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長風不知從哪裡刮來,卷攜着腐朽而潮溼的黴氣,還有鋪天蓋地的血腥味,那是來自地獄的味道。
“啊~”嘶啞的叫聲驀然響起,其慘痛令人汗毛倒豎。
雖然聲音已扭曲到變形,那熟悉的聲線……即使化作灰、雲涯都不會忘記。
牆角里,蜷縮着一道身影。
披頭散髮,衣衫襤褸,行止癲狂,狀若瘋癲。
裸露的手背上,瘦骨嶙峋,青筋暴凸,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那針眼已發紫,遍佈在乾瘦如枯枝的手臂上,猶如蜂窩般密集,令人頭皮發麻。
慘叫聲,就是從她的嘴裡發出來的。
一聲又一聲,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她忽然抓撓着胸口,尖利的指甲劃破胸口的肌膚,血肉模糊,滾倒在地上,像一隻落入沙漠的魚,無論怎樣掙扎,只是徒勞無功。
所有被破爛的衣衫無法掩蓋的肌膚上,遍佈青紫的痕跡,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她忽然睜眼,從凌亂的枯發間,一雙幽綠的眼睛驀然望來,雲涯驀然後退一步……
她忽然爬起來,從欄杆間朝雲涯伸出手,堅硬的鐵欄杆發出“丁丁鐺鐺”的響聲,伴隨着女子嘶啞嗚啦的叫聲,在這寂靜的空間裡幽幽迴盪,令雲涯驚起一身冷汗。
雲涯一步步走過去,乾枯的長髮下,是一張被歲月摧殘的面容,早已沒有往日的豔骨風華,像是一截被榨乾了水分的枯枝,在陽光下風乾老化,直至最終歸於黃土。
兩年的時間,可以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折磨到什麼樣的境地?
她實在無法將那個妖豔明媚的女子和眼前這個彷彿八九十一樣的老嫗聯繫在一起。
姜錦瑟。
失蹤了兩年的姜錦瑟,原來一直藏在這裡。
姜錦瑟瘋癲了一陣子,眼中終於流下了眼淚,猶如干涸的沙漠裡滴落的一滴雨水,劃過蒼老鬆弛的臉頰。
她終於清醒了。
她認出了眼前這個美麗出塵的少女是誰了,她又哭又笑,嘴中嗚哩哇啦叫着,卻始終發不出一個音節。
雲涯從她微張的脣齒間發現,她的舌頭被割去了。
姜錦瑟眼中迸發出驚喜,伸出的手彷彿想要抓住生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救救我……救救我——她的眼中這樣說。
一開始的驚恐散去,雲涯眼中一片平靜,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的人,無喜無悲。
她緩緩往前走去,姜錦瑟驚慌的追着她跑,“啊啊”急切的叫着,卻最終被圍牆攔下,再無法前進分毫。
這個房間很大,卻只擺放了一張病牀,上邊躺着個奄奄一息的少女,口鼻間戴着一個氧氣罩,旁邊的心電儀上,線條起伏不定。
少女骨瘦如柴,臉頰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最可悲的是,她是個光頭。
即使如此,雲涯也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心電儀忽然發出尖利的聲音,線條歸零,少女忽然顫抖了一下,整個人猶如缺水的魚兒,大口大口的呼吸……
一隊醫護人員從後邊的一扇隱藏的門內呼啦啦走出來。
“病人窒息,立刻實施搶救……。”
一羣人圍着瀕死的少女打轉,什麼搶救手段都用上了,最終一隻腳踏進閻王殿的少女總算被拽了回來。
給少女輸上液,一羣人如來時那般,呼啦啦離去,從始至終彷彿沒有注意到外邊還有一個大活人的存在。
少女重新歸於沉靜,如果不是旁邊的心電儀上的數字,她幾乎以爲她已經死了。
經過無數次化療放療的身體,早已脆弱的如同玻璃娃娃,此刻不過是強撐着罷了,期間忍受過多少非人的痛苦,恐怕她自己都已經麻木了。
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折磨,死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然而現在,她連死都做不到。
她此生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平靜的死去。
然而,這注定只能是個奢望了。
這樣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折磨,究竟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如果這是個噩夢,什麼時候才能醒?
又一次夢中,她夢到了小時候,和小夥伴在田野裡無憂無慮的玩耍,如果沒有踏進雲家這個大染缸,如果沒有愛上雲深……她是不是,就不用承受這樣的苦痛折磨?
她後悔了,悔的腸子都青了……
然而時光不可倒流,她只能在日日夜夜的痛苦中煎熬下去,這個期限,將會是永遠。
雲涯握了握拳,走向下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十分空曠,什麼都沒有,只在最中間放着一個50寸大的屏幕,裡邊播映着一個畫面。
北方古鎮正是廟會時候,人來人往,摩肩擦踵。
一個民間雜耍團體被百姓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起來,有走鋼絲的,有胸口碎大石的,更有頂缸變臉的,怎一個精彩了得,百姓看的目不轉睛,喝彩聲層出不窮。
一片熱鬧氛圍中,所有人都在關注着精彩的雜技表演,無人注意到被大漢雙腳頂起的大瓦罐上,有兩個小洞,那洞並不明顯,因爲在高空中,更不引人注意,然而云涯卻一眼就看到了。
黑黝黝的洞裡、是一雙眼睛。
像是酷暑炎夏裡,猛然被人澆了一盆涼水,雲涯心臟漏跳了兩拍,臉頰瞬間煞白。
那雙眼睛……她至死都不會忘記。
幽幽的彷彿來自地獄的凝視,卻被困在一個罐子裡,永遠不見天日,雖眼觀滿世界的熱鬧,卻顯得那般殘酷,因爲那些熱鬧,更加凸顯了她的絕望痛苦……
雲姝……她是雲姝……
她被做成了人彘,塞進了罐子裡,隨雜耍團走南闖北,見識了諸多人諸多熱鬧,然而那些熱鬧卻與她無關,從始至終,她只是雜耍團手裡一個玩物罷了。
她最後的命運,便是被困在一個小小的罐子裡,看着這個世界,卻也只能是看着罷了。
雲姝是一個無比驕傲的女人,她不怕死,但她怕屈辱的活着。
這樣的懲罰對雲姝來說,是一個再也無法醒來的噩夢。
她寧願做狗做雞,也不想要這樣毫無尊嚴的存活。
這絕對比一刀殺了她,還要殘忍一萬倍。
能想出這個法子的人,要有多狠毒的心腸?
雲涯不是一個憐憫的人,這些人上輩子害慘了她,她與其說恨她們,不如說是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蠢笨,她就算是再變態,也想不出這樣折磨人的法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還是太嫩了。
“呵呵。”雲涯低低的笑了兩聲,笑的無奈而悲涼。
屏幕裡,大漢雙腳一蹬,罐子被拋至半空,大漢一個翻轉,穩穩的接住落下來的瓦罐,人羣裡爆發出一陣喝彩聲,大漢抱着瓦罐,笑呵呵道:“我們兄弟初來此地,還望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如此也不負我們兄弟賣力演出了。”
這個雜耍團不是糊弄人的,都是真刀真槍的功夫,精彩連連,看得人歎爲觀止,圍觀的羣衆看的來勁了,紛紛掏腰包獻上門票錢。
“謝謝謝謝大家的捧場,接下來我們會爲大家帶來更精彩絕倫的表演。”
大漢隨手將瓦罐丟到了一旁,咕嚕嚕滾落到角落,不知是誰指着那瓦罐叫道:“怎麼有血?”
聽到聲音人們循聲望去,果不其然,那瓦罐底部的縫隙裡,有血跡逐漸滲透出來,淅淅瀝瀝,十分詭異。
大漢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甩了甩手臂,手臂上一道猙獰的傷疤顯露出來,“大概是我的傷口在表演的時候迸裂了開,把血不小心染了上去。”
原來如此,大家聽了解釋也沒再多想,畢竟誰也絕對不會想到這個瓦罐裡會裝着一條生命。
接下來表演又如火如荼的展開。
雲涯看着屏幕裡的畫面,瓦罐又被當作工具在半空拋來拋去,她無法想象瓦罐裡是怎樣一副畫面,胳膊上起了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雜耍結束,大漢一行人收拾東西去了附近的飯館吃飯,然後就近找了個賓館休息,大漢抱着瓦罐走進房間,關上房間門後,第一時間把封閉的瓦罐蓋子打開,立時一股惡臭味撲鼻而來,大漢狠狠呸了一口,嘴裡罵道:“狗孃的,咋這麼臭?”
即使隔着屏幕,雲涯彷彿也聞到了那股味道,眉頭不由得緊蹙起來。
大漢把瓦罐擱在桌子上,雙手叉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最後一咬牙,直接把瓦罐給砸碎了……
“嘩啦啦。”隨着瓦罐的破碎聲,隱藏在裡邊的東西也終於重見天日。
血肉模糊的一團,多好的眼力才能辨別出來這是一個人。
看清那團東西,雲涯忽然彎腰,一手捂着胸口,劇烈的乾嘔起來。
她肚裡空空,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見慣了屍體和人體器髒,雲涯本就該對這些不爲所動,然而只要一想到這是雲姝,她就控制不住胃裡的噁心。
“真tmd操蛋,老子倒了八輩子黴攤上你這麼個噁心玩意兒……。”男人嘴裡罵罵咧咧的,從包裡取出一個針筒,注滿液體,直接紮了進去推送。
生不如死,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如此。
——
雲涯雙手捂着耳朵,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衣衣……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肚子裡還懷着寶寶,是我們愛的結晶,聽話,把這碗粥喝了,我特意吩咐廚房熬了三個小時,醫生說你營養不良,要多補補身體……。”
男人溫柔的聲音緩緩飄來。
聽清這道聲音,雲涯整個人彷彿被雷給劈了一樣。
這個房間比之前所有的房間都大,不論是陳設還是格局都那麼熟悉。
正是江州的紀家莊園裡,雲深和紀瀾衣曾經的臥室。
連牆上的油畫,牀頭的檯燈……都一模一樣。
沙發上,坐着一個形銷骨立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襯衣,黑色的長褲,簡單幹淨,越發凸顯的五官俊美攝人,卻眼窩深陷,眼下發黑,眼神雖溫柔,卻有種詭異的空洞。
彷彿一個完美的人偶。
男人手裡端着一個瓷碗,拿着勺子對着虛空,碗卻是空的。
“衣衣……你在生我的氣嗎?我知道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你原諒我好不好?乖,把這碗粥喝了……。”
男人溫柔的聲音卻詭異的令雲涯後背汗毛倒豎。
雲深……這個男人是雲深。
他果然在這裡。
他是瘋了,還是傻了?
手一抖,碗忽然摔在地上,碎了。
男人立刻彎腰蹲在地上,一邊撿瓷片,一邊焦急的說道:“衣衣……衣衣是我不對,你千萬別生氣,否則動了胎氣,影響到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撿完瓷片,他笑着站起來,雙手在半空中虛扶,“慢點……。”彷彿在攙扶一個人,然而他的面前只有一團空氣,這幅畫面怎麼看怎麼詭異。
“醫生說是雙胞胎,我們將會迎來兩個孩子,衣衣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我喜歡女孩子,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孩子,我會把她捧在掌心裡疼愛……讓她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好了,我們兒女雙全,再也不要孩子了,因爲我無法忍受你承受那樣的痛苦……。”
雲涯忽然捂着嘴,死死的咬着嘴脣,眼眶通紅。
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何其諷刺?
雲深,你若早日醒悟,又怎會有後來的一樁樁悲劇,我們所有人的痛苦皆是由你的懦弱和不負責任而生,我們都在痛苦的深淵裡苦苦掙扎,爲何你卻忘了所有一切,沉浸在自己的夢裡。
這不公平。
“雲深。”雲涯忽然大喊一聲,雙手抓着欄杆,她要喚醒他,她那麼痛苦,姜錦瑟姜錦弦甚至雲姝都因爲他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渺渺命運多舛生死未卜,她滿身病痛從地獄歸來,她們所有人都因爲他承受了那麼多痛苦,而他卻大手一揮,不帶走一片雲彩的抽身,怎麼可以?
男人聽到聲音終於擡眸望來,看到雲涯,眼底綻放一抹驚喜,笑的像個孩子一樣單純。
“衣衣……你怎麼在這裡?外邊冷,快進來啊……。”
雲涯死死的咬脣,一字一字的說道:“雲深,我不是紀瀾衣,我是紀雲涯……。”
“你不是衣衣?”
“紀雲涯?”他喃喃念道:“紀雲涯是誰?”
他忽然雙手抱着腦袋,“紀雲涯是誰?爲什麼這個名字如此熟悉?她究竟是誰?”
“紀雲涯是你的女兒,你虧欠了太多太多的女兒,你怎麼可以把她忘記?雲深,你罪孽深重,別以爲裝瘋賣傻就可以躲避這一切,你造的孽,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還不清……。”
“不……。”雲深忽然後退,拼命的搖頭:“我的女兒還沒有出生呢,你休要騙我,你這個騙子,給我滾……。”
他飛快的跑到牀上,鑽進被窩裡,用被子把自己的頭蒙起來,錦被起伏不定,那具躲在被子裡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你不是我的女兒……不是……。”他嘴裡依舊在喃喃唸到着。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當然,你也永遠喚不醒一個裝傻的人。
自欺欺人。
雲涯垂眸一笑,眸光充滿嘲諷的悲涼。
姜錦瑟嗚哩哇啦的叫聲還在此起彼伏的響起。
姜錦弦身旁的電子檢測儀發出嘀嘀的響聲。
屏幕裡,大漢粗魯的叫罵聲一跌聲傳來。
雲深語無倫次的聲音夾雜着深深的驚恐。
所有聲音匯聚到一起,聽的雲涯頭疼無比。
她曾經以爲自己已是十分的心狠手辣了,然而殘酷的現實教會她,她何其天真!
紀瀾衣,你夠狠、夠毒、夠殘忍。
跌跌撞撞的走出來,雲涯臉色白的嚇人。
小南立刻擔憂的走過去。
雲涯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被小南眼疾手快的扶住,避免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雲涯陷入了昏迷中,期間一直渾渾噩噩的,嘴裡還淨說些胡話。
一直高燒不退,送走了醫生後,子魚管家眉頭緊蹙,望着大牀上昏迷的少女,嘆息了一聲。
主人又是何苦呢?非要把小姐逼至這樣的境地。
想到醫生的話,子魚管家眉頭蹙的更緊了,小姐的身體有太多隱疾,能好好活着本就是個奇蹟了,主人、你就不能對小姐多點寬容嗎?
心底對這少女,有着深深的憐惜。
“照顧好小姐,小姐若出什麼差錯,你們十條命都不夠賠的。”子魚管家朝侍立兩旁的小南和阿華厲聲說道。
兩人立刻恭敬的垂下了腦袋。
子魚管家轉身走出了房間。
門外背對門口的方向,靜靜站立了一道窈窕的身影,紅衣如火,僅僅一個背影,便是絕代風華的豔骨。
“主人,小姐情況不大好。”
“嗯。”女人毫無感情的聲音淡淡響起。
“一週的時間,若不能讓她睜眼,後果,你自己掂量着辦。”話落甩袖離開,紅裙搖曳,如一朵妖豔的海棠花,飄然遠走。
子魚管家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他再沒有見過世上有這麼鐵石心腸的女人了,當然,若不是她心硬如鐵,又如何成就今日一番霸業?
他敬佩主人的毅力與智慧,卻更驚懼她的狠心與殘忍。
小姐再怎麼說也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曾以爲主人對她是有一點母女情分的,所以纔會千方百計的把她帶回身邊,但是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從始至終,小姐對主人來說,都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商品罷了。
她不在乎小姐是死是活,只在乎小姐的死,會讓她損失多少利益。
一週後,就是一年一度的朝拜大典了,這是紫荊國成立後,第一次舉行朝拜大典,女王將會在大殿上舉行公主的加冕儀式。
紫荊國唯一的公主殿下,queen女王唯一的女兒,這個頭銜放出去,將會引起世界怎樣的動盪?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了。
紫荊國,一個新崛起的政權,若想徹底的穩住腳跟,唯一的辦法就是實行聯姻。
聯姻自古以來就是鞏固政權最穩妥的辦法,然而卻不知,這麼做,等於是把小姐往火坑裡推,這樣的婚姻,焉能有幸福可言?
然而主人的想法,從沒有人敢忤逆。
輕柔的海風吹過男人的鬢角,望着頭頂的陽光,男人眼底充滿憂思。
早知她身體不好,一時病情來勢洶洶,她被譽爲在世華佗,一把手術刀可醫白骨,可起死回生,卻唯獨救不了自己。
看着她躺在牀上病弱蒼白的模樣,只恨自己無能爲力。
“你是說真的嗎?女王陛下真的有一個女兒嗎?天哪,這是真的嗎?”
兩個休息的士兵躲在角落裡分享最新探聽來的八卦,一臉驚奇。
“千真萬確,我一個老鄉在吉安娜將軍身邊當差,親口聽到吉安娜將軍和心腹的談話。”另一個小兵拍胸脯保證真實性。
“既然是女王陛下的女兒,那就是公主了?”
“是的,聽說將會在一週後的朝拜大典上舉行公主的加冕儀式,聽聞公主是一妙齡少女,貌美如花,到時候就可以在朝拜大典上一窺真容了。”
陰影處,男人嘴角微微翹起。
“只是女王陛下那麼年輕,怎麼會有一個這麼大的女兒?”
“誰知道啊,興許女王陛下是保養的好呢?哈哈……。”
“不過你說之前女王陛下怎麼不公佈呢,偏偏挑中這個時候,國家剛剛成立,就宣佈公主,女王什麼意思啊?”
“噓,我跟你說……。”小兵壓低了聲音:“這是內部消息,千萬不能往外傳,我跟你說,女王陛下是想用公主聯姻的,畢竟剛立住腳,腳跟還沒扎穩,這個時候聯姻是最明智的選擇,我聽說啊,女王是想在桑雀之子和萊斯王子間選擇一個做駙馬的……。”
“什麼?”
“一個有權一個有錢,女王打的一手號算盤,要是有兩個女兒的話,統統嫁出去豈不是什麼都不愁了?哈哈……。”
男人眉眼一沉,緩緩從暗處現身,強大的氣壓令兩個八卦的小兵的笑聲戛然而止,看到走來的男人,嚇得腿都軟了。
銀質面具,清冷出塵,並且能在王宮自由出入,附和這些特徵的,就只有q了,紫荊會暗衛組的老大、女王的心腹、q。
傳聞他殺人不眨眼,見過他真容的人都死了,因此誰都沒有見過那張面具下的真容。
“在王宮妄議女王陛下,該當何罪?”男人清冷的聲音毫無感情波動,兩個小兵嚇得“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長官饒命……屬下再也不敢了……。”
“發生了什麼事?”一個身着紫色軍裝的男人大步走來,正是今日負責王宮守衛的統領。
見到那人長身玉立,氣質不凡,臉上戴着銀質面具的男人,不由得蹙了蹙眉,敷衍的說道:“不知我的人怎麼惹到q大人了?”
在他眼中,暗衛組的人都是些見不得陽光的老鼠罷了,怎能跟他們這些正經的軍人相比?
“妄議女王陛下,是何罪?”男人淡淡開口。
兩個小兵見撐腰的人來了,立刻爬起來站到來人身後,指着對面的男人說道:“你污衊人,我們什麼時候妄議女王陛下了?統領一定要給我們做主啊,就是給我們天大的膽子我們也不敢妄議女王陛下啊……。”
統領冷哼一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割去舌頭,發配北海做苦力。”
“執行吧。”
統領眯了眯眼:“你什麼意思?”
男人彎脣笑了笑,笑意溫柔多情,卻莫名令人汗毛倒豎。
統領只見男人指尖刀鋒微閃,男人身影一動,兩個小兵不甘的瞪大雙眼,脖頸一條血線,下一刻,轟然倒地。
男人不疾不徐的掏出一條潔白的手帕,慢悠悠擦拭着刀刃,銀質面具在陽光下流轉着冰冷的光澤。
統領大驚失色,立刻掏出手槍指着男人的腦袋,厲聲道:“你要造反不成嗎?”
“別先急着拿槍指我,還是先管好手下再說吧,女王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今日妄議事小,明日丟了你的項上人頭,我會給你的墳前多燒點紙錢的。”
話落在統領煞白的臉色中,不屑的勾脣,轉身離去。
他忘了一個事實,q是女王的心腹,他要是給女王吹吹耳邊風,他腦袋就搬家了。
他真傻,跟他作什麼對?簡直活膩歪了。
“好了,朝拜大典的準備工作就交給你了,別讓我失望。”
吉安娜恭敬的垂下腦袋:“是。”
“如果女王沒有什麼吩咐,屬下就先告退了。”
“嗯。”女王一手撐着腦袋,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吉安娜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女王的心思越發難猜了。
男人迎面走了進來,兩人飛快的對視了一眼,男人面無表情的與她擦身而過,吉安娜抿了抿脣,頭也不回的離去。
“你來了。”
頭頂響起一道淡淡的聲音。
男人睫羽微垂,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不知女王陛下,可否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
“嗯?”慵懶的聲音徐徐響起,彷彿一隻饜足的貓兒,抓的人心底癢癢的。
一道鋒利的眼刀剮在頭皮上,男人雙拳緊握,沉聲道:“你答應過我,會給我一個機會的。”
“那麼你答應我的事情,做到了嗎?”
男人薄脣緊抿,呼吸忽然急促了幾分。
“一個殺手竟然不敢殺一個人,傳出去就是笑話,還是你怕她知道真相,會恨你?”女人嘲諷的聲音自頭頂響起,男人牙根緊咬,閉了閉眼。
“如果沒有這個膽量,又憑什麼跟我講條件?q,你太讓我失望了。”女人的聲音突然冷厲下來。
男人雙眸忽睜,冷光乍現:“我會做到的,在此之前,可否再給我一次機會?”
“晚了。”女人冷冷的勾脣,居高臨下的欣賞着男人忽變的臉色。
“我曾經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沒有抓住,能怪誰呢?”
“或者說,你有什麼資本能迎娶我的女兒?”語氣嘲諷十足。
一個殺手也想娶她的公主,這個夢可以醒醒了。
給他畫了一個餅,他還真拿着充飢了。
男人臉色煞白,他早該想明白的。
即使他殺了那個人,她也不會履行承諾的。
恨嗎?
不、他只覺得自己太弱。
——
姜錦瑟是個破壞她家庭的小三,將年幼的她和渺渺趕出紀家,流落街頭,從此受盡苦難,她記得那個女人撫着小腹站在典雅奢華的紀家大廳笑的志得意滿的模樣,嘴臉醜陋的令人作嘔。
明媚妖嬈的女人最終變成了一個蒼老瘋癲的老嫗,抓着她的手喊着救命……
“你的存在阻擋了我的路,紀雲涯,你去死吧……。”
那個眼中閃爍着貪婪和嫉恨的少女,沒有敗給她最恨的人,卻敗給了病魔。
餘生躺在病牀上,在化療的痛苦中透支着生命,死亡對她來說,是解脫,也是奢望。
一個優雅着老去的女人,尊嚴和麪子比她的命都重要。
她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那個有着優雅美麗的容貌,卻有着最變態惡毒的心腸的女人,是她此生逃不掉的夢靨。
那埋葬着所有往事和秘密的一雙眼睛,卻最終化爲黑暗中一雙幽幽的珠子,無論她逃往哪個方向,都逃不掉那雙眼睛。
他說:“我希望是個女兒,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兒,我會把她寵成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她最討厭壞人改過自新,沒有爲什麼,只因爲曾經那些傷害,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得了的嗎?
不會啊,那些傷痕,深深的烙印在心底,不管過了多久,依舊灼痛着她的心。
壞人不如一直壞到底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繼續恨着你,否則那些無處安放的痛苦、要如何梳理?
小公主小公主……她滿腦海都是男人說這句話時無比溫柔的模樣,如果我是你的小公主……如果我是你的小公主……
世間最無奈的一個詞語就是如果,因爲那是假設、聯想,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執念已深,又豈是釋懷二字能輕易放下的?
不可能了……
在她踏上這條路的那刻起,就註定她不可能得到救贖了。
晏哥哥、對不起了,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她彷彿掉進了深淵中,身體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小姐一直在說胡話,昏迷中也不安穩,雙手抓來抓去,忽然握住小南的手,死死的抓着,小南聽到她脣齒間一直在叫一個人,離得近聽,她含糊不清的叫着的,是晏哥哥。
晏哥哥?大概是對小姐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期間來了很多醫生給小姐看病,各種折騰,直到第四天傍晚,小姐的燒終於退了,但人依舊昏迷不醒。
子魚管家時常來瞧,還有一個戴着面具的男人,小南知道,他是q,是暗衛組的老大,是女王的心腹,他經常過來陪着小姐,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的陪着,有時候她會看到男人望着小姐的睡容眼中流露出的憂傷,看的她有些鼻酸。
第五天的傍晚,小姐終於醒了,當時她正擰着一塊熱毛巾給小姐擦拭身體,當那雙眼睛緩緩睜開,夕陽的餘光爲那雙如墨玉般沉靜漆黑的眸子染上了一層光華,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小南立刻驚喜的睜大雙眸,哇哇叫着表示歡喜。
那眸光雖美,卻彷彿失去了一些東西,看着有種寂瀾般的灰沉。
幽深似海,令人心頭微驚。
她醒來之後,什麼也沒說,乖乖吃飯乖乖睡覺,一切都表現的很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下,彷彿涌動着不知名的暗流。
各種大補的東西一股腦送來,把雲涯當豬養了,奈何身體太差,營養吸收不了,就算大補特補,還是瘦的皮包骨。
“小姐身體終於緩過來了,之前可要嚇死我了,還有夫人,擔心的不行。”
子魚管家真誠的說道。
雲涯淡淡勾了勾脣,看不出悲喜。
她會擔心?太可笑了。
子魚管家瞥了眼雲涯的臉色,沉吟了一下,說道:“夫人爲小姐量身定製了一套服裝,小姐可試試是否合身?如果不合適即刻命人去改。”
子魚管家拍了拍手,兩個女僕推着一個衣架子走了進來,上邊掛着一件華美的長裙,出現的一瞬間,那閃耀的光芒便瞬間奪去滿室華彩。
那是一件黑金色的繁複長裙,厚重、古樸,遊走的每一條紋路都譜寫着尊貴與非凡,點綴的每一顆鑽石都彰顯着絕世的光芒,是一件無與倫比的裙子。
雲涯僅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挪回了視線。
“小姐請試一下衣服。”子魚管家恭敬的說道。
這件衣服太鄭重了,只有非常正式的場合才穿,雲涯眯了眯眼,“這是要幹什麼?”
子魚笑了一下,腰又彎了些許:“後天的朝拜大典上,女王陛下將會爲您舉行加冕儀式,作爲女王陛下唯一的女兒,公主殿下,只有您纔有這個殊榮。”
“公主?”少女玩味的勾了勾脣,“她是要搞封建社會那一套?好笑,我這輩子也能當一回貨真價實的公主了。”
“您是我們紫荊國唯一的最尊貴的公主殿下,自然是貨真價實的。”子魚管家笑眯眯道。
雲涯很欣然的接受了,“公主殿下名號雖好聽,但自古以來,公主就是用來和親的,換個話說就是用來聯姻的,她可真看得起我。”
子魚管家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好了,衣服我已經看了,我想休息了,你們都下去吧。”雲涯躺回牀上,翻了個身,留個後腦勺給所有人。
子魚管家揮了揮手,僕人推着衣服又下去了。
“公主休息吧,屬下就不打擾您了。”
等到房間裡徹底安靜下來,雲涯牙齒死死咬着被子,只覺得無比諷刺。
紫荊國?紀瀾衣你可真行,武則天都沒你厲害。
什麼狗屁公主殿下,那些人每叫一聲,都讓她覺得噁心。
她大概已經猜到紀瀾衣肚子裡打的什麼注意了。
雲涯忽然睜開雙眼,只見牀尾悄無聲息站着一道身影,捏着脖子裡的圓球,一枚銀針瞬間朝着那道身影發射出去。
那人原地翻轉,銀針擦着髮梢堪堪飛過。
月光下,銀質面具流轉着冰冷的光澤。
雲涯眼眸微眯:“是你?”
“我是不是該欣慰,我送你的武器,最終指向了我。”男人的聲音清冷無溫,仔細聽來,彷彿還夾雜着一抹無奈。
雲涯勾了勾脣,緩緩坐直身體,久病初愈,腦袋還有些暈,擡手揉了揉眉心。
男人眼底的擔憂一閃而逝,腳步往前走了幾步。
“如果你來就是說這些廢話,可以滾了。”雲涯冷冷說道。
“如果你現在後悔了,我可以帶你走,天涯海角,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男人低沉的聲音徐徐響起。
雲涯笑了一聲,眼神冰冷:“我爲什麼要跟你走?馬上我就是一國的公主了,多麼高貴的身份,你呢?你能給我什麼?”
男人疾走幾步,“我不信你是這樣想的?”
“呵……你瞭解我幾分?我就是這樣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