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園,太后宮。
明日就要啓程去熱河避暑,太后心情甚好,不少後宮嬪妃在這邊陪着說笑。話裡話外,說的不外是熱河行宮的景緻。
宜妃最是乖巧,曉得太后信佛虔誠,說起都是熱河那邊的廟宇如何恢宏、僧侶如何佛法精深什麼的。
直說得太后眉開眼笑,對明日的出行也產生幾分期待。
雖說不是頭一回去熱河,但是像她們這樣的深宮女子,除了隨扈出行,哪裡還有看外頭風景的機會。
更何況,到了熱河,還有朝見的蒙古諸王。其中,不乏老太后的兄弟與侄輩、孫輩。
德妃也在太后跟前,卻是老模樣,不像宜妃這樣多話。握着一串手珠,微笑着聽衆人說話。
老人家上了年紀,頗有些嘴饞,說起科爾沁的野果與野菜,面上帶了幾分嚮往之色。
宜妃聽了,笑着說道:“到底是老佛爺見識多,我們都是聽也沒聽過的。臣妾孃家嫂子昨兒進宮,帶了些外頭的山野小菜。臣妾正預備貢給老佛爺嚐鮮。即便比不得科爾沁的好,老佛爺也賞臉嘗兩筷子,就是我們的孝敬到了。”
太后笑着問道:“有沒有薺菜,上個月的薺菜包子味道很是鮮亮。”
“有,曉得老佛爺進那個香,特意叫人挑的嫩葉。”宜妃笑着點頭道。
正說地熱鬧。就聽門外有內侍高聲稟奏:“皇上駕到!”
聽了聲音。衆妃皆起身跪迎。
康熙進來。先給太后請安問禮。隨後擺手命妃嬪們起身。
太后看着康熙坐了。笑着說道:“我們娘幾個正說起外頭地山野小吃。皇上最近胃口如何。進膳香不香?”後頭一句。是衝着康熙近侍魏珠說地。
“回老佛爺地話。萬歲主子這兩日胃口大好。早起進了兩大碗老黃米粥。還吃了兩個羊眼包子。”魏珠躬身回道。
太后點點頭。對康熙道:“進地香就好。哀家最近只覺得牙鬆了。硬麪餑餑都咬不動。只能撿軟和地咬。”
康熙聽了,露出幾分關切,道:“皇額娘,要不使太醫來瞧瞧?許是吃兩副藥,就好了。”
太后笑着擺擺手,道:“皇帝,哀家都七十六了,外頭的老太妃,這個年紀牙齒全掉了的也有。那些藥汁子還是少喝兩口,看佛祖保佑吧。”說到這裡,道:“對了,這次隨扈的官員都定了麼?老七的女婿在熱河修園子,修的如何了?說起來,那個什麼村的餑餑,可口的不少。這小兩口,別看都是軟綿綿的性子,日子過得倒是紅火。”
康熙自是曉得太后的心事,道:“曹顒的差事還好,這次隨扈的臣工中,就點了他父親曹寅。到時候父子團聚,也不使他白忙一場。”
太后聽了,點頭贊好,道:“還是皇帝體恤臣子。說起來,曹家小小子是皇帝的親孫女婿,正當好好看護些。”
說到這裡,太后皺了下眉,道:“對了,怎麼哀家恍惚地聽說誰家的格格沒了?”
“是胤禔的二格格,和碩額駙李叔鰲所尚郡主。”康熙想起早上看的摺子,亦是帶了幾分唏噓。
雖說自己都不記得二格格的長相,但是到底是親孫女,做祖父的心裡也不好受。
“二格格啊,可憐見地,哀家記得同十四阿哥年歲差不多,還不到三十。
”太后搖搖頭,道:“哀家這做曾祖母的都不落忍,惠妃這親祖母得多難受。”說到這裡,吩咐德妃道:“待會兒你過去瞧瞧她,就說哀家說的,給她道惱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只當是佛祖召喚過去了。”
德妃恭敬地應了,宜妃雖仍面不改色,但是心裡也頗不是滋味。瞧着太后的架勢,竟似將德妃當成了後宮第一人,那她的面子往哪裡放?
至今爲止,適逢大典之時,她的位置也是在德妃之前。
不過,隨即想着德妃這次並不隨扈,留在京城打理公務,自己帶着幾個年輕的貴人隨扈,她心裡就舒坦了不少。
雖說宜妃已經五十多歲,但是因其包養的好,看着仍像四十來許。加上她性子活潑,會說話,現下康熙雖不在招她侍寢,但是隔三差五的,也召她陪着說話。
康熙看到宜妃,想起一事,問道:“跟着胤禕出行的人都安排妥當了麼?他還小,又是頭一遭出門,還要多靜心些。”
宜妃笑着說道:“不勞皇上惦記,臣妾打得了消息,就開始張羅,已經安排得妥妥當當。雖不是臣妾生的,到底我養了好幾年。說起來,比當年九阿哥初隨扈時,臣妾還盡心呢。”
康熙聽了點頭,太后笑着指了指宜妃道:“瞧這臉皮厚的,還沒等別人誇,就自己個兒表功。曾孫兒都有了,還不曉得穩重。”
宜妃笑着奉承道:“臣妾活到九十九,也要惦記着老佛爺誇呢。到時候,臣妾的頭髮都白了,就戴一朵大紅花,給老佛爺那個綵衣娛親……”
一席話,聽得太后臉上樂開了花。
康熙又陪着說了兩句,因還有許多摺子要批,所以就先起身回清溪書屋。
好沒到書屋門口,便見七阿哥與十六阿哥面帶急色地站在那裡。
見了康熙,兄弟兩個疾步上前。十六阿哥尚好,七阿哥滿頭大汗、漲紅着臉、喘着粗氣。
“皇阿瑪……”七阿哥的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看着兩人慌里慌張的模樣,康熙面色不由一沉,喝道:“什麼事兒,慌張至此?”
七阿哥紅着眼睛,說不出話。
十
上前一步,道:“皇阿瑪,和碩額駙曹顒使家人日夜送信……初瑜遇刺,情況兇險,請十六阿哥代其御前請命,求兩個好太醫過去救命!”
一口氣說完,十六阿哥也不禁有些動容,低聲道:“皇阿瑪……”
康熙聞言,臉上已經是變幻莫測。他看着十六阿哥,道:“到底怎麼回事?堂堂的和碩格格,朕的親孫女怎麼了?”
“被刺客所襲,傷了肺腑。”十六阿哥咬牙說着,從袖子裡掏出曹顒的親筆信,雙手遞給康熙。
康熙打開看了,裡面的字跡略顯潦草,向來是曹顒心神不寧時做書,然而下邊提及初瑜病情時,卻格外認真仔細。想來是想讓這邊的太醫院,對症下藥,對症派人,省得耽擱了救人時機,
康熙的臉上,已經生出怒意,不曉得是惱曹顒連累妻子,還是惱那幕後之人。
他沒有立時應聲,而是將曹顒的信往十六阿哥懷裡一摔,揹着手進了書屋。
“皇阿瑪……”七阿哥激動之下,已是追了進來。十六阿哥雖曉得不妥當,但是怕七阿哥失儀受責罰,也跟着進來。
“七爺……十六爺……”魏珠甚是爲難,按理該攔下,但是瞧着七阿哥雙眼赤紅的模樣,也帶了幾分懼意。況且,又是曹顒的家事,魏珠心裡也有幾分惦記,便腳步放緩,任由他們進去。
康熙瞧也不瞧七阿哥,對十六阿哥道:“拿着信到太醫院,找兩個太醫,即可啓程前往熱河曹顒處聽命。”
“兒臣遵旨!”十六阿哥不禁歡喜出生,不等康熙說“跪安”,立時就要往外奔。
“且慢!”康熙皺眉喚道:“曹顒打發回來送信的人呢?傳來,朕有話要問。”
十六阿哥遲疑了一下,應聲出去。
七阿哥已經穩了穩心神,躬身道:“皇阿瑪,兒臣實是放心不下。請皇阿瑪應允,讓兒臣攜太醫去熱河。”
“只是有自己有閨女?你女兒傷了,你就要放下隨扈的差事,提前出京探女;那大阿哥的次女沒了,是不是還要放他出來弔孝?”康熙說着,已經帶了幾分惱怒,喝斥道:“堂堂多羅郡王,遇事便手足無措,成何體統?”
七阿哥被訓得一激靈,已經曲膝跪下。
“……平素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麼?還曉得疼惜自己血脈,可見是沒黑了良心……要是你們肯安份些,哪裡會鬧出這些變故?”康熙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氣什麼,指着七阿哥,怒道。
七阿哥俯首跪在地上,聽得稀裡糊塗,但是因見皇父氣極,也不敢辯白,只能昧着良心道:“兒臣知罪,請皇阿瑪息怒。兒臣知罪,請皇阿瑪息怒……”
康熙見他這唯唯諾諾的樣子,還想要再呵斥兩句,視線落到七阿哥的腿疾上,心裡嘆息一聲,終是住了口。
屋子裡沉寂下來,少一時,就見魏珠進來稟告:“啓奏萬歲主子,和碩額駙曹顒家人魏黑帶到。”
“傳!”康熙板着臉,道。
“嗻!”魏珠應着,轉身將在外有候着的魏黑帶了進來。
想來剛纔已經有了教了魏黑見駕的規矩,因此他也不敢擡頭,進了屋子,便雙膝跪下,口稱:“小人魏黑見過皇上。”
康熙見他看着魯莽,還盲了一目,就有幾分不喜。不過既是曹顒打發來的,自然是其心腹之人,又見他身上衣服盡是褶皺,風塵僕僕的,想來也是馬不停蹄地趕路。
因此,康熙便點點頭,道:“熱河那邊到底發生什麼變故,詳情如何,你一一稟來。”
對於皇帝,魏黑原還有幾分懼意,但是一尋思,不過是穿龍袍的老頭,還能比得過妖魔鬼怪不成?
所以,他按奈住慌張,將前日下午在熱河學士府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
這卻比信中詳細許多,聽着也驚險許多,康熙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那女子所說的塞外是怎麼回事?莫非,曹顒真有殺人枉法之時?”康熙的聲音,帶了幾分犀利。
“冤枉,皇上!”魏黑聞言,心下着急,不由擡起頭來,高聲道。
魏珠怕他粗人不懂規矩,惹惱康熙,上前一步,尖聲道:“放肆!御前不得喧譁,皇上怎麼問,你怎麼答就是!”
康熙盯着魏黑,饒是魏黑見過世面,也不禁後背發寒,直覺得身上像被刀子剜一樣。
他嚥了口吐沫,放下了音量,回道:“皇上,前年正月小人之主奉命到口外牧場清點凍斃牲口數,小人也曾跟着前往,所以曉得詳情。一路上只是遇到風雪,並未與人發生口角衝突,有太僕寺同行的幾位大人可以作證。”
康熙看着魏黑的臉,見他不似做謊,心裡已經信了幾分。畢竟,以曹顒的身份與性子,也不是隨意取人性命之人。
他皺眉,問道:“既是如此,那女子爲何這般說?”
“回皇上話,前年春天,小人主子雖沒有遭遇口角,但是根據莊先生所知,當時確實有人買兇塞外,想要小人主子性命。爲了這個,莊先生還專程打發人到口外支援。不過,他們沿途,也並未與賊人衝突。許是見事情敗露,那女子之夫被滅了口。”魏黑猶豫了一下,將前年的事如實說出。
只是爲防節外生枝,他沒提到曹寅,全推倒逝去的莊先生身上。
莊先生的身份,魏黑是曉得的。因此,他也不曉得,當年的事有多少是皇上知道的,多少是不知的。
“曹顒的心中提到懸賞,
意?”康熙沉着臉,問道。
“回皇上的話,那女子自殺前,伊大人曾問她是否因懸賞令而來。瞧着她的意思,是因懸賞的緣故,曉得小人主子是殺夫仇人,所以才喪心病狂來行刺。”因怕失言,魏黑有些不敢說了,斟酌着說了這兩句。
康熙怒哼一聲,臉色已經黑得怕人。
看着還跪在一邊的七阿哥,他不耐煩地擺擺手,道:“跪安吧,去三阿哥那邊傳朕的口諭,讓他明日頂你的缺。”
七阿哥聞言,好一會兒才反映過來,叩首道:“兒臣謝皇阿瑪體恤。”
康熙轉過身去,已經不搭理他。
七阿哥退了出去,魏黑跪在地上,惦記着太醫院那頭。
他日夜不停、快馬加鞭,從熱河到京城才用了一日半功夫。換做老胳膊、老腿的太醫,指定受不得這般趕路。
忘了跟十六阿哥提一句,不僅要挑醫術精湛的,還要挑體格好些的。
這時,就聽康熙問道:“曹顒如何?”
魏黑忙收了心神,道:“看着安靜,卻讓人擔心。”
曹顒與初瑜琴瑟相合,在京城裡也是出了名的。康熙想起,自己打發素芯去曹府時,曹顒拒不納妾之事。
他沒有再說話,擺擺手叫魏黑退下……
熱河,淳王府花園,西院。
天慧摟着寶雅的脖子,倚在她懷裡,輕聲問道:“姨母,媽媽呢?”
寶雅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你媽媽身子不舒坦,這幾日姨母照看你,要乖。”
天慧點了點頭,抿了抿小嘴脣,又問道:“那阿爹呢?”
寶雅聽了,擡起頭來,帶着幾分焦心,往裡屋望去。
屋子裡都是酒味兒,初瑜闔着眼睛,面色潮紅,躺在炕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解了,露出胳膊大腿。
曹顒手裡拿着一塊溼毛巾,輕輕給初瑜擦拭着。
曹顒怕有聲音吵到初瑜,屋子裡只留下喜彩、葉嬤嬤兩個打下手。
葉嬤嬤到底上了年紀,又遭遇這麼大的辯護,紅腫着眼睛身子不由地打晃。
從前日遇襲至今,初瑜一直昏迷着,昨晚開始又發起高燒。曹顒叫人拿了烈酒,不停地給初瑜擦拭降溫。
這擦完一遍,曹顒伸出手去探探初瑜的頭,又摸摸自己的,不由皺眉。效果並不明顯,還是燒得駭人。
曹顒想起今天已經打發人去行宮那邊取冰,轉過頭去,問喜彩道:“冰呢,取回沒有?”
雖說按照規矩,要每年五月初一纔開冰窖,但是曹顒本身就是內務府堂官,這其中又幹繫到一位皇孫郡主,齊敏那邊也不敢多事。
如今,他那邊也是急得焦頭爛額,差點就要求神拜佛去。
這熱河緝兇之事,十六阿哥是交代給他了的,卻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太平盛世,尊貴的皇孫郡主遇刺,生死危機,這事如何能壓下來。
捅到御前,他這個行宮總管,如何能跑得了干係?
他也巴巴地過來探望,但是曹顒全部心思照看妻子,哪裡有心思待客?自然沒有見着。
這個時候,別說曹顒說要冰,就是要齊敏的半條命,他也會屁顛屁顛的奉上。
“已經取回來了,七娘拿出去鑿了,怕在這邊有動靜。”喜彩回道。
曹顒見葉嬤嬤臉色難看,身子有些不穩,上前扶住她,道:“嬤嬤兩日沒闔眼,先去歇歇吧。”
葉嬤嬤眼淚已經出來,抓了曹顒的胳膊,低聲哽咽着道:“額駙,額駙……別趕老奴,老奴怕啊……”
豈止是她怕,曹顒也怕,所以出事以來,這兩日兩夜,他片刻不敢闔眼。
聽了葉嬤嬤的話,他便不再多說,只是扶着葉嬤嬤到椅子上坐下。
對於眼前這個有點嘴碎的老婦人,曹顒曾頗爲厭惡,如今卻只有感激與感謝的。
寶雅在門口,看着這些,鼻子也是酸得不行。她想了想,還是抱着天慧離開,一邊走,一邊輕聲對天慧道:“咱們去廚房,看你媽媽的藥去,再看看你阿爹的飯……”
出了園子,剛好同端着冰盆的方七娘對個正着,寶雅止了腳步,猶豫了一下,道:“我瞧着曹顒也要熬不住了,你們在跟前的,好生勸勸。”
方七娘聞言,不由好奇,仰頭道:“格格怎麼不自己個兒勸?我們嘴皮子都說破了,也不頂用啊。”
寶雅臉上發白,沒有回話,抱着天慧,往廚房去。
方七娘看着她的背影,臉上滿是疑惑,不過因惦記着初瑜,顧不得多想,端着冰盆快步進了院子。
寶雅抱着天慧疾步走了幾步,已經是潸然淚下。
眼淚落到天慧的臉上,天慧伸出小手了,摩挲着抓住寶雅的項圈,奶聲奶氣地道:“姨母,別哭。”
寶雅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緊緊摟住天慧,哭泣道:“都是姨母不好,姨母不惦記看戲就好了。姨母對不起你媽媽與阿爹,也對不起小天慧,姨母再也不看戲了。”
天慧雖看不見,但是仍摸到寶雅的臉上,用小手給她擦眼淚。
哪裡擦得乾淨?
寶雅壓抑了兩日,愧疚了兩日,真恨不得躺在牀上是自己個兒。她已經責怪自己千萬次,不敢硬拉着初瑜去看戲,也不敢那般大意,沒有察覺出那刺客的不同。
但凡早些發現,她都會起身,也不會是這樣的後果。
天慧聽寶雅哭得厲害,也不禁跟着小嘴一撇,抽泣起來。
寶雅聽了,忙住
,看着天慧道:“天慧也難過了?”
天慧抽泣着點點頭,道:“姨母哭,才哭,阿爹不哭。”
寶雅聽得糊塗,就聽天慧道:“方纔,阿爹,不哭……”
雖說她還小,但是也察覺出方纔是到了父母身邊,加上聽到父親同葉嬤嬤說話,才這般說。
見她這般乖巧懂事的模樣,想着生死未卜的初瑜,寶雅心裡越發難受,已經是淚如泉涌……
西院上房,方七娘已經裝了幾個冰袋,遞給曹顒。
曹顒接過,一個墊了毛巾,放在初瑜額頭,其他兩個都放在初瑜腋下。
方七娘上前,從初瑜口中取出人蔘片,重新放了片新的。
說起來,初瑜能停到現在,除了是方七娘給她包紮得早,剩下的就全靠這人蔘了。
這人蔘是初瑜特意尋來,給曹顒補身子的。幸好當時曹顒沒用,結果卻成了吊命的東西。
喜煙進來稟告,大夫來請脈來了。
雖說這些沒有太醫,但是也有幾個名醫在,曹家請的這位林大夫就是。因初瑜兇險,不敢讓大夫久離,就留他在前院住下。每隔兩個時辰,來給初瑜請次脈。
曹顒將妻子衣服放好,點點頭,叫喜煙請林大夫進來。
按照規矩,像初瑜這樣的貴人看病,即便不懸絲號脈,也要放下幔帳,手上遮住絲綢,星點兒不能露肉。
但是,初瑜正是生死關。中醫又講究“望、聞、問、切”,曹顒哪裡會考慮那些窮講究,規矩都免了。
饒是如此,林大夫也不敢放肆,低着頭坐在炕邊的小凳子上,低眉順眼地把了脈。待把完脈,他才擡起頭來,仔細在初瑜的臉上打量了一遭,才起身出來。
曹顒跟出來,問道:“如何?”
林大夫皺了皺眉,道:“郡主傷了肺腑,胸中痞寒熱結者,眼下只能先發散着。冰敷降溫也好,等下晌老夫給郡主扎幾針,疏通疏通血脈。要是能降下溫來,尚且有一線生機;否則的話……額駙心裡還是要有個準備,眼下不過是盡人事,還得聽天命。”
方纔林大夫來前,方七娘已經說了一番差不離的話。只是曹顒不死心,仍盼着能有轉機。
聽了林大夫這番話,曹顒只覺得眼前發黑,仍強忍着,道:“郡主這兩日就靠人蔘吊着,其他的藥,灌進去,也多吐了出來。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得了?大夫能不能再給開個方子。”
林大夫思量了一下,道:“生梨可潤肺涼心、降火消痰,每日喂幾調羹梨汁也好。”
曹顒記在心上,送走林大夫後,便立時打發人出去買梨。
回到屋子裡,葉嬤嬤正學着曹顒,用沾了酒的毛巾,給初瑜擦胳膊。
方七娘見曹顒進來,瞪着眼睛,帶着幾分不忿道:“信他不信我,我早上也提了梨子。”
“對不住,不是不信你,而是不敢……不敢讓她有半點閃失……”曹顒揉了揉額頭,隨後對方七娘道:“不過,七娘的確是好樣的。前兒若不是你在跟前,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只是內子垂危,我亂了心神,還沒有謝你。”說着,已經鄭重地彎下腰去。
方七娘倒是在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避開,道:“冰塊要化了,我先給郡主奶奶換冰……”
葉嬤嬤一邊給初瑜擦着,一邊低聲嘀咕道:“格格都睡了兩日了,也該睜睜眼了。小格格雖沒說什麼,但是聽烏恩那丫頭說,她熬到半夜都沒睡。說要等格格給她脫衣服,別人脫,小格格都不理。後來,還是寶格格過來哄她,小格格才肯睡……”
說到後來,已是忍不住老淚縱橫。葉嬤嬤怕哭出聲驚到初瑜,放下毛巾,捂着嘴巴走了出去。
喜彩與方七娘兩個,也聽得眼淚汪汪的,想哭不敢哭的模樣。
曹顒鼻子酸酸的,但是也曉得沒有功夫哭。
他長吁了口氣,對喜彩道:“去前院找張義,立時出府尋釀家師傅處。用最短的功夫,燒些更烈的酒,不拘多少銀子。”
喜彩這兩日也在屋子裡侍候,已經曉得烈酒同冰塊似的,是降溫的好東西,而且還不像冰塊那樣容易傷身。
聽了曹顒的吩咐,她應了一聲,立時出去尋人。出了屋子,就已經是一路小跑。
七娘這邊已經重新裝了幾個冰袋,小心翼翼地給初瑜放好。
她打小跟着父親走南闖北,也見過許多病患。像曹顒這樣恨不得將妻子裝到眼睛裡的男子,這世間真沒有幾個。
即便她年歲不大,也頗受感動,看了曹顒兩眼,猶豫了一下,遞給他一塊碎冰,道:“就算米水不沾,也吃兩塊冰提提神。總不能郡主奶奶沒好呢,曹爺就病倒了。”
曹顒接着冰,送到口裡,對七娘笑笑道:“還真餓了,勞煩七娘幫我要下飯。”
七娘聞言大喜,使勁點着小腦袋瓜子,去廚房傳話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夫妻兩個,曹顒已經收了笑,拉着妻子的手,輕輕在她身邊躺下。
他撫摸着初瑜的頭髮,將自己的髮辮擱在她的頭髮上。
成親那晚,嬤嬤是給怎麼弄得辮子來着?
相約白首,相約白首,直至此時,他才曉得,眼前這個女子早已不知不覺融到他的骨子裡。她就是他,他就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