裡也不曾夢見過。
“好了,記得一會叫人送塊熱布巾來敷一敷,用不了多久就會連印子都看不出來了。”
“煦……”拉住裴燁煦忙碌的手握在手中不肯鬆開,“我知道煦還在生我的氣,當初的做法,我承認自己是有些過了,可是煦,如果我不愛你那麼我就不會去傷害裴燁華,也自然更不會做的如此瘋狂,而哪怕一切重來,我自認自己仍是會那樣去做。”低低的喘息,激動的心因想到當時的痛而久久難以平靜,沒失去過的人,又如何能懂得傷痛的滋味?他不怨煦怪他,他只怨自己還沒做到最好,讓煦的心裡始終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不過請煦放心,既然如今你平安無事的回來了,那麼對於裴燁華,我會還你一個交待,也保證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的太子哥哥如何?”不顧裴燁煦的反對硬是將人死死擁進懷裡,低頭輕吻了下裴燁煦的額頭,裴燁鬱笑的優雅自有一番怡人。
“你是說太子哥哥的腳傷能治好?”怎麼會?如果真能治……是了,本來就能治,只是有人不想讓太子哥哥治好而已……
“別想那麼多,煦,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當年……失控的又何止我一個?”當年,最最痛心最最瘋狂的,是父皇吧?從沒有失敗過的經歷,保護不了心愛之人的自責,和與兒子成爲情敵的憤怒,再再都把那個從不動怒的王者,逼得失去了平常心,變得比誰都可怕了,而裴燁華,不過是可悲的成了無辜的出氣桶,妄受了牽連而已。
當然,這也是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後心中才產生的想法,只是那時,一切都已經挽不回了。
“好了,我們不說那些了,煦不妨猜猜看,看我有什麼好方法醫治裴燁華?”彈了下裴燁煦的腦袋,裴燁鬱自得的笑眯了眼睛。
白他一個,這還用猜?“不過就是認識某某神醫而已,神氣什麼。”
呃~無語,這問題問的是有點呆,“是,我是沒什麼好神氣的,只不過是認識藥王谷的少谷主而已,真的沒什麼好神氣的。”想起那個總是笑眯眯邪邪氣氣的男子……還真別說,的確沒什麼好驕傲的,因爲誰認識那傢伙誰倒黴。
“是嗎?那就好。”藥王谷嗎?呵呵,想不到兩世間,自己和這個地方都很有緣哪,想起了前世,眼神不自覺的瞟了下裴燁鬱,想前世自己識得藥王谷的人可是爲了一瓶藥,一瓶可以迷倒鬱的高級春 藥,卻不成想,今世的鬱竟和藥王谷的少谷主成爲了好朋友,這世事,果然難料啊~~
“主子,該到用午餐的時候了,下人已備好請您下車。”
恭恭敬敬的聲音由車廂外傳來,生生打斷了裴燁煦臆想的樂趣,眨一眨眼睛微笑,不說不知道,一說還真有些餓了哪。
“煦可是也覺得餓了?呵呵……那就快點下車吧。”起身撐起車前擋灰的簾子跳下馬車,伸展伸展手腳扭扭脖子之後,裴燁鬱纔不緊不慢的向着車內伸出了手。
‘啪’的一聲打開裴燁鬱的手掌,他又不是女子,至於讓人攙着下馬車嗎?
根本就懶得理那個正呲牙咧嘴可憐兮兮看過來的裴燁鬱,裴燁煦如裴燁鬱剛剛一樣跳下了馬車,深吸口新鮮的空氣,眯着眼睛享受了好半晌,好久之後睜開眼睛剛想說點什麼,卻不成想一個意外使來,讓裴燁煦立時一口氣憋回去悶岔了氣,下一瞬就大聲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你…你你你裴燁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