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攻佔京城的捷報傳至西北,賀連勝當即下令帶着全家東遷,可這一路行來,臉色並不好看,一是因爲趙暮雲逃了,二是因爲常有爲死了。趙暮雲狡兔三窟,能讓他逃了倒是不足爲奇,可常有爲的死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賀家軍將領衆多,不僅僅有賀家四兄弟,還有許多異姓將領,而這些將領中除了賀連勝自己手底下的吳將軍之外,就屬常有爲最受重用,常有爲雖然平日裡看起來粗糙又莽撞,但在打仗時卻比誰都生猛,而且忠心耿耿,深得賀翎心意。
常有爲的死,對賀翎來說是極大的打擊,對賀家而言,也是不小的損失。
常有爲的屍身被擡至妥當的地方,所有人得到消息後俱是大吃一驚,常有爲在軍中威望頗高,與他共甘共苦的將士們震驚過後全都忍不住悲慼痛哭起來。
賀翎命人以最快的速度給他準備棺木、料理後事,自己則跪在他屍身旁邊,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如今已是夏季,屍身過了這麼些天已經散發出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此刻必定慘不忍睹。賀翎早已見慣了生死,可眼下面對的是常有爲,怎麼還能冷靜?心中窒悶不說,更是有一股怒火,恨不得立刻將罪魁禍首抓來千刀萬剮。
“就算是趙暮雲的人,我們賀家軍中也應該有內應。”賀翎雙眼赤紅,一拳狠狠砸在地上,埋着頭沉默了很久,最後擡手胡亂在自己臉上抹了抹,咬着牙關顫手將草蓆掀開。
蕭珞聽聞消息已經趕了過來,現在見他沉着臉檢查傷口,立刻就猜到事情有蹊蹺,連忙跟着蹲下去仔細查看,這一看不由臉色變了變:“這是把人當傻子麼?”
雖然傷口處已經腐爛,但賀翎見慣了箭傷,還是看出了端倪,又聽蕭珞這麼一說,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不由眼底一沉,嚯的起身,厲聲道:“將周榮給我叫過來!”
“是!”
沒多久,周榮過來了,面上依舊是一副沉痛的神色,抱了抱拳:“將軍!”
賀翎在一旁坐下,擡眼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將手捏成拳,緊了緊又鬆開,最後嗤笑一聲:“周榮,你給我解解惑,我觀常將軍的傷口明明是中了後面射入的箭,你倒是說說,趙家軍在常將軍的前面,他們是怎麼打的回馬槍?”
周榮心裡咯噔一聲,麪皮幾不可見地顫了一下,他怎麼都沒想到,隔了十日,傷口早就已經開始腐爛,竟然到現在還能被看出來,不由心裡敲起了鼓,強作鎮定道:“當時天還未亮,末將並沒有看清楚,趕過去時就見到常將軍已經中了箭。”
“是麼?”賀翎眼眶中依舊赤紅,目光卻變得冰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怎麼不知道趙暮雲手底下有這麼厲害的人物,連你都看不清,他竟然能對常將軍一箭封喉?”
周榮始終是一問三不知的態度,垂下頭道:“末將也不知。”
“你也不知?!”賀翎倏地站起身,迅速出手卡住他的咽喉,五指收緊力道,“常將軍明明從背後中了箭,那又是誰把箭替換了,還欲蓋彌彰地從前面扎進去?”
“末將……真不知……”周榮費力地開口,咳了兩聲,雖然身強體壯,卻不敢將賀翎的手掰開,由於呼吸不暢,臉憋得通紅,“軍中將士……有目共睹……”
賀翎怒極攻心,鬆了手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滿腔怒火無從發泄,陰沉着臉來回轉了幾圈,最後擡手指着地上爬起來的周榮,沉聲道:“給我跪着!”
周榮手腳一涼,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賀翎雖然平素髮起威來就讓人害怕,但這次卻與以往大爲不同,難道是到了京城換了身份的緣故?
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周榮終於體會到,賀翎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又狠戾懾人的少年將軍了,如今站在這寂靜的偏殿中,他儼然已是一名上位者,氣勢與數年前的王爺十分相似,甚至因爲王爺已經年紀大了,如今的賀家無人可以與之抗衡。
在這一瞬間,周榮對於自己的抉擇有了後悔,可畢竟事情已經做下,沒有退路,他很快又堅定了立場。
此時的大殿中,除了蕭珞與作爲近身護衛的羅擒在一旁站着,還有賀翡與賀翦兩兄弟。
賀翡看了看地上的周榮,又看向賀翎,問道:“二哥,你懷疑周榮害死了常將軍?”
周榮彷彿現在才明白賀翎的怒火,驚訝擡頭,急道:“將軍,你懷疑是末將做的?!末將與常將軍情同手足,怎麼可能害他!請將軍明察!”
“明察?怎麼察!”賀翎轉身看着他,“你把那些餵馬的小兵都殺了,你讓我從何查起?嗯?”
“末將一時氣憤……沒忍住……”
“一時氣憤!”賀翎咬牙看着他,“我也一時氣憤!我現在殺了你如何!”
“末將冤枉!末將氣憤是真,那些餵馬的小兵失職也不假,他們看守不力,害得戰馬被人下藥,若不是他們的疏忽,常將軍就不會中箭身亡!他們罪當致死!”
賀翎冷笑一聲,看着他:“你可真是好本事,將證據都毀滅了,我拿你沒辦法,你以爲這樣,我就不能治你的罪了?先不談趙家軍爲何在十日前就有人馬出城,單以常將軍的本事,若是他在,絕不會讓趙暮雲跑了!”
周榮臉色一白:“末將一時大意,甘願領罪!”
“你連趙暮雲那些如同喪家之犬的逃兵都沒辦法抓住,這將軍還是別做了。今日先削去你副將之職,留在京中哪裡也不準去!”
周榮呼吸一頓,眼中迅速閃過一絲不甘。
賀翎抿了抿脣,深吸口氣把怒火壓住:“至於你有沒有勾結趙暮雲害死常將軍,待我查出來再向你問罪!”
趙暮雲本就狡詐,不管是誰在東門守着,都不至於被治這麼重的罪,周榮心裡清楚,賀翎這是在泄憤,他已經十分肯定常有爲的死與自己有關,只是一時查不出證據,就只好藉着這個由頭將自己革職。
周榮咬了咬牙,掩飾住憤懣的情緒,抱拳道:“謝將軍責罰!”
京城的戰亂終於結束,在賀翎的安頓下,蕭索的城池正在一點點恢復生機,可皇宮上方卻始終籠罩着一層厚重的烏雲,幾乎人人噤若寒蟬。
賀翎一方面派人出去打探趙暮雲的藏身之處,另一方面則是將常有爲厚葬,並調查他被害死的證據,打算等爹過來以後再請求替他加封。
入夜後,賀翎拉着蕭珞登上後山,將羅擒等人揮退,在山頭擺上三隻酒碗,斟滿後往蕭珞手裡塞了一隻,自己則端起另外一隻,半晌靜默不語。
藉着月色,蕭珞看到他眼角泛着水光,想起常有爲平日裡撓頭傻呵呵笑着的模樣,忍不住一陣喟嘆,自己的眼眶也溼了,傾身與地上的碗碰了碰,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裡與草蟲聲相和。
賀翎也湊過去碰了碰,將常有爲的那碗酒撒入山石中,又將自己碗裡的一口飲盡,低聲道:“我在人前喚你常將軍,其實心裡一直當你是我的兄長。兄長,我已將你老孃與妻兒安頓好,今後他們就是我的家人,你與我飲完酒,就安心上路吧。”
話未說完,已經有些哽咽。賀翎頓了頓,又道:“至於周榮,暫時讓他逍遙兩日罷了,我早晚會治他的罪!”
山頭連一絲風頭沒有,只有草叢中傳來幾聲鳴叫。
賀翎搓了搓臉,把酒碗倒滿,再次一飲而盡,拉住蕭珞的一隻手,道:“我十四歲上戰場,那是年少輕狂、好勇鬥勝,差點讓突利人一刀砍斷手臂,是常大哥替我擋下來的。”
蕭珞將他的手握緊,靜靜聽着。
“我十五歲那年,死性不改,單槍匹馬與敕烈決戰,見他被我重傷逃跑,一時輕敵,不聽常大哥的勸阻,想要趁勝追擊,最後大軍被圍困,差點就馬革裹屍。好在常大哥驍勇,在他的統領型下我們才得以脫身,而他自己卻中了兩箭,臥牀三月。”
賀翎嗓音低沉,將以往的事蹟一件件說出來,說着說着,就哽在了喉頭,眼神逐漸轉冷,又給自己灌了一碗酒。
蕭珞陪着他把三碗酒喝完,擡手在他眼角擦了擦,嗓音與眼神同樣清冷:“趙暮雲不可能在十日之前派兵出城,那時候他還在城樓上,派兵出去做什麼?就爲了殺常將軍麼?”
賀翎點點頭:“與周榮勾結的恐怕不是趙暮雲。”
蕭珞詫異地看着他:“那你怎麼……”
“一口咬定他與趙暮雲勾結?”賀翎冷冷笑了一下,“周榮並不聰明,他恐怕也是被利用了,我這麼說無非是讓他放鬆警惕。至於利用他的人究竟是誰,就看他今後的動靜了。”
賀翎將周榮革職查辦,只說不準離開京城,並沒有禁他的足,而是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沒想到他卻沉得住氣,一直沒有異動。
蕭珞皺了皺眉:“你覺得會是誰?”
賀翎呼吸一頓,起了怒氣,將酒碗狠狠摔在地上,胸口起伏道:“還能是誰!眼下最愁的就是查不出證據!”
蕭珞將他砸在石頭上的拳頭握住。
賀翎忽然擡頭,看着他:“長珩,那畫像可是證據?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蕭珞擡眼看着他,與他漆黑深邃的雙眼對視良久,最後嘆了口氣,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淡淡道:“畫像一事,即便我說了,也沒辦法拿出來當做證據。”
賀翎不解地看着他:“那你說說看。”
作者有話要說:又這麼晚,琉璃的信譽不會再好了,你們盡情鄙視吧。_(:3∠)_
你們看得急,我寫得也挺着急,本來打算今天揭露boss害死常有爲的目的,並製造一起衝突,但是太話嘮了,只能留到明天了。
琉璃這是有史以來第一篇收藏數這麼高,可寫了四十萬字都不見一條長評的文,可見這篇文是有多無趣啊……琉璃沒有動力了,以後就一天一章本本分分更完吧。總之,琉璃的坑品絕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