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打仗,一邊卻必須防範着四弟,賀翎覺得這比身陷敵營還要讓他疲憊,嘆了口氣,沉着眼眸將密函湊到燭火上燒掉,又迅速寫了一份密函讓人送回去,之後便一夜未曾閤眼。
天際濛濛時,賀翎走出營帳,遙望臨水對面,春寒料峭,水面上瀰漫着淡淡一層白霧,沒多久就聽見兄弟幾人從身後走過來的腳步聲,轉頭看過去,目光在四弟臉上頓了頓,又不着痕跡地移開,問身側的副將:“船備好了麼?”
“回將軍,備好了!”
賀翎點點頭:“開始吧。”
“是!”
這次是偷襲,沒有任何號角與鼓聲,戰船早已準備好,藏在離這裡不遠不近的隱秘處,抽調出來的都是水性較好的士兵,已經按照部署在戰船上做好一應籌備,收到命令後立刻開始划船,在茫茫白霧中往對面行去。
對面的趙家軍昨天都做足了迎戰的準備,沒想到最後卻毫無動靜,等了整整一天,疲憊不堪,又擔心他們夜裡偷襲,更是睜大了雙眼在旁邊盯着,盯到最後睏乏得死去活來。
魏慶原本就壓了一肚子火,又白白等了那麼久,見士兵們一個個顯出疲態,心中將鄭家兄弟罵了個狗血淋頭,一直捱到天快亮時,才微微喘了口氣,對身邊的副將道:“他們要過河,必定是夜裡偷襲,現在天都快亮了,也沒見着影子,看來是不打算這麼快過來。”
旁邊的人點頭贊同:“如今我們十分被動,只能與他們博弈,他們故佈疑陣拖個七八日也有可能,我們卻要時刻提防。”
魏慶閉了閉眼,揮揮手:“都去歇會兒吧。”
“是。”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傳來疾步聲,一名士兵掀開簾子,惶急道:“啓稟將軍!有人聽到水聲!賀家軍開始渡河了!”
“什麼?這麼快就來了!”魏慶眉心一跳,連忙從裡面大步走出,“快!快去迎戰!”
迎敵的鼓聲立刻擂響,趙家軍也是訓練有素,雖然防不勝防,卻絲毫不見慌亂,很快就在臨水邊嚴陣以待,一支支泛着冷光的利箭對準水聲傳來的地方,屏息靜候。
可惜此時天還未亮,水面上又瀰漫着白霧,霧氣中只有戰船模模糊糊的身影,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唯一能確定的是,戰船一共有五艘。
五艘船,裝不了多少人,魏慶心下稍安,沉着下令,河岸邊的利箭立刻呈箭雨之勢朝中間射過去。
賀家戰船上划船的士兵俱是一身鎧甲,其餘士兵則手持盾牌在船頭拼成一道盾牆,只聽得咄咄之聲不絕於耳,偶爾有一兩之利箭從縫隙中穿過來,一人應聲倒下,其他人立刻將空檔填補。
船行得飛快,按照賀翎的命令,必須在天亮之前攻到對岸,在前行的同時,有一隻船的船舷上掛着四條鐵鏈,沉在水底下幾乎不見蹤影。
很快,船離對岸越來越近,弓箭射過來已經沒有任何殺傷力,船上的士兵迅速收起盾牌,抽出身上的兵器。
魏慶眯着眼,看着這些船隻破霧而出,臉沉了沉,再次下令。岸邊的士兵收起弓箭,另一撥熟悉水性的人替換上來,無聲無息地潛入水中。
趙暮雲與賀連勝常年居於北方,兩方的將士大多都是旱鴨子,沒有正規水師,不善水戰,可謂半斤八兩。現在起了戰亂,渡河過江在所難免,趙暮雲這邊的水軍都是收編的淮南王舊部,而賀連勝這邊則是段茂昌訓練出來的臨時水師。
沒多久,賀家軍就有士兵發現戰船底下的動靜,大喊:“有人鑿船!”
隨着一聲令下,幾十個人“噗通噗通”跳入水中,與趙家軍的人在水底下互相撕扯砍殺,拼了命地將對方置於死地。
水面上洇出血紅,戰船艱難地靠向岸邊,又迎來岸上的新一輪衝殺。
每條船上數百號人,殺開一條血路衝上岸,隨着上岸的人越來越多,早已疲憊睏乏的趙家軍竟完全不是對手,不得已只好且戰且退。
賀家軍全部上岸,其中有幾個人拖着沉重的鐵鏈,由其他人護在中間,邊戰邊衝到當初被魏慶砍斷索橋的地方,將隨船帶過來的鎖鏈繫上牢固的鐵樁。
賀家軍這邊已經迅速拔營,大軍整齊劃一,鴉雀無聲。
沒多久就有人前來稟報:“啓稟將軍!索橋準備好了!”
賀翎精神一震,勾了勾脣角:“出發!”
“是!”
臨水上方,重新拉起四條鐵鏈,兩條在上,兩條在下。
賀家軍打頭陣的是一隊步兵,每人手中都抱着一摞早已準備好的木板,這些木板都已經釘上了卡槽,寬度與鏈條正合適,此時由這些步兵一邊鋪一邊走,沒多久就將索橋修復了大半。
魏慶早在見到鏈條時就看出了他們的計劃,奈何船上過來的這些賀家軍一個比一個勇猛,明顯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而相形之下,他這邊的人一夜未睡,卻是落了下風,即便有心把鏈條重新毀掉,也抵不住賀家一撥又一撥衝過來的人。
魏慶急得跳腳,眼看着賀家軍的精銳之師踩着搖搖晃晃的索橋健步如飛,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直往下淌。
這裡畢竟不是開闊的戰場,縱有千般武藝也施展不開,所有的混戰都集中在水邊,沿着臨水拉成一條長線,而多數人都聚集在索橋附近,一方使出渾身解數攻擊索橋,一方則保護索橋不被斬斷,如此混戰了許久,隨着賀家軍上岸的人越來越多,終於形成一邊倒的趨勢。
賀翎打了個手勢,身邊的旗手開始下達指令,戰鼓頓時擂響,隆隆不絕,甚至連水面都被振起了波紋。這麼一來,賀家軍氣勢陡升,喊殺震天,又一撥人衝上了索橋,遠遠望去如同一條臥龍橫亙在臨水上方。
魏慶雙手顫抖,一擡眼看到鄭家兄弟也上了岸,頓時氣紅了雙瞳,拔刀就要衝上去,卻很快被一左一右兩位副將攔住。
“將軍三思!我們快退守到邙城去!這裡地勢不利,不宜久戰!”
魏慶頓住腳步,一聲不吭地看着前方。現在賀家一鼓作氣,而他們自己的士兵卻已經顯出疲態,再堅持下去的話,確實不利。
旁邊一人道:“將軍切勿衝動,退一步還有餘地,他們想要攻佔京城,必須先把邙城攻下,否則只有退回去繞道!我們守着邙城還有轉圜的生機,若一直在這裡死戰到底,必敗無疑!”
魏慶額頭青筋直跳,怒吼:“廢物!什麼叫必敗無疑?!你們是讓賀家的鼓聲嚇破了膽不成?!邙城一破就等於打開了京城的大門,你們擔待得起嗎!”
副將知道他是氣急了,也不計較他的怒罵,冷靜道:“將軍,再不撤退就來不及了!趁現在賀家的戰馬還沒過來,我們先退守邙城,他們想要追上來沒那麼快!不然等到他們的馬也趕過來,我們在這地勢下,死戰恐怕寡不敵衆,想跑也來不及啊!”
魏慶胸口起伏,心知他們說的都十分在理,邙城地勢獨特,一條山脈橫亙左右,是京城的一道天然屏障,想要去京城,除非打開邙城的大門,否則不是翻山越嶺,就是繞道而行。如今他們除了退回去,別無他法。
這些他都清楚明白,但昔日並肩作戰的兩兄弟與自己兵戎相見,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
旁邊有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忙勸道:“將軍,切勿意氣行事!”
魏慶頓了頓,有些頹然,垂頭無力地揮了揮手:“行了,後撤吧。”
一聲令下,鳴金收兵。這場混戰,以賀家勝利告罄。
賀家軍所有人馬全部渡過臨水時,魏慶已經帶着他的部下撤退,而且退得井然有序,賀翎不由有些敬佩,不過知道追是追不上了,只好下令紮營整頓歇息,養精蓄銳以待來日再戰。
簡單吃了一頓將肚子填飽,賀翎對兄弟幾人道:“我去外面轉轉。”
賀羿點點頭:“別走遠了。”
“嗯,就看看。”賀翎說着拉起蕭珞的手,牽着他大步離開,身後自然是羅擒帶着一衆護衛跟隨。
兩人當真沒有走多遠,出了營地就站在田埂上了,身後是一座一座氈包,眼前是一大片綠色,不遠處的臨水上,索橋依然在輕輕晃動。
臨水兩岸都有農家,不過這裡因爲起了戰事,早已撤離得不見人影,如今放眼望去,田地一片開闊,與西北景象大大不同,可惜無人打理,長滿了荒草。
賀翎長出一口氣,道:“只需整頓兩年,就會恢復欣欣向榮,再現一片生機。”
一路踩着那麼多血肉模糊的屍身過來,蕭珞眼底的眸色有些沉,現在讓這靜謐景象映入眼簾,神色終於緩和了些,舉目四處看了看,見周圍沒有旁人,便低聲道:“雲戟,你是出來散心的?”
賀翎看着遠處,脣角牽起一絲苦笑:“嗯。”
蕭珞側頭看着他,將他的手抓緊:“你讓他們硬闖進去,就算查到了什麼,等我們知道的時候,恐怕四弟也會得到消息。”
“不算硬闖,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而已。”賀翎勉強笑了笑,“知道了正好,我看看他要作何反應。”
“消息一來一回,我們也差不多該把邙城攻下了。”蕭珞略沉吟了一會兒,接着道,“攻佔京城之前沒什麼,就怕穩操勝券後,他會有所舉動。”
“親兄弟間耍計謀,無非是爭名奪利。”賀翎蹲下去,摘了一根草遞給他,笑了笑,“我們兄弟之間確實好久不曾聚在一起了,晚上我找他們喝酒。”
蕭珞瞥了他一眼,眼角含笑:“這是主帥挑頭違抗軍紀啊……”
賀翎一把將他拉下來,抱着他親了一口,笑道:“以茶代酒。”
作者有話要說:一碼打仗就死機,時速渣渣啊嚶嚶~
戰爭全憑YY,幼稚概不負責,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