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曦愕然,原來是樑禮柏身上的污物,沾惹到了粱禮勝的衣裳上。而粱禮勝卻渾然不覺,也不曉得換衣裳,就蹲在這裡發呆,顯然可見他對桃枝投入的執念有多深了。
錦曦輕蹙眉頭,原本對粱禮勝邋遢的怒火,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二哥,你怎麼蹲在這裡呢?回屋去換件衣裳吧?你這身上的氣味,當真不好聞!”錦曦道。
粱禮勝也不起身,蹲在那裡,擡眼看着錦曦,掙扎了下,艱難開口問道:“曦兒,你桃枝表姨她……她是不是很惱我,看不上我?”
錦曦錯愕,正要問他何故這般猜測,粱禮勝再度喃喃自語道:“她但凡心裡有一定點的我,也不至於兩日多了,連半點口風都不給我……”說完,又垂下眼去,繼續在地上劃拉。
“我曉得她是相不中我的,我爹是那樣的人,還在坐牢服刑,我娘也不是個正常人,有爹孃跟沒爹孃沒啥兩樣。她鐵定是相不中這些,纔不肯給我半點口風的……”
錦曦蹙眉看着粱禮勝,不發一語,粱禮勝鐵定是見孫氏沒告訴她桃枝的生辰八字,後孫氏家去,必定會跟桃枝說起這事,不管成與不成,桃枝那鐵定也得透露一點點的口風。
如今,都兩日過去了,桃枝那一點動靜都沒有,粱禮勝這兩日必定是在等待中煎熬,開始不自信,開始胡思亂想了。
“曦兒,你回去跟她說,就說上回是我唐突了,不該去跟三嬸那問生辰八字。這兩日我想通了,我家境不好,沒有爹孃扶持,我往後不會再亂想了,也不敢拖累她。我祝願她將來能找個好人家,不管咋樣,都要比我這好就成……”
“二哥,你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錦曦突然出聲打斷粱禮勝,粱禮勝愣了下,擡起絕望哀傷又迷茫的眼,直直看着錦曦。
錦曦掃了眼四下,見無人經過,便也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蹲下來,跟他雙目平視。
“二哥,你要是真喜歡我桃枝表姨,與其爲了讓她過上好日子而放棄她,不如留住她,爲了能讓她過上好日子而努力!”
粱禮勝愣愣看向錦曦,嘴角動了動,似乎在消化錦曦的話,眼裡的迷茫在一點一滴的散開。
“二哥,不就兩日的功夫嘛,你怎麼就等不及了呢?瞧瞧你,都把自己弄成啥樣了?你這副樣子,若是我桃枝表姨瞧見,會有多難過?”
“曦兒,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把自己弄成這樣,更沒想要讓你們,還有她跟着操心難過,我、我就是……”
“就是沒等到消息,心裡沒底,是不?”錦曦再次打斷他的囁嚅,問道。
粱禮勝愣愣看着錦曦,錦曦蹙眉,接着道:“本來有件事,我沒打算這會子告兒你,但見你這副慘狀,我做妹子的實在看不下去了!”
於是,錦曦扶着粱禮勝進了堂屋,堂屋裡沒有其他人,錦曦三言兩語,將桃枝壓在心底的顧慮,還有關於求醫問藥的事情,告訴了粱禮勝。
錦曦之所以擅自提早告訴粱禮勝桃枝的身體狀況,有倆方面的考究。一來,錦曦覺着,粱禮勝作爲桃枝的愛慕者,還想跟她組建家庭,他有權利知曉這些。
二來,也以此來考驗粱禮勝對待桃枝的感情,到底如何。但凡他對桃枝的用意,摻雜着一絲其他與感情無關的東西在內,在聽到桃枝身上有婦科頑症,很有可能不能生育子嗣,粱禮勝指不定就會露出退縮的端倪。
果真,粱禮勝在聽完桃枝的事情後,臉上的表情陷入短暫的僵化中,顯然是震驚過度的表現。片刻後,粱禮勝突然雙手握拳,照着他自己的胸口狠狠捶了幾拳頭,這舉動倒讓旁邊暗暗觀察他表情的錦曦,給嚇了一跳。
粱禮勝捶打完自己,猶不解恨,又給了自己一耳光,滿臉悲慼的扶着八仙桌站着,胸口劇烈起伏,很是激動的樣子。
錦曦暗皺眉頭,心道,粱禮勝該不會後悔了,在責打自己吧?若真是這樣,那桃枝表姨怎麼辦?她如今可是很積極的喝藥,想着能趕緊把身子調理好,給粱禮勝一個驚喜呢!
就在錦曦暗自懊惱鬱悶的當口,站在桌子邊喘大氣的粱禮勝突然把頭埋了下來,堂堂的男兒竟然哽咽了起來,錦曦再次被他的舉動給嚇了一跳,難不成就自責成這副樣子?這也太過分了吧?
錦曦正要爲桃枝鳴不平,粱禮勝略有沙啞的哽咽聲傳了過來。
“曦兒,你二哥我、就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沒用的慫蛋!”粱禮勝責罵着自己,又擡手照着自己的臉上甩了一耳光。
“虧我還想要跟她一塊過日子,卻不曉得她心裡,埋着這麼些苦水……我自顧在這裡胡思亂想,她在那邊求醫問藥,比起她做的那些,我、我身爲一個男人、我無地自容啊我……”粱禮勝說不下去,又甩了一耳光。
錦曦籲出一口氣,原來是她誤解了粱禮勝。粱禮勝轉身看着錦曦,目中不再是這兩日的困頓沮喪,而是換了一副堅定決絕的神色。
“曦兒,你回去跟她說,讓她莫怕,也莫要有啥心裡負擔,能生固然好,不能生,咱就抱養一個,我只要跟她在一起過日子,就成了!”
錦曦萬分驚愕的看着面前這個年輕男子,雖然他還是一身的狼狽,雖然他的衣裳上還不時散發出一股子臭味,可是,他在錦曦眼中和心中的形象,突然高大輝煌了起來。
“還有,去慶安府城……也算上我一個!”粱禮勝思忖了下,堅定道。
一直籠罩在錦曦心頭的懊惱和擔心統統散去,一股期待和喜悅升上眉梢,有粱禮勝的這個態度,錦曦突然覺着,桃枝表姨爲求診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了。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錦曦這個旁觀者,都忍不住爲之動容。
不過,動容歸動容,有些規矩還是該遵守的,錦曦沉吟了下,正色道:“二哥,你的話,我必定一字不落的的給你捎帶到,不過,你要陪表姨去府城這事,恐怕是行不通的,畢竟,你跟我表姨如今還沒有啥名分,諸事不便,再者,你去了,我怕我表姨心裡顧忌更多,反倒有礙治療。”
粱禮勝雖然很遺憾,但細想也覺着錦曦的話有道理,便也不再堅持,問了錦曦他們去府城的日子,錦曦告訴他尚未確定,但應該就在十日內。
粱禮勝點點頭,讓錦曦在堂屋稍等片刻,自己進了左側的一間廂房,不一會兒,便折身出來,手裡多了一隻小包袱卷。
“這裡面有十五兩銀子,五兩銀子是我以前自己攢下的私房,十兩是上回賣宅子分的。你拿去交給你表姨!”
錦曦接過那包袱卷,掂量了下,忍不住嘴角翹了起來。老樑頭是新近才分家的,在這之前吃大鍋飯,集體幹活,掙來的錢都得交往譚氏手裡。
樑愈駒樑愈林攢私房,那是毋庸置疑。樑愈洲成親之前,也陸續有體己錢貼補崔喜雀孃家那邊,如今粱禮勝一出手就把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雙手給桃枝奉上,錦曦忍不住想笑,合着,老樑家這麼些人,就老三樑愈忠兩口子,那是比真金還真的老實憨厚啊!
以前沒分家那會子,兩口子那是半文錢的私房都不攢的啊!
“曦兒,還有這個,你也給你表姨捎帶去。”粱禮勝的聲音打斷錦曦的沉思,錦曦撩起眼皮子,便見他從自己脖頸處摘下一根紅繩子來,遞給錦曦。
錦曦看着掌心還泛着體溫的紅繩子,紅繩子上串着一塊用黃銅打製的飾物。許是年數有些久,錦曦辨別不出到底是什麼動物,像是鵝,又像是兩隻交頸的水鴨,不過,絕對是兩隻家禽就對了。
“這是?”錦曦納悶問粱禮勝。
粱禮勝撓了撓腦袋,俊臉微微泛紅,吭吃道:“我也不曉得是啥物,是我大哥成親前,我娘腦子清醒的時候交給他的,說他是長子,將來交給他媳婦,一代代這麼傳下去就對了!我大哥相不中洪氏,一直沒給,後來入贅去了周家,上回回來,他把這個交給了我,讓我代他將這個傳承下去!聽大哥說,這物什啊,還是我爹孃成親那會子,爺親手傳給我孃的呢!”
錦曦恍然大悟,想不到老樑家竟然還有傳家之物啊?只不過,實在是有點寒磣了,非金非銀,打磨的不是龍鳳呈祥,也不是雙龍戲珠,更不是麒麟什麼的吉祥物,而是兩隻家禽!
“曦兒,妹子,二哥把終身大事都託付到你手上了,這掛墜,你務必得幫我勸她收下!”粱禮勝道,臉更紅了,像是着了火似的。
錦曦抿嘴一笑,將這二人的定情信物好好收起,見粱禮勝已經重拾信心和精神,錦曦也放心了,道:“我先過去看望奶,回來再來你這裡取包袱。二哥,我可把話說在前頭,這銀子和信物我定將幫你帶到,也會勸說我表姨收下,但最後她收還是不收,這可就不是我能主宰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