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蒹葭回家之時,已是年底,這天凌老夫人喚了她去,將一些東西都交到了她手上。
凌老夫人虛弱道;“我最近身體是不行啦,這些事情,還勞你多費心。”
她開始的時候以爲自己只是染了風寒,還強自支撐,但是如今卻越發厲害,漸漸的連牀都起不得了,整日裡昏昏沉沉的。
白蒹葭見她臉色越發憔悴,低聲道;“慈姑好好養病,萬事有我和相公呢。”
凌老夫人搖了搖頭,卻又咳嗽了起來,擺了擺手示意白蒹葭下去。
這人情來往,莊子收入……每逢年底年初,事情都是很多的。
白蒹葭看着帳微微顰了顰眉,這賬還真是夠亂的。
她嘆了口氣,心裡道,我並不想沾手這些,只是凌老夫人這身子,卻由不得她不沾手了。
她想起凌老夫人越見灰敗的臉色,不由臉色也有些沉重。
雖然凌老夫人對她不算特別好,但是重生後也算是不錯,婆媳之間,總是不如母女的——母親能夠爲了自己苦苦算計到最後一秒,強自支撐病體,她們這樣的家庭,婆媳之間能夠保持表面上的和睦已經很難得的。
白蒹葭也不會苛求凌老夫人做什麼,前世鬥了那麼久,今生這樣的平靜安穩未嘗不是一種圓滿,雖然對她沒什麼感情,不過見她這樣,心中倒是也有些傷感。
將莊園裡的人蔘取了些出來,用湖水熬了,令人給凌老夫人送去了。
那莊園裡的東西果然很神妙,雖然說不上肉白骨醫死人,但是凌老夫人吃了些之後,卻感覺略舒爽了些,晚上也睡得着了,沒有做噩夢什麼的。
聽說凌老夫人病的厲害,凌纖纖身份貴重,雖然掛心母親,卻也不得出宮,派人送了太醫院的幾個太醫來,更賞賜了不少珍貴的藥材,各種人參靈芝、何首烏、冬蟲夏草、犀角、羚羊角、熊膽、雪蛤等等。
簡直足夠讓凌老夫人當飯吃上幾年。
那幾個太醫醫術都是很好的,但是替凌老夫人診脈過後,卻只是嘆氣。
商議着開了幾個方子,都是養身的,最後回宮稟明瞭凌纖纖,都是老臣無能,屬下有罪。
聽完太醫們的回報,凌纖纖眼前一黑,她這些年來成長的快,雖然有時候有些怨恨凌老夫人小時候對她的嬌縱,但是也知道凌老夫人一片愛護她的心意,如今聽着太醫的話,當場就暈了過去。
太醫們嚇了一跳,剛看了老的,急忙又去給凌纖纖診脈。
結果卻是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聞人樂節這三年來,已經沒有子嗣出生了,如今聽說凌纖纖這個東宮皇后懷了身孕,還是很高興的,賞賜了不少東西,這是他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孩子,又是正宮皇后,無論是兒是女,都很吉祥。
凌纖纖領旨謝恩,心裡卻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細細的問了那太醫自己母親的症狀,太醫道;“老夫人是年輕的時候,落下了病根,這些年來又思慮過度,耗盡了精氣神,心力交瘁,平日強自壓抑,如今一旦心放神鬆,一時不慎,則猶如萬山崩於一旦,身體就不大好了。”
凌纖纖垂頭想了半日,自打她嫁進七皇子府,沒有得意幾天就知道了這表面風光下的黑暗。
從此步步謹慎,不肯行差步錯哪怕一點,她這樣的性子,都硬生生磨的溫潤水綿起來,又唯恐家裡母親不知道天高地厚,做出什麼拖後腿的事情來,遣了李婆子等人去細細看着。
如今算來,已經快十年了。
她尖長的指甲劃過面前的金鏨花福壽雙喜粉妝盒。
經過十年戰戰兢兢的日子,總算是從皇子妃到了皇后,但是……
她想起後宮的事情,眼神微微一黯,眼中極快的掠過一絲難過。
雖然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換句話說可算是得活了,但是在皇后這個位置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呢。
凌纖纖想起白蒹葭說過的話,微微的嘆了口氣,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一眼華麗的宮殿。
華麗,太監宮女們來來往往的動作都很輕巧,簡直如同幽靈一般,宮殿裡燈火通明,連隨便一個火盆都是琺琅五彩的,卻不讓人覺得溫暖,能給她帶來一絲暖意的,也就肚子裡的孩子了。
爲了護住自己的孩子和家族,就算是這條路再寂寞再孤獨,她也只能就這麼走下去了。
想起十年前明豔嬌蠻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竟然已經恍若隔世,那天真無垢的性子,被保護得很好的少女雖然如今看起來真是蠢的讓人心疼,但是何嘗不是她這些年裡經常懷念的。
她挺了挺脊樑,還是忍不住道;“你們……你們的醫術都是白學的麼!”
太醫急忙跪下請罪。
看着太醫的樣子,凌纖纖咬了咬牙,道;“如果……如果救不回來我母親,我就砍了你們的腦袋。”
她很少這樣疾言厲色的說話,太醫心裡叫苦,只是道;“若是有靈丹妙藥,也就拖上一兩年罷了。”
凌纖纖心裡大恨,母親如今重病垂危,自己的身份卻不允探望,早知道當時不如揀個門當戶對的子弟嫁了,也不會困在這深宮裡,****夜夜的都不得好眠。
她心中難過,強自支撐,將太醫打發走了,又忍不住掉下淚來,只覺得在母親的身上,隱隱約約的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她現在尚且年輕,但是若是再過個十幾二十年,若是一朝倒下,自己的兒女落在聶淑姬的手上,又有什麼好下場。
一時翻來覆去,勉強躺下,一時夢見母親死了,家裡辦了喪事,一時卻又夢見自己沒了,聶淑姬封后,自家兒女落到了聞人德純的下場,一時又夢到哥哥戰死沙場,自己被貶入冷宮。
驚醒之後,只瞪着眼睛看着明黃繡五彩鳳凰十二章的牀帳,滿頭滿臉的都是冷汗。伺候的宮女輕輕喚了一聲,伸手取了一旁的手帕來爲她拭汗,卻見她盯了自己一眼,一雙眼睛卻是凜若寒霜。
宮女不由打了個冷顫,就聽眼前的皇后娘娘道;“幾更天了?”
宮女道;“才二更天呢,娘娘再睡一會吧。”
凌纖纖咬了咬牙,伸手接了帕子擦了擦臉,迷迷糊糊了一陣,又睡了過去,卻做了一個跟前頭截然不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