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曦不忍說出實情來打消她的積極性,讓她再次焦心,於是只在心裡暗暗思忖着府城陳醫正的事情,一路無話。
樑愈忠把錦曦和桃枝送回家中,看見頭頂日影西斜,便跟孫氏交代了聲,進了村子去看望譚氏。
錦曦和桃枝進了院子門,家中,孫老太和孫氏這等了半日,猜測了半日,祈禱了半日,又揪心了半日,錦曦和桃枝的腳步纔剛剛來到照壁處,她們倆便從內院迎了出來。
兩人瞧見桃枝那眼角眉梢難得的光彩,都鬆了一口氣,簇擁着錦曦和桃枝進了內院。
桃枝也不用人催,自己徑直去了竈房熬煮藥材,這邊,孫氏和孫老太把錦曦拉到東廂房,迫不及待的詢問起情況來。
當着她們倆,錦曦自然沒什麼好包瞞的,實話實說。當下,這兩人才剛剛松下的一口氣,再次提了起來,而且還較從前提的更高,孫老太甚至坐在一旁開始抹淚,捨不得桃枝這閨女命苦!
相比較下,孫氏稍顯沉靜一點,拽住錦曦的手問道:“如此,那要不去府城碰碰運氣?”
“那是必定要去一試的!”錦曦正色道,在如今所處的這個時代,大環境下的主流思想是,百善孝爲先,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若是不能孕育子嗣,即便桃枝和樑禮勝兩人果真衝破一切阻力在一起,結局怕是也不會很樂觀。
“從咱們這金雞山村,此去慶安府城,隔着好幾百裡地。別說咱家沒人去過,就是咱村,只怕家境最好的里正,還有學問最好的私塾裡的楊老先生,都沒去過府城吧?”孫氏也贊成桃枝去府城診治。但是又爲沒熟人領着,兩眼一抹黑而犯愁!
錦曦沉默不語,私塾的楊老先生,是秀才出身,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望海縣城,那是去參加每年的秋闈。但是,卻是屢次落第。等到過了四十五歲後,楊老先生就徹底放棄考舉了,回村教授學生以養家餬口,樑禮輝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學生。也是繼楊老先生後的幾十年中,金雞山村橫空出世的另一位秀才郎。
“娘,你別太擔心。咱從前不也沒去過望海縣城麼?如今在舅舅和小姨他們,都在縣城打理鋪子了!”錦曦安慰孫氏道:“去府城也同樣如此,只要身上帶着足夠的銀錢,找處地方找個人,還是成的!到時候我陪着表姨過去。帶上阿財阿福他們幾個,路上好照應!”
孫氏聞言臉上愁色散開些,道:“那倒也是,窮家富路,去府城可得早些謀劃,多準備些銀子帶身上。”
“帶些碎銀子供路上huā銷便成。財不露白,我帶上銀票,匯豐錢莊的。咱鎮上的是分號,據說總號在府城呢!”錦曦笑道,心裡其實對去府城看看,開開眼界,也是很期待很值得的。
“那安神的藥。這兩日先讓你表姨喝着,回頭等咱準備齊全了。動身去府城前,我再跟她說開。這幾日就甭說,省得她心裡壓着石頭,妨礙了藥性!”臨出屋門時,孫氏想到這又叮囑錦曦,錦曦點點頭,這個孫氏不說,她也會這般做的,一般藥性,一半病人自己的信念,雙管齊下兩樣都不能差!
“夫人,大小姐,老爺家來了,正在前院那交代慶陽事情,還把牛車給重新套上了,好像是村子裡二老爺那房有啥急事……”董媽從前院急匆匆過來,跟這邊正步出東廂房屋門的孫氏三人稟報。
錦曦一聽,驚詫了,孫氏怔了下,隨即對錦曦道:“差點忘跟你說了,上晝我去看你奶,正好趕上你二媽在後院那竈房裡找臘骨頭,說是柏小子腹痛,找點臘骨頭煮水給他喝!”
錦曦當場扶額,所謂的臘骨頭,說出來真要嚇死人。就是過年臘月殺年豬,劈下來的豬身上的幾根肋骨。用麻繩綁着吊在竈房陰暗的屋樑柱下面,任由其發黴生綠毛。
這用臘骨頭煮水治療小兒腹痛,跟用門後的蜘蛛絲來敷割傷燙傷傷口的農家土法子,是如出一轍,且同門同宗。等到要用的時候,就砍中指長的一小段下來,給熬煮出黃綠色的水來,然後喝下去,說是對小兒的急性腹痛,百靈驗!
也不曉得是哪位高人開創的此兩種法子,錦曦自打穿越來到這裡後,可沒少在日常生活中,親眼或是親耳目睹耳聽這些事例。
上回錦曦身在縣城,家裡老四有點鬧肚子,孫老太和孫氏如法炮製,弄了那個給老四喝……
錦曦回來後,孫氏還跟獻寶似的對錦曦說了這事,錦曦聽完,將孫老太和孫氏嚴厲批評了一番,雖然她們面上對錦曦的震怒和批評,表現出唯唯諾諾的認錯態度,可是錦曦心裡明白,自己單薄的一番言語,是遠遠不能撼動她們心中,大半輩子信奉的理念。
“這會子套車,怕是要去鎮上就診,哎呀,難不成早上你二媽沒找着臘骨頭?哎呀,早曉得她沒找着,我家來就該砍一截給她送去……”孫氏喃喃道,突然感覺手肘被人狠狠掐了下,扭頭一看,孫老太正跟她使勁使眼色呢。
而錦曦,已經一臉薄怒的看着自己,閨女的目光帶着嚴厲的審視。
孫氏恍然,忙地捂住自己的口,心虛又慌亂的賠着笑:“娘是說,娘要曉得你二媽找不着,就一定會過去幫她一道找……”
錦曦狠狠盯着孫氏半刻,然後一轉身,大步徑直朝着上屋的竈房而去,頭也不回的跟身後呆愣住的孫氏道:“娘是個食言的小人,答應我家中再不留那發了黴的骨頭,等我這就去查抄出來,看你還有何話可說!”
這邊,孫氏垮下雙肩,求助的看向自己的老孃,孫老太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道:“咋地,我上回就跟你過,曦丫頭最不喜咱用那些土法子,你還偏不信。等會看她翻出那幾根臘骨頭,還得再來訓你!”
董媽在一旁捂嘴偷笑,孫氏也是無奈苦笑,望着竈房那邊,道:“哎,這閨女當真大了,還反過來管起了我這做孃的來了!”
晚飯吃的早,吃完天色都還沒有黑,樑愈忠要進村去找春柱有事,錦曦閒來無事,便也跟着一道出了門,打算去看看譚氏。
官道兩旁的田地裡,勞作的村民也都還沒有收工。放眼望去,暗藍色的天幕下,遠遠近近的田地裡,金黃色的油菜huā開的正盛。空氣中流淌着油菜huā的馥郁香氣,忙忙碌碌的小蜜蜂,飛來飛去,正忙着採蜂蜜呢!
“爹,回頭咱去養蜂人那,給買幾瓶今年新釀的蜂蜜來吃吧?”錦曦忍不住道。
樑愈忠龍行虎步,走在錦曦身前兩步處,聞言回身瞥了錦曦一眼,黝黑的臉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道:“成!回頭我再給弄副蜂蛹回來,聽老蔡說,董媽拾掇蜂蛹很有一手,咱大傢伙也嚐嚐鮮兒!”
錦曦眼睛瞬間點亮,忙不迭的點頭如搗蒜。樑愈忠看着閨女這副小女兒的饞態,忍不住哈哈一笑,放慢腳步跟錦曦並行,一邊跟她說起他自己兒時的生活趣事,上山逮兔,下河摸魚撈蝦,錦曦聽得津津有味,但很快就進了村子,到了要分道揚鑣的路口。
父女二人約好家去後接着說這些往日趣事,樑愈忠去找春柱,錦曦反方向去了老樑家,等會樑愈忠說完事情,過去那邊接錦曦一道家去。
錦曦還沒走到老樑家門口,遠遠就瞧見樑禮勝蹲在大門口,垂着腦袋,手裡拿着個東西正在地上劃拉。
錦曦走過去在他身前站住,站了好一會,他都沒察覺。一直垂着頭,手裡拿着一根樹枝,在青石板的縫隙間,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金氏也喜歡蹲在地上畫圈圈呢,莫不成二哥焦心成狂,又無處宣泄,又不敢找人傾訴,憋啊憋的,給憋傻了?
錦曦想到這,嚇了一跳,輕咳了一聲,又在樑禮勝亂糟糟的頭上給輕點了下,樑禮勝身子一震,猛地擡起臉來。
錦曦看到了一張憔悴困頓的男人的臉,眼睛裡都是血絲,臉頰顯然瘦削了下去,嘴巴周圍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嘴邊還起了一圈的火泡。
“你是我二哥麼?咋變成這副模樣了?”錦曦驚問,彎下身來近距離打量着他,然後,皺着鼻子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二哥,你身上啥味兒啊?你幾天沒換衣裳了?掉茅坑了嗎?”錦曦不滿問道,一個人,在感情情事裡,都要能經得起等待和煎熬。尤其是男人,更要振作,這副頹廢樣子,搞的跟丐幫的似的。
固然情有可原,但是,也讓人不喜!尤其是此刻,桃枝正跟那滿懷期待的喝藥,他卻在這萎靡頹廢,錦曦能不氣嗎?
樑禮勝愣了下,擡起雙臂往自己身上嗅了下,恍然道:“上晝柏小子突然上吐下瀉,二伯不在家,二媽嚇壞了,我給抱着他飛跑去了村那頭的李大夫家,他半路又嗬了一泡,許是沾惹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