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懂這個世界了,她擡頭看了看那灰暗的天空,確定天空沒有變色,這纔對上軒轅仙尊的噬人眼神,雖極力掩飾,仍隱不住滿臉的茫然。
解釋?解釋什麼?
她自認不是對方肚子裡的蛔蟲。
且不說腳下之地是她的靈臺,她一個意念之間,就可將他趕出去,就說對方這氣勢洶洶的責問語氣,他誰啊?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了嗎?
他們沒有關係吧?
所以他憑什麼問得那麼理直氣壯,憑什麼啊?
赤水心裡淚流滿面,殊不知軒轅仙尊看到她的反應,心火也是噌噌噌直往上冒,恨不得一個巴掌將她拍死,眼不見爲淨,偏偏心裡劃過一道異樣的情緒。
頓時,他的臉更黑了。
此時的氣氛僵硬得能凍死一頭大象。
赤水無奈了,想了又想,餘光極快瞟了對方一眼,試探般地問道:“仙尊問的可是靈臺之事?”
軒轅仙尊看着赤水這等涅,手緊了緊,又鬆開,“先說靈臺之事。”
赤水聽之,覺得不對,難不成除了靈臺之事,仙尊還有其它事找她?可是她也不敢多想,端正態度準備回答問題,口一張,頓住,有些傻眼了。
解釋什麼?這不都是明擺着的事嗎?
她餘光又瞟了仙尊一眼,看到那黑漆如墨的臉色,心下顫了顫,弱弱地回道:“稟仙尊,這是晚輩的靈臺。”
“嗯?”雖然赤水說了一句廢話,但仙尊脾氣了得,忍下了,正待聞得下文,哪知道等了幾息,赤水都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他頓時氣結。
“咯吱——”精心雕琢的工藝樹根木桌壯烈犧牲了。
赤水看着木桌裂開的那條約有掌寬的縫隙,心痛得無以交加,這可是她的收藏,平時都捨不得拿出來用,就這樣葬送在了對方手裡,他究竟是用了多大力啊?
她憤而望向對方,卻見對方正瞪着她,眸中火苗熊熊燃燒,似要將她淹沒了一般,她嚇得連忙低下頭。
軒轅仙尊內心升起幾分無力,盯着赤水的發旋半晌,直到將那股火氣壓下,才問道:“你打算怎麼辦?”其實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掐住對方的脖子,問她究竟還要命不要。
別看她裝鑷樣,她的底細他清楚得很,也正因爲如此,他纔開始不解,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燙後山芋甚至是催命符的建城令,她竟然真的傻乎乎的跑來開啓了。
不過,她倒真有些本事,開啓了靈臺,不只瞞過了魔族,仙族也沒有得到消息。
他想到此不免想到黑雲家族,眼中閃過一絲暗光,此事暫且不提。
瞞過了仙族是她的本事,他可以不追究,可是,都已經瞞過了的事情她居然又主動抖了出來,瞬間就引起了仙魔兩族的注目。
她是真傻還是假傻?
難不成她以爲突破到化虛期了就有所憑藉了?他嘴角掠過一抹嘲諷,真是天真得可笑,別說化虛期,就是歸一期,只要損害了仙族的權益,也必被毫不留情地剷除。
他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靈臺外,赤水可能無法發現,他卻是清楚明白,就在那魔氣隱藏的不遠處,正潛伏着無數的高階魔族。
他眼神中不免帶着一抹鄙夷,這裡是魔族聚集之地,霸者衆多,隨便提溜一個出來都可以將她如同螻蟻一般摁死。
許是想到了赤水慘死的形狀,他的心情略有回覆。
赤水此時心中則是千迴百轉,以前的計劃用不上,同軒轅仙尊四機無疑於找死,她不得不在這瞬息的時間內衡量出得失,挑出最不易惹惱對方的方式硬着頭皮道:“悟星以爲,開啓了靈臺,對於仙族來說是利大於弊的事情,仙族總不會虧待悟星的,仙尊認爲可對?”
軒轅仙尊看着她,眼神空無,彷彿她這個人本不存在、或者已經是個死人。
“你想同仙族講條件?”
赤水有些不舒服,卻仍是壓下,勉強搖了搖頭,“悟星並無此意,就算仙族無條件徵用,悟星也沒有異議。”
她倒真的不怕,仙族規矩嚴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若他們真徵用了她的靈臺,卻沒有任何補償,無疑於是打自己的臉。
所以,有些事情無須言明。
她言語懇切,表情也恰到好處,軒轅仙尊卻硬是覺得不順眼,他幾乎不用思考就已明白,顯然自己的出現超出了她的意料,因此,她只得捨棄了算計直接用了陽謀。
靈臺是必須要徵用的,不管她有什麼要求,仙族都可以滿足,不過,獅子開大口,也要能嚥下去消化得了才行。
赤水自然不會犯下獅子開大口的錯誤,此時的她,已是胸有成竹。
雖說她未料到會是軒轅仙尊親自前來,不過她早有籌謀,一時倒也不懼,只是仙族若是認爲她的便宜好佔,那她也不是吃素的。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卻是面無改色。
空氣中蔓延着一股僵凝讓人憋悶的氣息。
赤水看着檐角外隨風輕輕拂動的翠柳,綠意盈盈,和着輕輕流淌的小溪,賞心悅目,別有一番閒適意境。
她真想軟軟的依在欄杆上輕鬆小憩一番,天知道,她回到靈臺剛整理完還未來得及休息仙尊就到了。
軒轅仙尊心思敏銳,察覺赤水無意識的走神,心中自是不悅,可他陡然發現他的情緒隱隱被此女牽動,更易動怒,他又硬生生地將之壓下,面色便不太好。
“你明白就好,你的靈臺被徵用了,有要求可以道來。”
赤水轉回頭來,淡淡地看了一眼仙尊,對其表情的轉換視若未見,於要求,隻字不提。
告知者面色平常,回答者語不經意,好似他們說的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微風輕拂,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不經意間劃過,仙尊心下一跳,問道:“你當真喜歡於他?”
他是誰,不用明說。
赤水略帶輕嘲地對與他的視線,“你們不是早有決斷了嗎?”。
軒轅仙尊默然。
“既然如此,晚輩的心意如何,對於仙尊來說,也無關重要吧?”
軒轅仙尊眸色加深,猶如兩個黑洞一般,似有深意,“你可以選擇。”
選擇什麼?他會允許?可別忘了之前是誰三番五次遷怒於她,之有種種,赤水不由搖了搖頭,聲淚俱下、袒露心聲什麼的,面對這樣強勢的仙尊,她估計做不出來。
軒轅仙尊見她搖頭,誤會了她的意思,“放棄了?”
赤水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惱意,“這不是仙尊所消的嗎?”。
軒轅仙尊面色坦然,慢悠悠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與本尊無關。”
赤水聞言心裡鬱悶得想吐血,與他無關,那他爲啥一副她欠了他八百萬塊靈石的臭臉,好在她明理曉事,不欲與之計較,當然了,她也沒法計較,她是弱勢羣體。
軒轅仙尊往外瞥了一眼,身影一晃,待赤水感應到時,他已是立於假山之上。
由上往下俯瞰,整座園林山水相連,曲廊回叢,建築佈局與時下又有不同,精巧別緻,少了幾分莊嚴,卻又多了幾分閒適,可看出主人的用心。
他並不知道赤水是強化了自身關於前世的記憶而建,處處以舒適爲主,其背後是人類數千年的傳承,他只覺得此處甚是怡人,憑空生出幾分愜意,想駐足汪,可惜他轉而想到此處的主人,目光從那隱藏於草叢中的傳送陣上掠過,感應着那若有似無的一絲擴張空間的氣息,心下不由暗道一聲“可惜。”
赤水並不知仙尊所想,她順勢依在欄杆上,懶懶道了一句“仙尊隨意。”
既然客人沒有做客人的自覺,她這個主人也不用硬撐了,說實話,站在仙尊身邊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她眯眼望着山頂已經及地而坐的仙尊,略有些怔然。
明明如此相似,卻偏偏不是那人。
她倒不是真不介意仙尊的所言所行,只是形勢不如人,她不得不忍氣吞聲而已,再說了仙尊再強橫霸道也是外人,真正做決定的是對方。
不是她不願意放棄,只不過是因爲那人還欠了她一個答案。
她明明記得當初對方眼中的悸動,溫潤而又誠摯,待得再見,卻已是物是人非,不管怎麼說,她要個原因不爲過吧?
果然,自己做不來深情不悔呢
她緩緩撫上胸前,那裡跳動着的是她強而有力的心臟,一下一下,平穩規律,當初那種簡單純粹的好感、淡淡的喜悅還縈繞心間,現在卻轉而變爲一縷苦澀,味及五臟六腑。
她的雙眼有片刻的迷離。
軒轅仙尊似有所覺,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赤水的位置,見其陡然變得清明的雙眸,微微斂目。
情之一字,乃殺人不見血之刃,多少名門修士爲情所誤,道心全毀,魂飛煙滅也不在少數,然又有多少修士藉此超越自身極限,境界大漲,修爲高升。
他修的是無情劍道,以前不懂,也不想懂,更沒必要懂,而現在,被那種異樣的感覺所牽扯,再感應到此女表情的轉換,他的心緒竟也隱有感應。
他雙眸微闔,不喜不悲。
雖然理解,他卻並不贊同。
情,不過是上神對於修士的礪煉,是修士得以突破的踏腳石,是飛昇成仙的阻礙,是橫在仙路上的巨石,是應該被移除的存在。
在他看來,人本就是單獨存在着的,爲何非要自尋煩惱,將自己的心寄於別人身上,讓自己的心緒被別人掌控和傷害,這在他看來是蠢不可及之事。
偏偏這世上蠢人甚多。
因爲見得多了,在初入道的時候,他在族中長輩的指引下毅然選擇了無情道。
他至今仍記得當初長老看着他進步的欣慰以及在他轉身後眼中所浮現出的擔憂,直至那位長老羽化之前,將他叫去,他才明白了長老的的,“不懂情,又何來無情呢”
原來在長老眼中,他僅是個生性冷情卻不懂情的弟子而已。
想他自入道以來,一路斬鈞棘,無心無情,從未遇到過瓶頸,僅用了不足別人一半的時間就登上了此界的巔峰。別人都說他是天資絕頂的人,是爲天才中的天才,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踏上頂峰的數千年來,他卻再無法前行一步。
他想到此,眸光微微波動,掃向下方疲懶的黑衣女子,眸底閃過一絲猶豫,猶如繃緊的弦,又陡然放鬆,如同煙花盛開,眸光明亮至極,猶如大海急劇翻涌,淹沒了荒漠,整個人的氣質也驟然改變,心思卻隱沒在那大海之後,讓人無從揣測。
斜依在欄杆上假寐的赤水陡然一僵,仰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個散發出無可抵擋的溫潤光芒的白衣身影,雙眼圓瞪,身體本能地輕顫。
那是誰?那樣熟悉的讓她忍不住依戀的氣息,是他嗎?
她瞬即回過神來,想甩開那股不由自主想靠近對方的感覺,怎麼可能?她在蒼波渡裡看到過他,不是嗎?如果是軒轅仙尊的話,是不可能進得了蒼波渡的吧?
她苦笑着搖頭,軒轅仙尊不是他,仙尊這股氣息比他強了不知多少倍,彷彿那初升的朝陽,寬厚溫柔,似有能喚醒世間沉睡的萬種生靈……
赤水小口微張,動了動,看着周圍全部復甦正瘋狂抽長的各種植物,卻只溢出了一縷輕微的嘆息,那是——生之氣息。
她心裡明白了一切,身體全然的放鬆,讓心田隨之浮動,淡淡的愉悅感升起,腦海裡卻是掠過方睿的面容,她也有瞬間的茫然,忍不住問自己,她究竟心繫的是那一縷生之氣息呢?還是因爲他本人?
或許二者皆有吧
可這有什麼關係呢?正因爲二者合一,才組成了他,不是嗎?
她雙眼恢復清明,擡眼就聽軒轅仙尊命令道:“上來。”
她依言而動,立於他的身邊,雖努力剋制,餘光仍忍不住飄向對方那與他極爲相似的面容,心裡猶疑不定。
不是她多心,實則是修士進入分神期後,神識分裂,可謂是強者多如狗,分身遍地走,大多數修士爲了不損功德,便讓神識直接依附在精心構造的傀儡身上以供驅使;而有些修士則較爲狠毒,直接奪舍了別人的本體以爲己用;更有極少數修士神通廣大,將分身改造得猶如本尊一般,讓人無從分辯。
赤水明白,要想看清一切,就必須具備相等的實力,她憶起突破到元嬰期時所做的那個夢,心抖了抖,想到自己的五個元神,又看到那極似方睿的仙尊,不得己無力地悲嘆一聲。
這真是個相當坑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