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課程基本上已經進入尾聲,再過一個星期就要放假了,即使如此,肖寧第二天還是去了學校,肖羽幫他請假的時候說的是祖母生病了需要人照顧,所以剛一返校,立刻得到了來自同學和老師的關心,午飯後,還遇見了靳楓,兩人在走廊裡說了一會兒話,靳楓才離開。
肖寧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有點想不起來自己記憶中那個美好燦爛的少年,喜歡一個人就像是在追逐陽光,因爲貪念那一刻的溫暖,所以總想要加快腳步追趕,無論花去多少時間和精力都追不上,等停下來回頭看的時候,驀然覺得從前的那個真傻,陽光如果不願爲你停留,那你得來的溫暖也不過一時,何來永遠。
放學的時候,肖羽跟靳楓一起走了,肖寧跟他們在校門口道別,看見肖羽蹦蹦跳跳的走在靳楓身邊,那副模樣讓肖寧見了微微一笑,直到兩人的身影走不見了,肖寧才轉身朝不遠處的公交站臺走。
還沒走出兩步,一輛灰色的汽車突然在身側穩穩停下。
車窗後面的男人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比秦舒俊美,但若與封城相較,又稍稍遜色一些,那人有一雙淺色的眸子,此刻正望着肖寧,聲音平穩而深沉,“肖寧。”
“秦大哥,你好。”肖寧朝他輕點了一下頭,秦晉的模樣比記憶中的還要鮮明一些,不動如山的坐在車裡,用一雙看透世事的眼睛望過來,無形中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甚至有着不輸封城的內斂和深沉。
秦晉看着車窗外許多年未見過的少年,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談談。”
肖寧二話沒說的上了車,這倒讓秦晉稍稍有些驚訝,等肖寧坐在身邊之後,才問道:“秦舒在你家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沒有。”肖寧目視着前方,平靜的說,“秦大哥是想讓我勸秦舒跟你回北京嗎?”
“對,我聽說你前段時間受了傷,現在好了嗎?”秦晉雙腿交疊着,修長的手指放在膝蓋上,拇指上的翡翠戒指被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暈染出一絲迷離的光芒。
肖寧將視線拉回來,看向秦晉,“你是覺得秦舒在這裡不安全嗎?”
“是,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我不希望他受任何傷害。”秦晉說到秦舒的時候,眼睛裡浮起一片瘋狂的執拗,“秦舒雖然比你還年長几歲,可是在有些事情上面顯然還不夠成熟,而且個性又很大而化之,所以我不太放心把他留在這裡。”
肖寧將身子後仰,躺在柔軟的汽車椅背上,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尤爲清亮,“秦大哥的這份私心如果有一天被人知道了,只怕秦舒受的傷害會更大一些。”他說得輕鬆自然,完全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揭穿別人秘密時的緊張和拘謹,秦晉卻突然眯了眯眼睛,眼神中的暴戾一閃而過,肖寧轉頭看了他一眼,“秦大哥,你是聰明人,秦舒雖然有些大大咧咧,可是要他跟自己的哥哥兄弟□□,這是件很困難的事,更何況,伯父伯母也不會允許。”
秦晉慢條斯理的撫摸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笑容溫和得不見絲毫血腥,“我不喜歡打沒有把握的仗。”言下之意,就是他已做好萬全準備,只欠這臨門一腳。
肖寧沉默了下來,前世的秦晉也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永遠成竹在胸,這樣的一個人愛秦舒已是愛到極致,肖寧突然有點同情起他來,不過愛上了自己的弟弟而已,何苦到最後竟搭上自己的命,“秦舒暫時應該不太想回去,我跟秦舒從小一起長大,雖然不能說百分百了解他,不過多少還是能猜到他的想法。”
秦晉沒有說話,只是側着頭,等待他的下文,“恕我直言,任何一個人都不喜歡被人約束,更何況是秦舒這樣從小在安逸的環境下長大的少爺,就算是以愛的名義也不行,物極必反,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你是說我對秦舒管得太嚴了?”秦晉扯了扯脣,似乎不太喜歡被小自己十幾歲的孩子教訓。
因爲太在乎,所以總是當局者迷,執着這種東西只限於該執着的時候,像秦晉對秦舒這樣激烈霸道的感情一旦爆發,便洶涌不息,所以,即使是秦晉,也很難看清楚,所以纔在前世強要了秦舒,相當於將秦舒親手推出了自己的世界,以至於到最後,秦舒根本連一面都不想再見到這個哥哥,肖寧突然轉過頭來,與他略顯生硬的眼神撞個正着,“如果我是你,我只需要做一件事。”
“哦?”秦晉好整以暇,壓根沒打算從這少年口中聽到什麼值得考慮的建議。
肖寧在狹窄的車廂內微微一笑,一雙眼璀璨如花,“徐徐圖之。”
車廂裡許久都沒人說話,唯有風從半開的車窗外灌進來,吹亂了兩人的頭髮,正在發育期的少年一臉平靜,眼底波瀾不興,明明小小年紀,言行舉止卻給人一種深沉老練的態度,秦晉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個孩子,五官不夠精緻,組合在一起卻格外耐看,頭髮很黑,身上的校服筆挺整齊,手指平放在膝頭上,這是一種剋制的禮節,記憶裡那個跟秦舒形影不離的小不點兒總是虎着一張小臉,看人的時候眼睛微微上吊,帶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倔強,一轉眼,小不點兒變成了半大少年,用一種頗爲成熟的語氣對他說,若要拿下秦舒,必須耐心誘之,若是急於求成,只會將渴求已久的獵物嚇跑,以至於功虧一潰。
最後,秦晉在舊巷的巷口放肖寧下車,關上車門後,秦晉隔着全開的車窗對他說,“暫時不要告訴秦舒我來了安寧,等我把手頭的事處理完了會去找他。”
肖寧點點頭,接着轉身朝巷子裡走去。
秦晉坐在車裡,盯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突然笑道:“小不點兒真的長大了。”
肖寧回家之後,秦舒正在陪老太太吃飯,傍晚的陽光下面,一老一少圍着一張小方桌,空氣很安靜,能輕易聽見食物在牙齒間打滾的聲音,秦舒一擡頭,就看見了他,立刻舉起筷子,“阿寧,恭喜你今天正好趕上晚飯。”
老太太也放下筷子望向門口的曾孫,“小寧啊,快洗手過來吃飯,我和小舒纔剛剛開始吃呢。”
肖寧便大步跨進去,放了書包,洗手之後坐在了方桌旁邊,桌上擺着幾樣小菜,都是秦舒愛吃的,肖寧舉起筷子扒飯,聽見秦舒說,“肖羽呢?”
“他跟同學去玩兒了。”肖寧嚥下嘴裡的飯,去夾碟子裡的掠拌青瓜。
秦舒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不會是上次我跟凌波撞見的那個吧?”
肖寧想了想,說道,“對。”
“那肖羽跟他……”秦舒後面的話被肖寧一個眼神給殺了回去,活生生的吞進了肚子裡,肖寧瞪他一眼,又去看着對面的曾祖母,“曾祖母,今天秦舒有沒有陪你去逛公園?”
“去了,好久沒去公園,走這一段路都覺得累得不行哦,果然是人老了。”老太太臉上笑眯眯的,偶爾有個孩子陪她出去走一走,的確是很開心的事,而且秦舒那張嘴可以不停歇的說上一天一夜,也不愁路上沒人說話解悶了。
秦舒聽他們這樣一說,立馬笑了起來,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曾祖母好有學識,還在公園裡跟人下象棋呢,那下得叫一個好啊,直把人殺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到最後都沒人敢跟她下棋了。”
“真的?”肖寧很驚喜,他都不知道曾祖母還會下象棋。
秦舒立刻點頭如搗蒜,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還有啊,曾祖母真的好厲害,不僅會下象棋,還會舞劍!阿寧,你見過曾祖母舞劍嗎?那劍在她手裡就像有了魂兒似的,刷刷刷的把人眼睛都閃瞎了!”
老太太顯然被哄得很高興,擡頭拍了拍秦舒的頭,“我一個老婆子,哪有那麼厲害,小舒實在太誇張了。”
“我哪有誇張,我說的都是大實話!”秦舒摸着剛剛被敲的腦袋,很認真的替自己申辯。
肖寧盈盈笑着,並不答話,不知怎麼,突然不想這麼輕易的把秦舒給秦晉了,秦晉那隻狐狸若是真把秦舒給降了,可以想見,秦舒以後的日子肯定是被吃得死死的,沒有第二條路可選,“秦舒啊。”
秦舒正給老太太夾菜,聽見肖寧叫他忙看過來,“嗯?”
“你哥好像來安寧了,你要不要躲躲?”肖寧吊着筷子,眼睛看着秦舒,想要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秦舒果然沒有讓他失望,聽了這話,幾乎是下意識的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左瞧右看的,生怕那人突然從哪個旮旯縫裡跑出來,“他……他什麼時候來的?”
“我也不太清楚,”肖寧握着筷子開始吃飯,“只是今天在路上看見他了,隔得實在有點遠,所以也沒打招呼。”
秦舒悻悻的重新坐下,拿筷子戳着碗裡的米飯,撇了撇嘴,嘀咕了一聲,“來了也不來看我!”他自以爲很小聲,孰不料整句話都被肖寧聽了去。
肖寧立刻了然了,敢情這兩兄弟是在玩躲貓貓的遊戲啊。
貓捉老鼠有十足把握,老鼠東躲西藏卻又作死的惦記着天敵,唉,這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清啊。
整個晚上秦舒都有點心不在焉,肖寧知道他藏了什麼心思,也不點破,秦舒這個人,並不是遲鈍,只是喜歡被動的處事罷了,就像青蛙一樣,你不戳他一下他絕不會想要主動的跳一跳,就是這種性格讓人覺得既無奈又放不下,因爲這樣的一個人,懶都懶得很可愛。
肖羽似乎玩瘋了,一直到十一點鐘纔回來。
肖寧一直沒睡等他,聽到院門口自行車剎車的聲音,才勉強睜開眼皮,沒一會兒聽見有人在敲門,肖寧從正屋走出去開門,門外站着一臉高興的肖羽,靳楓騎着自行車的身影已經走遠了,肖寧將弟弟讓進屋,什麼也沒問,只叫肖羽早點休息便去睡了,他相信靳楓的人品,前世的靳楓雖然做得不夠好,那麼多年下來也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着肖羽,就衝這一點,已足夠讓肖寧放心的將弟弟交給他。
第二天早上肖寧起牀的時候,發現肖羽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裡做早餐。
肖寧看着他的身影,突然就有些心疼,走過去從身後抱了抱他,“小羽,不是說好我們輪流做早餐嗎?”
肖羽沒有回頭,肖寧聽見他的笑聲,“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而且曾祖母說比較喜歡吃我做的早餐,哈哈。”
肖寧拿他沒轍,便退到一旁幫忙洗碗,不經意的問:“你跟靳楓現在……”
水流的聲音在清晨的現在顯得格外響亮,肖羽在晨光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沾染了水氣的珍珠一樣,“哥,我想和靳楓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肖寧看着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現在才14歲的肖羽突然就說到了永遠,這個節奏會不會太快了?若等他漸漸長大,或許心裡的想法又不一樣,無論如何,肖寧覺得現在這個年紀就談永遠實在太過膚淺和草率,他想開口說話,肖羽卻突然擡手按住了他的嘴脣,眼底認真的神色讓肖寧不由一怔,然後肖寧聽見他說,“哥,我最近看了你給我找的那些書,我向往書裡描繪的那樣的感情,跨越性別和年齡,甚至不分國籍和種族,我覺得,這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都不是靳楓,所以哥哥,我想和他在一起,爲了靳楓,我願意做任何事。”
肖寧看着他認真嚴肅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現在,我不對你和靳楓發表任何意見,如果你相信永遠,那就努力爭取,當然,這個前提是靳楓的想法跟你是一致的,無論如何,我只希望你幸福。”
肖羽用力的點頭,突然撲過來抱住他,“謝謝哥哥,我一定會幸福的!”
平時連買哪種洗衣水都要猶豫很久的肖羽,竟然也有堅決的認定某一個人的決心,真是個傻孩子,肖寧輕輕拍他的背脊,笑容在晨曦的微光中平靜而溫暖。
有人說一輩子不相信愛情,因爲他心裡住着一個永遠不可能的人。
有人一生下來彷彿就是爲了愛情,到最後卻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你愛我,我愛你,他愛她,他愛他。
一個愛字竟也能把人折磨得癡傻顛狂。
肖寧不願承認自己從前愛錯了人,但是不可否認,封城給予的一切心跳和悸動都是靳楓給不了的,這一世,如果能得到這樣的一個人,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