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二場雪。第一場雪,在剛入冬,也就是連蔓兒還在縣城的時候下的。
連蔓兒坐在屋裡,透過琉璃窗看着外面。雪一開始下起來是雪粒,莊戶人家也叫做雪糝子,一會工夫,雪粒就化作紛紛揚揚的雪片,鋪天蓋地裡落下來。連蔓兒坐在那,就只能看見窗外的雪,想往遠處看都不能了。
沒有風,只有漫天的鵝毛大雪。
莊戶人家都是喜歡雪的。因爲冬天的雪水多,意味着來年開春冬雪融化後,有更多的雪水滋潤土壤。
連守信穿了羊皮襖,帶上草帽,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地出了門。這雪下的比預想中的大,他要帶着人四處去看一下,看田莊上還有什麼需要收拾。
半晌,連守信披着一肩的雪花,興沖沖地從外面回來了。
“這雪下的好。”一進門,連守信就道。
“快,把雪掃掃,彆着涼了。”張氏正坐在炕上,帶着連枝兒和連蔓兒做針線,見連守信回來了,就趕忙穿鞋下地,手裡拿了笤帚,將連守信帶到外屋,替他將肩背上落的雪都掃乾淨了,夫妻倆才又進門來。
“這雪下的好。”連守信坐在炕上,又說了一句。
“爹,你咋出去這半天,沒啥事吧?”連蔓兒就笑着問道。
“沒啥事,我帶着人去地裡看了看。”連守信就道,“地裡的雪下了有這麼厚了。”
連守信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都蓋的嚴嚴實實的。照這個樣啊。明年別的莊稼不說,咱這冬小麥就能豐收。”
瑞雪兆豐年,就是這個意思。尤其是對於需要過冬的冬小麥,厚厚的一層雪。能夠保溫保墒。冬小麥就需要有這樣一層厚厚雪被子。
連守信骨子裡還是個莊稼人,最能讓他高興的事,莫過於辛苦種下的莊稼獲得豐收。柴滿垛、谷滿倉。
預計到來年冬小麥會有好收成,連蔓兒也高興。
這一場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放了晴。連蔓兒醒來,從炕上坐起來往外看,就看見了一片銀白的世界。
也許是過慣了莊戶人家的生活,連蔓兒已經變得對自然界的一切更加敏感。和一般的莊戶人家孩子一樣,連蔓兒興奮了。
忙忙地起來。穿衣裳、洗漱,連蔓兒就從西屋走了出來。
“彆着急出去,外邊冷。”張氏看見了,就忙道,“要出去。也多穿點。”
天氣就是這樣,下雪的時候還並不太冷,雪後的氣溫卻會明顯的下降。
連蔓兒答應了一聲,推開前門,走到屋外。好一派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院子裡的樹,都有小半截的樹幹被雪埋住了。這是連蔓兒到這個世界至今爲止,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連蔓兒在門口站了一會,就走下臺階。臺階。以及臺階下通向穿堂的甬道,已經被早起的連守信帶着人掃了出來,而掃起來的雪都堆在甬道的兩側,這使得甬道兩側的雪都有連蔓兒的腰那麼高了。
連蔓兒抓起一把雪,在手裡團成一個雪球,用力朝遠處扔去。看着雪球砸在院牆上,化作雪霧四散開來,連蔓兒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兩聲。
“多大了,還貪玩,別凍着。”張氏從屋裡探身出來道。
“啊,我知道了。”連蔓兒答應着,卻沒打算回屋。
“二姐,”小七穿的跟了棉包子似的從穿堂那邊小跑過來,歡快地叫道,“二姐,我今天不用上學了。”
“你又偷懶?”連蔓兒抱住撲過來的小七,問道。
“不是,是雪太大了,官道都走不了人,也過不了車。爹和哥都說,今天肯定上了不課,讓我別去了,就在家,一會哥給我講課。”
連蔓兒就往雪地裡看了一眼,這個雪的厚度,肯定都沒過成年人的膝蓋了。這個年代,又沒有專門的融雪、清雪的機構,所以起碼這開始的一兩天,這村莊裡都出不了遠門。
“咱爹和咱哥那?”連蔓兒就又問。
“都在前頭帶着人掃雪那。”小七就道,“咱哥讓我過來說一聲,一會要帶人到後院,上房頂掃雪。”
“哦。”連蔓兒點了點頭,就帶着小七進了屋,小七又將剛纔的話跟張氏學說了一遍。
果然,一會的工夫,連守信、五郎就帶着兩個長工來了。幾個人有的拿掃帚,有的拿木杴,就用梯子,爬到屋頂上去掃雪。
瑞雪兆豐年,不過同時,如果雪下的太大,也會對莊戶人家的生活造成不利的影響。交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過厚的雪是能夠壓塌房屋的。而且,雪融化後的雪水也會侵蝕屋頂。
所以,大雪過後,勤勞的莊戶人家一般都不會等到太陽升起來,就會上房,將房頂的雪清除乾淨。這個時候,只要出去看看,就可以看見幾乎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有人在掃雪。
連蔓兒和小七都坐在炕頭上,隔着琉璃窗,就看見有大塊大塊的雪被連守信帶着人從屋頂推下來,揚着雪霧落到地上。
等將屋頂的雪都清掃乾淨了,連守信、五郎帶着長工就從房上下來,又將院子裡的積雪都鏟到一處,然後推來獨輪小車,將積雪往外運送。
這番清掃,院子裡的雪是清掃乾淨了,不過連守信故意在每一棵樹的樹根處留下了一堆積雪。這些積雪,是要容着慢慢融化,滋養樹木的。
將後院打理乾淨,連守信又和五郎帶着人去打掃別的房屋和院落。
小七被張氏管住在屋子裡,不讓他出去,見掃雪的人都走了,小七突然想到一件事。
“……讓我爹和我哥別把雪都弄走啊,留着堆雪人啊……”小七嗷嗷道,就要下地去追五郎。
“着啥急,一會先吃飯,等日頭出來你們再出去玩。”張氏就攔住小七道,“那雪有的是,你爹和你哥還能不知道你,肯定給你留了。”
果然,吃過了早飯,等太陽升的老高,張氏才肯放連蔓兒和小七出去。
前院,連守信專門給孩子們留下來兩堆雪。
“就在這水池子旁邊,一邊堆一個,堆好看點啊。”連守信還囑咐幾個孩子道。
連蔓兒就叫來了連枝兒,小七拉來了五郎,幾個孩子都帶着厚厚的棉巴掌,一邊說笑,一邊堆雪人。連守信也沒在旁邊幹看着,他也給幫忙。
大胖和二胖也圍着他們撒歡。入冬了,兩隻大狼狗又壯了一圈,加上變厚的皮毛,更顯得威武好看。
很快,兩個胖乎乎的雪人就堆好了。小七又跑回書房,抱了個木匣子出來。那木匣子裡,是小七蒐集的“寶貝”。這些寶貝,都很有趣,裡面有在河灘上撿的漂亮的石子,還有就是挑的好看的貝殼和海螺殼。
幾個孩子就挑選着漂亮的小石子做雪人的眼睛,扁長的貝殼做嘴巴,海螺殼做鼻子,又選了較小的貝殼做雪人的扣子。
玩了半天,直到張氏擔心孩子們凍着,過來硬是將他們給趕回屋裡。
冬閒,遼東府的莊戶人家本來就習慣貓冬,現在下了這樣大的雪,出門不方便,人們就更加閒了。小七又不去上學,田莊上也沒有太多的事要操心,這兩天,一家人多是聚在一個屋子裡,圍坐在炕上,張氏、連蔓兒和連枝兒做針線,五郎和小七看書寫字。有時候,一家人也聊些家長裡短,就這樣渡過溫暖、安閒而美好的冬日。
這天,張氏去了一趟鋪子裡,回來就嘆氣。
“娘,有啥事煩心啊?”連蔓兒就問。
“我沒啥事,是爲你三伯孃和葉兒。”張氏就道,
連蔓兒擡起頭,看着張氏。
“那邊又鬧騰啥了?”連蔓兒問。
“是老何家那幾口,這不跟你三伯孃她們住對門屋了嗎。……他們偷你三伯孃家的柴禾。”張氏就道。
等趙氏和連葉兒過來串門,連蔓兒就問起這件事。
“……人家不叫偷,人家叫借。”連葉兒氣呼呼的,“有借沒還的借。”
“有啥法,”趙氏就無奈地嘆氣,“她們沒柴禾,上房的柴禾也不多。這天冷的,要是不燒柴禾,那屋裡就能跟冰窖似的,沒法住人。忍忍吧,開春就好了。”
“蔓兒姐,你沒看見那屋讓她們給遭難的。這才住幾天啊,那屋裡那叫一個亂、埋汰,她們真是跟二伯孃是一家子。她自己屋裡不收拾,外屋她更不收拾了。每天都是我和我娘看不過去,給她掃。”連葉兒向連蔓兒抱怨道。
“不給她掃,咱自己走外屋都沒法下腳。”趙氏就道。
“這樣還算了那,她還跟我們客氣,說不讓我們掃。她自己掃。那天我們正做飯,她就拿了把笤帚,在外屋掃地。那爆土揚灰的,柴禾葉子都掃我們做菜的鍋裡去了。”連葉兒又道。
“這人咋這樣,平時勒嗒,這住人家的房子,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她咋就不注意點?”張氏就道。
“蔓兒姐,我跟你說。”連葉兒往連蔓兒身邊湊了湊,“奶讓二伯孃跟大伯孃一起推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