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和凌波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兩人是在巷子口碰見的,秦舒一進門就拉住肖寧,“我聽說肖羽和靳楓的事被學校知道了?學校還要開除肖羽?”他的語氣很急切,想來是真的爲肖羽擔心。
肖寧讓他們兩人坐下,又讓肖羽倒了茶,才道:“我今天下午已經找過校長了,肖羽會主動退學,我打算送他出國。”
“出國?”凌波嚇一跳,“現在有沒有想好去哪個國家?”
肖寧搖搖頭,“簽證的事我已經讓封城去辦了,至於去哪裡,要看肖羽的意見。”
肖羽在一旁眨着眼睛,依舊爛漫的笑容,“封大哥說會幫我聯繫學校,我都聽哥哥和封大哥的。”
聞言,秦舒還是沒有消停下來,皺着眉頭問:“那個故意貼照片的王八蛋是誰啊?有沒有查出來?”
肖寧讓肖羽去廚房看看晚飯做得怎麼樣了,等肖羽走了之後才道:“還沒有,不過不用查我也已經知道是誰了。”
“誰?”
“誰?”
秦舒和凌波同時問,肖寧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笑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們暫時很安全。”封家這次大概只是想給他一個警告,讓他明白他和封城是沒有未來的,因爲封家只是略施小計便可以讓他的生活天翻地覆,若換了別人,或許會嚇得立馬離開封城,但他不是別人,他是肖寧。
莫說他的心裡裝着一個封城,即使封城在他心裡並不重要,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他愛上了誰,這是不是個錯誤,勿需別人來提醒,他心裡自有決斷!
秦舒自然不依,肖寧卻說:“這件事會有用到你們的地方,不用着急。”秦舒和凌波這才消停下來。
幾個人吃了頓頗爲平靜的晚餐,飯後秦舒和凌波才離開,肖寧站在正屋的門口,看院中那棵槐樹,雪已經在融化了,地面上都是潮溼的水漬,空氣裡的寒冷還是很清晰,肖寧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又想起那個夢境,夢裡封城修長的手指上沾滿了血痕,聲音成熟而迷人,卻又帶着即將死亡的冰冷氣息,那時候肖寧已經確定,封城已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他不願也不會讓任何人將封城從他身邊奪走,即使是封城的家人也不行。
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肖寧摸出來,封城二字在清冷的燈光下面格外醒目。
肖寧嘴角不由自主的蕩起一絲笑容,然後按下了接聽鍵。
“吃晚飯了嗎?”封城的聲音隔着手機似乎愈加動聽了,那低沉迷人的嗓音響起來的時候,肖寧脣畔的笑容更加濃郁起來。
肖寧握着手機,斜靠在門框上,輕聲回答:“吃過了,下午秦舒和凌波來了。”
“他們也聽說肖羽的事了?”
“嗯。”
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兒,封城的聲音才慢慢傳來:“肖寧,我會保證肖羽和曾祖母的安全,所以,不要做傻事。”
肖寧無聲的笑了,莫顏大概已經跟封城說了下午的事,否則,封城怎麼會因爲擔心他會離開他而特意說這樣的話,這樣的封城對肖寧來說無疑是可愛的,他想象中十年後那個英偉決斷的男人,再想想此刻封城說話時的神情,連聲音都不由得輕柔了起來,“嗯,我不會做傻事。”
“肖寧,無論如何相信我。”封城說。
肖寧哼哼兩聲,“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封城低沉溫潤的笑聲鑽進耳朵裡,感染着肖寧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燦爛起來,寒冬臘月的夜晚,因爲情人的一句相信,一段笑聲,便能驅逐寒冷和不安,所以人類是感情豐富的動物,外在的東西再如何強大也比不上內心那一小塊短暫的歡愉。
兩人又說了幾句,封城才收了線。
手機的屏幕已經黑下來了,長相俊雅的男人目光依舊沒有從上面抽離,一旁的莫顏實在看不下去了,不由清咳一聲,封城回過神來,還未來得及隱沒的笑容開始褪去,莫顏問他,“封家既然已經知道肖寧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男人臉上褪去的笑容又漸漸爬了上來,這一次,笑意卻未達眼底,“我要去一趟上海。”
恰好此時白北推門而入,聽了封城的話,臉色一變,“你打算攤牌?”
封城微微後仰,靠在包房裡柔軟的沙發靠背上,“這一次是肖羽,下一次就會是肖寧,如果他們只是想要一個結果,我願意給他們。”
聞言,莫顏和白北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封城從來是個自主意識極強的人,他的每一個想法,每一次選擇以及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能在腦海裡清晰的反應出來,在他主動接近肖寧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所以他的態度從容,面容沉靜,頭頂明亮的燈光齊齊打在臉上,映着那一雙雋黑的眼眸愈發深邃難懂。
肖羽的簽證很快就下來了,封城肯定是走了人脈,否則沒有一兩個月是拿不下來的,封城選了五所學校供肖羽選擇,那時候靳楓也在,兩人一致決定,選了加拿大南部的一所大學,那是個適合人居住的國家,對留學生的福利也不錯,出國的時間就定在年後,肖羽堅持要陪曾祖母過完這個年,肖寧對此沒有異議,這是肖羽選擇的路,他不會干涉。
學校已經放假了,大街小巷都變得熱鬧起來,封城坐在肖寧臥室的牀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站在他身前的肖寧,肖寧被這眼神看得頗不自在,封先生今天這小眼神怎麼看都有點意圖不軌的意思啊,於是他清咳一聲,問道:“看什麼?”
封城笑,伸手將他拉過去,肖寧一個不穩,便跌進了他懷裡,封城一手摟着他的腰,另一隻手撐着他的後腦,身上獨特的清冽氣息瞬間襲捲了肖寧的鼻翼,封城低下頭,在他頭頂蹭了蹭,“肖寧,我要離開幾天。”
“去哪裡?”
“北京。”
肖寧點點頭,安靜的窩在他懷裡,戀人之間其實也有隱而不宣的時候,就比如這一次,肖寧知道封城是要去上海,因爲封家就在上海,但是封城隱瞞了,所以他也不點破,他從不懷疑封城的忠誠和深情,所以這種時候,他會裝傻。
“去多久啊?”肖寧問。
封城的手指在他的頭髮上一遍遍撫摩,聲音裡透着淡淡的笑意,“大概三天,要想我。”
這次肖寧沒笑他,很老實的點了點頭,封城便將他的身子提了提,讓他更安穩的坐在自己腿上,然後低頭,更加便捷的侵佔了懷中人的嘴脣,少年嘴裡的香氣並不濃郁,還有淡淡的香菜的味道,但是封城卻漸漸氣息急促起來,因爲有太多求而不得,等待得太久,那種隱而不發的衝動和慾望在每一次的脣舌交纏時變得格外的鮮明和粗暴。
想要將人壓在身下,溫柔而霸道的侵犯他,想要看他在自己身下欲泣柔弱的姣好面容,想要聽他失聲叫出自己的名字。
這是每一個男人對於另一半最自私也最幼稚的要求。
大概是想着封城要獨自去面對自己的家族,肖寧也有些動情,手指緊緊的勾着封城的脖子,主動的迎合,方便男人的入侵,急喘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房間裡的空氣被親吻染上曖昧的氣息,封城俊美的臉就在眼前,深刻的眉宇和挺拔的鼻樑在宣示着主人的強勢,然而,這樣的人卻在一再忍耐,不爲任何人,只爲他肖寧。
這讓肖寧現在就想把自己剝光送到他的面前,但封城到底理智很多,一吻過後便將人抱在懷裡,自作孽的平復氣息。
封城沒有呆太久,九點剛過便走了,肖寧將他送到大門前,冬夜的空氣中瀰漫着很多溼冷的氣體,封城拉開車門,肖寧突然叫住他,封城轉身,懷裡立刻撞進一具單薄的身體,這半年肖寧雖然也在長高,不過現在纔剛到他的肩膀,腰上多出來的雙手讓封城微微勾脣,看着胸口那個毛茸茸的腦袋,心像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瞬間就柔軟下來。
“封城,不要把我當孩子看,既然你選擇了我,就應把我放在與你等同的位置上,因爲我們不只是玩玩而已,你說要一輩子在一起,所以,這短暫卻又漫長的幾十年裡,我們還會經歷很多比這一次更加困難更加挫敗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提早做好心理準備。”肖寧的聲音很淺淡,說話的時候一字一句的,清晰果斷,“我從前雖然也喜歡過別人,可是,唯一讓我聯想到愛這個字的人只有你,”他說到這裡,伸手握住了封城的手,“只要你不鬆開我的手,我就絕不會放。”
頭頂的路燈散發着冷淡的光芒,天空中似乎又在開始飄雪了,揚揚灑灑的,一片一片落下來,落在兩人的肩膀上,封城將人攬得更緊,低笑道:“好像被表白了呢。”
肖寧捏他一把,“這世上也只有你有這殊榮。”
封城彎下腰,光滑的下巴抵在少年尚算單薄的肩頭,很輕很輕的說:“嗯,是我的榮幸。”
雪花很小,落在彼此相擁的鴛鴦交頸的情人身上,舊巷深意濃濃,車前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卻似被注滿了深刻的情意。
這世界這樣大,很容易迷路。
我不怕迷路,只怕一轉身一回頭,眼底就映滿陌生面孔。
我們都不應該迷路。
所以,請這樣一直握着我的手。
直至天荒地老。
封家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有一座佔地面積很廣的莊園,這是封家的大宅,大門高聳復古,花園裡花團錦簇,司機將車開進莊園裡,已有身着黑色西服的管家恭敬的等着門口,封城推門下車,管家立刻笑容可掬的迎了上來,“三少爺,歡迎回家。”
封城掃他一眼,淡淡的點點頭,“爺爺呢?”
“老太爺在後花園喂鳥呢,說等三少爺回來了直接去見他。”管家略低着頭,低順的眉宇讓封城覺得不耐,但臉上卻並不表現出絲毫情緒,徑直朝後花園走去。
他在這諾大的莊園裡住到了15歲,薰陶了大家族的或天生或後天養成的貴胄氣質,也學會了冷酷無情,這世上若還有人能令他心地柔軟,那也只有肖寧一人。
老爺子看起來氣色不錯,鳥籠裡養着一隻毛色純淨的金絲雀,此刻正用小勺子將鳥食放進鳥籠的食槽裡,封城走到老爺子所在的涼亭裡,輕聲喚道:“爺爺。”
封慶這才轉過身來,望着這個兩三年沒見過的孫子,模樣比從前更周正了,心思也自然比從前更深沉,以前倒還能從那雙黑色的眼睛裡看出點情緒來,封慶擡眼打量了眼前的小孫子一番,時隔經年,現在再看,那漆黑的眼眸中卻什麼都看不到了,除了一片漆黑就還是黑,他是封家現任的家主,說話的口氣總是慢條斯理,但是每個人都怕他,封庭、封鯖也包括封城,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
“老王,給三少爺上喜歡喝的普洱。”封慶慢慢說道,管家領命,正要退出涼亭,封城卻說:“爺爺,我現在喜歡喝龍井。”
老爺子臉色不虞,但仍是笑道:“好,就上龍井。”
管家離開之後,涼亭裡的氣氛愈發沉默而詭異,封城沉得住氣,封慶自然也不差,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這樣坐着,管家上完茶又走了,封城端起精緻的茶杯呡了一口,味道竟還不如肖寧家那種普通的茶葉,境由心生,大抵如此。
上海溼冷的空氣將後花園裡的空氣凝結成了一個不易打破的僵局,面對一隻腳已跨進棺材裡的爺爺,封城依舊是那不緊不慢的樣子,修長的手指上那枚母親留下的花式戒指已經缺失,老爺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在他將茶杯放回桌面上的時候,問道:“你媽媽留下的戒指呢?”
封城的母親生前是所有媳婦裡最得老爺子歡心的一個,在這豪門大院裡,父親坐擁好幾個老婆,沒有母親的那個孩子必要處處受人欺凌,但封城不一樣,即使他的母親沒了,他依舊是老爺子打心眼兒裡最喜歡的一個孫子,對封慶來說,這個孫子最像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已能在他身上看出幾分封慶年輕時的影子。
所以後來封城15歲時毅然離家,老爺子也欣然同意了,在他看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孩子大了就該放出去鍛造,而不是像那些只知養在固定的環境裡按部就班的公子哥,揮金如土,驕奢成性,可是,這個孫子一走就是7年,除了每兩年回來一次,其餘時候根本連面都見不到,這讓老爺子即愛又氣。
封城聽了這話,低頭瞟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手指,緩緩一笑,“送人了。”
老爺子眉一挑,面對年輕的孫子,第一次沉不住氣,“就是那個叫肖寧的孩子?”
“對。”封城毫不避諱的答,眼底有淺淡的笑意。
聞言,老爺子將手裡喂鳥食的小勺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聲音已不由自主的披上了一絲急迫,“你大哥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封城低頭看着茶杯中的龍井,葉綠色黃,香氣氤氳,這時候卻更加懷念肖寧那雙泡茶的手,纖瘦的、修長的,透着不符年齡的內斂和沉着,倒茶的時候一手提着壺把,一手按着壺蓋,低眉順眸,真真令人心醉。
封慶等了很久都沒有等來回答,就在他以爲小孫子不會回答的時候,那把低沉的令人捉磨不透的聲音在午後的院子裡慢慢傳來,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緩慢,像是刻意讓它們在脣齒間逗留了一小會兒,然後纔像珠子落入玉盤時一般,聲音輕淺卻擲地有聲,“爺爺,我以爲大哥走後你們應該有所了悟,很顯然你們依舊執迷不悟,老實說,你們對肖寧做的事我很介意,今天我來,只是想給你一個結果。”
老爺子臉色一頓,定定的望着他。
封城擡眼,與爺爺的目光撞在一起,沉靜如水,聲音卻又堅定無比,“我會從封家除名,從此生死婚嫁與封家再無關係。”
這不是在徵求意見,只是決定後的例行通知而已。
封慶目光一冷,右手一掌拍在光滑的桌面上,發出低沉卻嘹亮的響聲,“封城,你反了!”
比起老爺子的怒不可遏,封城卻更像那個不動如山的典範,他執起灑了些茶水出來的杯子,放在脣邊蕩了蕩,卻並沒有喝,只是說:“我對這個家很失望,已經不想再繼續留下來,肖寧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能讓我心動的人,所以爺爺,爲了避免我和你以及封家有一天兵絨相見,請不要再挑戰我的底限,那個貼照片的人很沒種,稍稍用了一點刑就全都招了,爺爺大概是老了,也有眼濁的時候,這樣不恥的手段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會掃了封家的百年威名。”
這話裡的威脅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封慶只覺腦子瞬間充了血,咬着牙看着端正的坐在那裡的孫子,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爲了一個肖寧你當直要離開封家?”
“對。”封城放茶杯放下,回答得坦蕩而決絕。
“好好好!”老爺子不怒反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我封慶活了這麼大歲數,也只有你敢這麼對我說話,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當真要捨棄封家選擇那個什麼都不是的肖寧?”
封城終於擡眼,望着眼睛一片血紅的老者,平靜的開口,“他對我來說就是全部,爺爺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純潔的商人,當他們的利益和心愛之人受到傷害的時候,唯一能做的是絕地反擊,環球的實力自然不容小覷,但是,如果爺爺或者封家的任何一個人再敢做出格的事,我會賭上我的全部替他討回公道。”
這個全部對別人來說或許無關緊要,可是封慶知道,封城所說的全部是什麼樣的概念。
那包括血緣、姓氏、親人、財富、名譽,甚至——性命。
這樣的封城比封慶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果斷決然,可他的語氣明明那樣平靜無波,卻又讓人不由自主的心顫,封慶像是一時無法承受這話的衝擊力,巍巍的往後退了兩步,撐在涼亭的木柱上,望着坐在原處的小孫子。
封家的祖墳從明代開始就有了,這個延綿了幾個世紀的龐大家族發展到今天這個局面已是不易,然而,封慶卻突然覺得身心俱疲,他是一個領導者,首先他也是一家之長,孩子的父親,孫子的爺爺,年輕時尚未有人敢這樣直面的反駁他,沒料到到了這把年紀,竟被自己的親孫子這樣毫不避諱的質疑,這讓他頗覺疲憊。
封城見他氣得發白的臉,起身朝他欠了欠身,淡定平和的道:“希望爺爺能記住我今天說的話,請保重身體,我先告辭了。”說着再也沒看封慶一眼,轉身出了涼亭,那被寒冷的空氣阻隔的修長身影挺拔如懸崖邊高傲的孤鬆,清冷傲然,絕冽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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