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罈子,你告訴住持師父一聲,別急着吃晌午飯。一會煎餅烙得了,就給他送過去。”張氏就叮囑小罈子。
“小罈子,一會你就跟我們吃吧。”連蔓兒也道。
元壇就摸着自己的小光頭,憨憨地笑了起來。
“那、那我就去跟師父說一聲去。”元壇就轉身跑去禪房找住持和尚去了。
張氏就先將煎餅烙子洗刷了一遍,放在小竈上,開始攤煎餅。因爲有煎餅烙子,攤起煎餅來看着簡單,但是要攤的好,還是需要一些技巧的。先用刷子在煎餅烙子兩面上都薄薄地刷上一層油,然後舀一勺麪糊,倒在火烤的那塊鐵板上,麪糊不能多,多了烙出來的煎餅就太厚,也不能少,少了烙出來的煎餅就太薄。
除了要掌握好一次倒入的麪糊的量,還要注意手勢。像張氏,總是能讓那一勺麪糊準確地落在煎餅烙子的中心,並形成一個圓潤的原形。
倒好了麪糊,就將煎餅烙子合上。在火上烤一會,估計着挨着火的這一面烤熟了,就可以將煎餅烙子翻一個個,烤另一面。這樣烤的同時,可以打開煎餅烙子,這個時候用鏟子,就可以將烤熟的那一面從煎餅烙子上剷下來。
竈裡的火燒的好,煎餅烙的薄一些,依連蔓兒的判斷,也就一分多鐘的工夫,就能烙好一張煎餅。
張氏攤煎餅,連蔓兒和連枝兒就在旁邊準備裡面的餡料。
收藏過冬的大蔥拿出來,去掉外面乾枯或者爛掉的老葉,在蔥白和蔥葉之間切上一刀,在將蔥段切成細細的絲,幹豆腐和胡蘿蔔也同樣切細絲,放入盤中碼好。
土豆同樣去皮,切細絲,用水泡過濾掉多餘的澱粉,讓土豆絲的口感更脆。然後過水燙熟,用調好的酸辣汁拌好。綠豆芽清洗。用開水燙熟,也用酸辣汁拌好。
雞蛋打成均勻的蛋液,在鍋底攤成薄薄的一大張雞蛋餅,雞蛋餅熟了之後。剷出來,切成細細的絲,也放入盤中碼好。
然後就是將買來的肉切成細絲,下油鍋加入大醬炒好,最後將蒜苗切成寸許的段。也下鍋炒熟。
再然後就是準備大醬,大醬可以生吃,也可以倒入鍋中用油炸一下,會更香。連蔓兒就用大豆油,炸了一大碗的醬出來。到此。全部的卷春餅的餡料,就都準備齊了。
張氏那裡也烙出了多半盆的煎餅。
“先把給住持師父的煎餅送過去。”張氏就道。
連蔓兒就撿了十來張的煎餅,又分出一碗炸醬。卷春餅的餡料除了雞蛋絲和肉絲。其餘的每樣都挑出一些,裝了兩個盤子,都放在食盒裡。
連守信就拿了食盒,往後面的禪房裡去找廟裡的住持。
等連守信回來。張氏已經將煎餅都烙得了,一家人就擺上飯桌。開始吃飯。
薄薄的散發着小麥香氣的煎餅,攤開來,裡面放上蔥絲、豆芽、蒜苗、醬肉絲、幹豆腐絲、土豆絲,結結實實地捲成一卷。蘸一點炸醬,咬一口,真是滿嘴的鮮香。
“今天這肉買的好。”連守信讚道。
因爲是卷春餅吃的,連蔓兒特意挑的瘦多肥少的肉,切肉絲的時候,也很仔細,每一根瘦肉絲的一端,都會有一小段白白的肥肉段,在鍋裡炒的冒了油花,又加了大醬翻炒。每一根肉絲都是鹹香無比。
連蔓兒自己就最愛吃這樣的肉,既不肥膩,吃起來也不柴。
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頓,尤其是小七,更是吃的小臉紅撲撲,嘴脣油光光,嘴角還沾了些醬汁。
張氏忙拿出帕子給小七把嘴角擦乾淨了。
還剩下幾張煎餅。
“給葉兒留兩張,”張氏就道,今天打春,連家上房也吃春餅,趙氏和連葉兒都提前回家去了。上房人口多,趙氏和連葉兒不被周氏待見,搶不上槽去。連蔓兒和連葉兒同齡,本來兩人個子啥的都差不多,可分家這半年來,連蔓兒長了個子,圓潤了一圈,一頭的黃毛也變黑變濃了,皮膚也變得水靈靈,連葉兒卻沒什麼變化。因此,家裡做什麼吃的,張氏總會想着給連葉兒留一口。
搶不上槽,是三十里營子這邊的土語。比如說一欄的小雞小鴨,或者一窩小豬羔子,都在一個石槽裡吃食,強悍的就會霸佔好地點,多吃多佔。弱一些的被擠到一邊,只有等別個吃完了,有剩下的它才能吃上。很形象的一句土語,也被用在人身上,並不含絲毫的貶義。
“另外那兩張,給小罈子吧。”連蔓兒就道。廟裡除了住持,還有其他的和尚,都年長於小罈子。剛纔給住持送去的煎餅,怕是小罈子也吃不着什麼。
“行。”張氏也是這個意思,就招呼小七,“小七,你去叫小罈子來。”
小七答應一聲跑去廟裡,一會就帶着小罈子回來了。
張氏是個母愛爆棚的女人,就讓小罈子坐在炕上,幫他把一個煎餅卷的胖滾滾的,讓他蘸着醬吃。自從連蔓兒家開了這個早點鋪子,小罈子早和他們混熟了,張氏常給他東西吃。因此他也沒客氣,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張氏看的眉花眼笑。
“看這虎頭虎腦的,多壯實的小子,可惜……”沒父沒母,做了小和尚。
一家人將鋪子收拾利落,就打算回老宅,卻發現小七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我去找他。”連蔓兒就道,“肯定是跟小罈子進廟裡去玩了。”
這廟裡除了石像木像,並沒什麼稀奇的玩意兒,但是在小孩子眼裡,一切都是新奇的、好玩的。
連蔓兒就在西偏殿一座神像後面,找到了小七和小罈子。
小七的嘴和手,油乎乎,小罈子的嘴和手,也油乎乎。連蔓兒甚至看見,小罈子嘴巴里正嚼着的醬肉絲。
連蔓兒忙左右看看,見沒別人,才鬆了一口氣。
“二姐,你別告訴別人,行不。”小七乖覺。蹭上來向連蔓兒央求,“小罈子也可憐。一年到頭吃不上一頓肉。”
連蔓兒感覺有點凌亂,小七這小屁孩,肯定是不明白,做和尚。多少年到頭,他也不該吃上哪怕一點點的肉。
小罈子有些呆呆地站在那,嘴裡的肉是嚥下去了,但是手裡還有半個春餅卷,連蔓兒能看見。裡面還裹着肉絲。
“……師、師兄們,也偷偷吃肉的。”小罈子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連蔓兒幾乎沒怎麼驚訝,她早就知道,這廟裡的和尚不專業。
“你還愣着幹啥,還不快吃。要是你師父發現了。還不揍你啊。”連蔓兒指着元壇道。
元壇的眼睛裡,有對肉的渴望,和她剛來的時候。小七看着連秀兒吃肉時的眼神很像。還有許多許多,貧苦的莊戶人家的孩子,過年時渴望吃上一頓肉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等元壇狼吞虎嚥地將半個春餅卷都吃進肚子。連蔓兒才小心地將他和小七帶回早點鋪子。連守信、張氏和連枝兒已經回老宅了,五郎在屋裡等他們。
連蔓兒舀了熱水。讓元壇漱口、洗手、洗臉,確保將罪證消除的乾乾淨淨。五郎從裡屋出來看了一眼,就猜到了是咋回事。
“都是我的錯。我說我饞肉,小七纔給我的。”元壇垂下頭,蔫蔫地道。
連蔓兒瞪眼,毫不留情地在元壇光禿禿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你傻了,說啥……,哼。這事到此爲止,誰也不準說出去。”連蔓兒就道,“臭小罈子,你要說出去,你就是害我家小七。”
“這事就沒發生過,記住了沒。”連蔓兒兇巴巴地道。
“記住了。”元壇和小七都連連點頭。
將店鋪的門窗鎖好,連蔓兒、五郎和小七就往村子裡來。
“……小罈子問我肉是啥味……,”小七癟着嘴,用腳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他說他更小一點的時候,吃過一回,是他一個師兄吃肉,他看見了,他那個師兄就讓他也吃了一口……,我看他好像挺想吃肉的,我就……”
“我知道你可憐小罈子,可那是在廟裡,小罈子咋說,也是個小和尚。”五郎語重心長地道,“小七,你可記住了,不能有下次。”
“嗯。”小七點頭。
“這不光是你們小孩子的事。”五郎的眼神飄的很遠,“反正你記住,以後不能再有這事,今天這事,誰要是提,你也不能承認。”
“嗯。”小七再點頭。
“哥,你想的還挺遠的。”連蔓兒看着五郎。
“就怕萬一唄,小心點沒錯。”五郎道,“……小罈子應該沒事。”
不論是什麼朝代,有什麼樣的法度。莊戶人家心中,都固執地保有着一套樸素的道德行爲標準。這些標準,有的時候甚至與當時的法律出現衝突。
而小孩子的世界中,更少了世俗的色彩。比如說小七,他認爲小孩子有肉吃,是幸福的。他同情小罈子。
連蔓兒沒有大驚小怪,或者過於責備小七或者元壇,這是因爲,她本身並不執着於宗教信仰。她對此事,也有她的標準。和尚要吃素,那些自願阪依佛門的,自然要遵守。但是小罈子,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機會。
所以事情發生了,她持着同情的態度,只要求下不爲例。
剛走到連家的門口,隔着半掩的大門,連蔓兒就聽見了院子裡周氏的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