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夏時節,早晨五點左右天邊就已擦上了魚肚白。
二樓的屋子窗簾邊拉着,一縷微弱的亮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出牀上兩個模糊的影子。
封城睜開眼,睡意朦朧的眼睛瞬間適應了屋內的光線,隨即清亮一片,他的臂彎中,一個清秀的少年正沉沉的睡着,微弱的光芒下,少年的臉龐似被籠上一層熹色的光芒,耐看而喜人。
封城俯身過去在他臉頰上輕啄一口,低低的喚:“肖寧。”他似不想叫醒他,只是一張口便不由自主的吐出這個名字來,這個陪隨着他度過了整個少年時期乃至還將要度過整個完整的人生的人,他微微收緊手臂,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
肖寧起牀的時候,封城已在樓下準備好了早餐。
見他下樓,封城眼底霎時盛滿笑意,聲音在早晨的陽光中溫柔而曖昧,“昨晚睡得好嗎?”
想起昨晚這人溫柔憐惜的進入,肖寧臉一赦,隨即瞪他一眼,傾刻間轉移了話題,“又要出差?”
封城點點頭,“那邊有點事需要我親自處理,只是去一天。”
聞言,肖寧沒有說話,只是走過來坐在了餐桌邊上,封城盛了一碗玉米粥遞給他,又將青花瓷的湯匙遞到他手裡,嘴裡說道:“小心燙。”
肖寧唔了一聲,便埋頭喝粥。
封城的手藝不是蓋的,即使是這麼簡單的粥點也做得香濃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自從那天肖寧在醫院裡醒過來,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封城幾乎寸步不離的守着他,家裡更是醫生護士請了一大堆,從坐臥時間到飲食習慣,甚至連一根頭髮絲兒都被嚴謹以待,肖寧爲此抗議了數次,奈何這次封城的態度很堅決,前幾天封城帶着他去醫院複查了一次,他當初是傷了頭,封城爲此自然非常緊張,直到複查的結果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封城才鬆了好大一口氣。
早餐吃到一半兒,封城突然說:“跟我一起去出差。”
肖寧手指一頓,隨即搖頭,“我不想招搖過市。”
封城皺起好看的眉毛,“他們遲早會知道。”
“封先生,”肖寧放下手裡的勺子,表情相當之嚴肅,“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地下情比較好。”
封城投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肖寧便繼續道:“原因很簡單,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喜歡男人。”
封城的臉微微發生着變化,最後化成一句嘆息,“你知道我並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肖寧望着他,眼睛如同一泓清澈的泉水,潺潺的,緩慢的,送入封城的心裡,“這個社會尚未發展到能坦然接受同性相戀的地步,我們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但我在意別人怎麼看你,我的男人必須殺伐決斷英偉不凡,最重要的,我要他活得坦坦蕩蕩沒有一絲瑕疵,即使有瑕疵,我也希望只有我一個人看到。”
他的每個字都說得輕漫無比,但是眼底眉梢卻盡是堅定,封城的心微微一蕩,起身走到他身側,單膝着地,修長的手指執起少年纖細的右手,微笑,低頭,在那光滑的手背上映下一個虔誠無比的吻,然後肖寧聽見他的聲音一字一字的從齒間滑出,“肖寧,我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
肖寧便跟着微笑起來,眼神明亮而深情,“我也是。”
他坐着,他站着,於空氣中相遇的目光纏綿緋惻,繾綣深情。
盛大明媚的陽光從另一頭的窗戶外面照進來,照亮了他們的帶着笑意的側臉,也同樣照亮了兩顆緊緊拴牢的心。
封城去出差了。
肖寧表示很無聊。
於是他去了烏鴉總部。
他不需要人帶路,因爲烏鴉總部他已經來過許多次了,照封城的話說,就是老婆有必要檢閱老公的所有資產,包括不動產。
烏鴉總部坐落在安寧市北郊的陽蘭山頂上,整幢大樓的建築方式古樸而神秘,看着有點像古時候的神社一類,但是裡面的裝潢卻是現代化的,肖寧將車停在大門前,立刻從屋內跑出來一個青年,笑嘻嘻的說:“肖先生,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肖寧笑着回答:“你們老闆去出差了,我有點無聊,就來看看。”
青年恭敬的將人迎進去,心裡腹誹,這是老闆娘視查工作的節奏啊,嘴裡卻道:“白先生和凌波都不在,要不我帶您參觀參觀後山的景緻吧,昨天剛好有人送了幾匹青蔥寶馬來,如果您會騎馬的話可以先試騎一下。”
肖寧聽完,才慢幽幽的道:“老烏在嗎?”
聞言,青年一頓,老烏在烏鴉裡的地位不低,這從老闆對他的態度就可見一斑,只是老烏常年住在烏鴉總部裡,沒有必要是絕不會外出的,青年不明白肖寧是怎麼知道這個人的存在的。
肖寧見他沉吟,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嘴裡說道:“如果他在就讓他來三樓辦公室見我,我有事問他。”比之剛纔的親和,他如今的臉色已經算得上深沉,有時候不拿架子壓一壓,這些人是不會說實話的。
青年見他沉寂的側臉,心裡不知怎麼就一突,這個人明明只是少年模樣,爲何一言一行,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教人有種絕對服從的錯覺。
肖寧見青年仍不說話,便拿眼望了望他,青年一震,立刻道:“好的,肖先生請去三樓稍等片刻,我馬上讓人去請老烏。”
三樓的辦公室是向陽最好的一間,肖寧推門進去,一股屬於封城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封先生的巢穴與他的人一樣,簡潔幹練,整個空間以灰白爲主色調,看着有些冰冷,但是肖寧卻覺得溫暖無比,他走過去坐在封城常坐的大班椅上,擺弄了幾下桌上放着的幾個小裝修品,等了一會兒老烏都沒有來,他便索性閉上眼睛假寐。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敲響了。
肖寧慢慢的睜開眼睛,“進來。”
房門被推開,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唐裝,頭髮一絲不苟的梳於腦後,身量極高,站在那裡,即使被窗外的光芒籠罩也感覺不出一絲溫暖的氣息,肖寧眯了眯眼睛,聲音顯得清冷,“你就是烏先生吧?”
老烏點點頭,他連點頭的動作都顯得刻板而嚴苛,“你好,肖寧。”
肖寧勾了勾嘴角,肯定的說:“你果然是認識我的。”然後他朝沙發比了個手勢,示意老烏坐,等老烏坐下之後,他才起身,慢慢走到老烏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老烏似在等他開口,偏偏肖寧卻半天不發一語。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與室外溫暖的氣息相比,室內顯得有些詭異而冰冷,肖寧的聲音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突然傳來,“封城的前世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老烏並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道:“我烏氏一族自古擅巫醫,封先生與你的前世我於乾坤鏡中窺得一二。”換言之,就是他已經知道肖寧並非16歲的肖寧,而是一縷從前世飄來的魂魄。
肖寧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問道:“那現在的封城知不知道前世所發生的事?”
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就在肖寧以爲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突然說道:“封先生於我有恩,我曾發誓這一生都會效忠於他,他曾找我借走過本門家傳之寶乾坤鏡。”他這樣說,答案已經不言而預,肖寧覺得自己的手指有些發抖,根本無法想象,當封城看見前世所發生的一切會是怎樣的感受?
直到如今,肖寧每每想起前世的種種,都禁不住心底一陣淒涼和難過。
因爲封城是那樣全心全意的愛着一個叫肖寧的人,那樣無怨無悔的付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回報,只要那個叫肖寧的人活得好好的便好。
這樣用情至深,這樣矢志不渝,這樣……叫人心疼。
肖寧想,唯有生生世世相許,纔算不負深情不負卿。
“那麼,”肖寧感覺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費了好些功夫才把後面的話說出來,“這一世,封城是不是會減壽40年?”他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對面的老烏,眼底承載着幾縷自己都未察覺的期許和希翼,老烏被他那樣的眼神看得一怔,隨即說道:“他把來世許給你了,自然會減壽。”
這樣的答案肖寧不是沒想過,卻一直逃避着不敢去相信,如今聽老烏□□裸的戳破了他的假裝,再想要維持鎮定已經很難了,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十根手指更是控制不住的握緊了拳頭,老烏看着他霎時蒼白下來的臉頰,微微皺了皺眉,卻突然見對面的少年擡起頭來,眼睛裡依舊是那令人目眩的明亮,卻多了幾分絕決,“有沒有辦法把陽壽補回來?”
老烏搖頭。
“當真沒有?”肖寧咬了咬牙,繼續問道。
這一次,老烏搖頭的動作顯得遲疑。
肖寧彷彿抓住了一絲微弱的希望,忙道:“有什麼辦法烏先生請直說。”
“巫鏡之術,能將人的陽壽嫁接於另一個人。”老烏看着他,聲音緩慢而沉重。
肖寧幾乎立刻就明白了老烏的意思,他幾乎要從沙發上跳起來,但到底按耐住了,眼底眉梢再不見先前的頹廢,反而有些隱隱的高興,“那把我的陽壽給他。”他說得這樣直白,連一絲猶豫也無,老烏再次皺起了眉頭,在肖寧的目光中輕聲說道:“封先生早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他讓我發誓,絕不能幫你,若違此誓,我便永生不得投胎轉世,千年萬年只能做一抹孤魂野鬼。”
肖寧臉上的一下子僵住,連笑容都無法維持。
房間裡又陷入了寂靜的沉默,然後肖寧說:“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老烏嘆了口氣,“我的祖父曾說過,凡事莫強求,而你如今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不過是封先生強行爲之,如今你們依舊在一起已屬萬幸,不如把握當下,過好每一天才是正經。”
剛剛還陽光燦爛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肖寧坐在原處,將頭埋在雙臂間,老烏是什麼時候走的他不清楚,他只記得,老烏說的最後那句話。
他說:兩個人於千千萬萬的人中相遇,實屬不易,請務必愛日惜力,寸陰無棄。
房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走廊上明亮的燈光從門縫外傾泄而入,肖寧從黑暗裡擡起頭來,望向那一處光亮,只見一抹修長的身影站在那裡,如同時光隧道里永不知疲倦的歲月,即使隔了幾個世紀,他依舊在那裡,一日復一日的守望。
不知道爲什麼,肖寧一下子覺得喉嚨□□難耐,有溫熱的東西從他的眼睛裡滑落下來,滴在腳下柔軟的地毯上。
他眼看着那個人跨進門來,步伐緩慢堅定,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來接你回家。”那人輕聲說,聲音溫柔而細膩。
肖寧用力的點頭,然後張開雙臂,緊緊的抱住他寬厚的肩膀,嘴裡一遍一遍的說:“城哥哥,我喜歡你……”
愛日惜力,寸陰無棄。
他們前世錯過了整整一個人生,今生,便要將前世浪費的所有時日都過回來。
封城將人用力的按進懷裡,黑暗中,一雙眼睛溫柔似水,“嗯,我也喜歡你,只喜歡你。”
這世上千萬的人中,我只喜歡你。
因爲你不是別人,你就是你。
那個我只喜歡的你。
上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