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歌!”
秦崢由噩夢中驚醒,含光倏然出竅,在周身亂砍亂劃,險些傷及一旁的程靈犀。待勻順氣息,他才驚訝道,“程師妹,怎麼是你?”
提劍起身,只見周遭亂石嶙峋。
看樣子一線谷在異變中崩塌,他被甩下谷底。
嘗試着運了運氣,丹田隱隱作痛,不過內息總算回來了。遂放出神識,在四面探了探,驚覺整個谷底只剩下他和程靈犀兩個。
“其他人呢?”
“我大姐……”程靈犀沉着一雙妙目,冷冷道,“也就是程靈璧,她比咱們醒得早,剜了火麒麟兩顆眼珠子跑了,已經過去半個月,我想她此刻應在某個秘洞碎骨……”
“她愛幹嘛幹嘛,關我何事?”
秦崢哪裡關心什麼內丹什麼程靈璧,“我家慕歌人呢?”
程靈犀繃住臉,神色極憔悴又顯出些許戾氣。掙扎良久,才啓脣淡淡說道:“蘇師妹、裴師兄、我三弟、還有那位七星宮金丹前輩,在秘境裂變的時候消失了。”
秦崢迷瞪片刻,皺眉:“消失是什麼意思?”
“鳳凰自古有涅槃一說,第三重鳳凰裂變,有可能會割裂時空。”見秦崢一臉迷茫,程靈犀又補充一句,“很好理解,如同我之前捕殺火麒麟時所使用的碎空陣,能在虛空中開闢一處小虛空。他們或許就在咱們身邊,但咱們彼此卻誰也瞧不見誰。”
“誰也瞧不見誰……”秦崢仔細琢磨,回過味來之後,頓時急了!但他稍稍一想,又冷靜下來,揣測道,“程師妹,你的碎空陣法能夠破解,三凰飛鳳陣,也是可以破解的吧?”
“破解不太現實,不過兩處虛空之間必然存在罅隙,但這偌大秘境,找一處小小罅隙,無異於大海撈針。”程靈犀默了默,提議道,“倒不如等上五十年,待秘境再一次開啓時,出去便能見着了。”
“五十年?!”
秦崢比劃出五根手指,聽的又驚又詫,五十年出去黃花菜都涼了好嗎?況且待在這三重裂變的秘境之中,還不知有沒有命能活五十年!
“要死了要死了!”
他掐着腰在谷底走來走去,三番四次的擡頭望天。
最後二話不說,盤膝坐下調息。
程靈犀緊繃的臉色稍霽。
豈料不過兩三息,秦崢調息完畢,站起身拔步便走。
“秦師兄你去哪?”程靈犀一瘸一拐的追上去,“融天洞現如今四處都是高等異獸。”
“自然去找我家慕歌,”秦崢頭也不回,撐起一層防護罩,便順着山石向上爬,“我纔不要坐以待斃,只要肯努力,就沒有我秦崢辦不到的事情!”
“可我受了傷……”
“你受傷幹我何事,不想走,留下來便是。”
“你說的這叫什麼話,你就不怕我被異獸吃拆乾淨?!”
“程師妹你手眼通天,碎虛空,鎮仙獸,信手拈來。哪裡用得着我來保護?”秦崢一面說着,一面在心裡估算從這谷底上去,哪一條路更好走,“之前火麒麟力量爆發,你丟下親弟弟逃的那麼快,有這等魄力,還有異獸可以吃掉你?反正我是不信。”
一番奚落撂豆子似的從他口中念出來,程靈犀尷尬不已。
“哦,還有,你我都昏迷過去,你竟還知道外界發生了何事,厲害。”
“其實……”程靈犀攥了攥拳頭。
“我去找慕歌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拖累你。”
“秦崢你夠了!”程靈犀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你真是這世上天字第一號的大蠢貨!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纔是你指腹爲婚的未婚妻!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被那個冒牌貨戲耍的團團轉!”
“程靈犀,我看你也該吃藥了吧?”
秦崢不愛動腦子,但還沒傻,知道程靈犀一直對他有愛慕之心。
故而頭也不回,只覺好笑。
修仙界之人還真是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不管它是否有歪倫常,荒謬不羈。尤其是程家三姐弟,一個賽一個的神經病!
程靈犀傷了腿,行動不便,眼見秦崢越爬越高,氣惱的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朝他屁股上一砸:“秦崢,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端陽公主命人將我的紙鳶扔在樹上,你就是這麼爬上去給我取回來的!”
秦崢微微一怔,爾後回頭白她一眼:是慕歌告訴你的吧?”
撇撇嘴,收回視線,繼續向上爬。
“那隻紙鳶是娘留給我的,娘去世時,我還只有幾個月大。”程靈犀紅着眼眶道,“之後我被送去王庭,養在你母親膝下……”
陳年往事,程靈犀一樁樁一件件,掰開揉碎。
其中有一些,連秦崢都只剩下幾個模糊片段,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秦崢攀巖的動作越來越慢,脊背漸漸繃成一條直線。一張英挺明俊的臉,由驚訝轉爲疑惑,由疑惑轉爲震驚,再由震驚轉爲木訥,最後陰沉的快要擰出水來。
“秦崢,你覺得以我和她的交情,足以知道你們之間所有一切麼?”
程靈犀說完之後,臉上僅剩的一絲血色被抽乾抽淨,幾乎癱坐在地上,“我只記得我在聚窟洲牢籠裡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就變成這副樣子,什麼都想不起,直到此次醒來……崢哥哥,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奪了我的舍,還搶了你……”
“夠了!你說的話,我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秦崢偏過頭,一字一頓,冷冷盯着她,“在我昏迷的時候,你使用什麼法寶探過我的識海吧?我告訴你,我秦崢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騙!再敢污衊慕歌,不管你什麼來頭,什麼出身,我絕饒不了你!”
“如果我是真靈犀,我會不管我弟弟?”
程靈犀怒極反笑,“反觀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對程天養特別上心,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如果她和程天養沒有任何關係,她會豁出性命去救一個外人?!哪怕換做是你,她也不會如此走心吧!”
一句話狠狠戳到秦崢的神經。
石壁上那塊兒凸起的石頭,險些被他捏碎。
停頓許久,他眼眸一定,繼續吃力的向上行攀巖:“程靈犀,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在我秦崢的字典裡,第一容不得欺騙,第二容不得背叛,絕不會聽你一面之詞就懷疑我信任之人。”
“所以呢?”
“我要去找她,親口聽她告訴我!”
蘇慕歌是被凍醒的。
眼眸由渾濁逐漸清明,在意識稍稍復甦那一刻,她一個激靈起身。一摸腰際,乾坤袋和靈獸袋全都不見了。
她愣了愣,望向四周,待瞧見那座冰雪宮殿之後,長長鬆了口氣。
她的分神又被鎖進怪書裡了。雖着急外頭究竟是個什麼情況,着急弟弟和秦崢的安危,但有上一次經驗傍身,若是遇到危險,怪書自會放她出去。既來之則安之,蘇慕歌一深一淺的踩着積雪向宮殿走去。
瞧着短短一段路程,走起來,卻足足用了一個時辰。
宮殿內空空蕩蕩,連張椅子都沒有。
她納悶着在殿中轉了一圈又一圈,邊邊角角摸過一遍,才沖虛空一抱拳:“前輩,上次您說進來看看,晚輩來了。請恕晚輩愚鈍,晚輩實在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話音纔將落下,腳下冰層突然顫抖起來。
蘇慕歌赫然一驚,掉臉便跑,利箭破弦一般衝出宮殿。
背後轟轟隆隆一陣響,她轉過頭,只見宮殿上方那隻雪砌冰雕的鳳凰,彷彿活了似得煽動雙翅,瞧上去,似乎想要掙脫什麼束縛。
“轟轟轟!”
伴隨宮殿傾塌,雪鳳凰終於振翅而起!
“唳——!”
久困得脫,它在空中翱翔許久,書簡空間內一時雪虐風饕,蘇慕歌冷的直哆嗦。只是一縷分神,又不能運氣禦寒,蘇慕歌忍不住衝着天空喝道:“扇什麼扇,想凍死我?!”
雪鳳凰似乎一怔。
展翅俯衝而下,盤旋在蘇慕歌頭頂,開口第一句便是:“吾的魂魄將散,有緣人,你可願受吾之傳承?若是應下,需爲吾償報因果,殺盡天下負吾之人!”
蘇慕歌微微一怔,原來那日同自己以書寫交流的,正是這隻有眼無珠的雪鳳凰。
不過爲何又是這一句?
煩不煩?!
蘇慕歌真是服了,毫不客氣的道:“晚輩也還是那句話,晚輩對您的情況一無所知,您的仇敵若是整個修仙界,難不成晚輩要去殺光天下人?!”
“吾之仇人……”
雪鳳凰迷糊着搖了搖腦袋,濃稠的鮮血又從空蕩蕩的眼眶裡流了出來,一滴滴落在雪地上,觸目驚心:“吾想起來了!吾之仇人,乃十洲三島凰天宗!”
蘇慕歌思索許久,無語:“晚輩從未聽過有此宗門。”
“豈會!”雪鳳怒道,“凰天宗,乃十洲三島第一宗門,你竟不曾聽過?!”
“十萬年之內,十洲三島第一宗門只能是蓬萊!”蘇慕歌正欲同它數一數宗門譜,一瞬想起來什麼,倏忽愣住。
凰天宗這三個字,她還真有聽痕提起過。
不正是融天洞秘境的前身?
“前輩,您同凰天宗究竟有何仇怨,晚輩又該尋何人報仇?”
“整個凰天宗,盡是吾之血仇!!”
雪鳳凰尖聲戾嘯,刺的蘇慕歌耳膜險些破掉,“尤其是尹子規!他剜吾雙目,令吾再無法返回天界,更永世無法涅槃!是吾有眼無珠,錯信了他!不,是爾等背信棄義,爾等人類全都該死!”
蘇慕歌捂住流血的耳朵,聽它顛三倒四有一句每一句的怒吼。
再一次確定,這隻雪鳳凰已經徹底瘋了。
“有緣人,吾今日將至寶傳於你!你可願以血起誓,爲吾攻上凰天宗,砍下尹子規的頭顱,再殺他個滿門上下,雞犬不留?!”
“晚輩願意!”
此番,蘇慕歌回答的無比利索。
凰天宗早就滅門幾十萬年,莫說雞犬不留,祖墳都被後人刨過幾十遍了。
“好好好!”
雪鳳凰大悲大喜,或哭或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那你便立誓吧,若違背此誓,他日飛昇,必遭受五雷轟頂而死!”
眉頭都不皺一下,蘇慕歌咬破食指,豎起指尖,重複一遍它的要求。
話音一落,只見雪鳳凰一個猛子直衝九霄。
蘇慕歌忙不迭擡頭,雪鳳凰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它這是什麼意思,跑路了?不是說發過誓之後就有傳承送嗎,敢情她是被只鳥給坑了?!
正專心注視着,視線範圍內倏然出現一顆小白點。
漸漸的,小白點越來越大。
蘇慕歌仰着頭,緊緊盯着那顆小白點,想要看清楚那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我去!”
那樣東西的下墜速度實在驚人,同空氣摩擦之後卷着火舌而落,跑是來不及了,蘇慕歌直接向後一撲,滾下雪山!
“嘭!”
上行的雪地被砸出一個深坑,地面三尺落雪一瞬間全都浮上半空,蘇慕歌也被這股力量高高震起,幸好落下時一個馬步穩住,纔沒有繼續向下滾落。
她重新爬上去。
那樣東西已經被落下的積雪重新覆蓋。
蘇慕歌彎着腰,將右手探下雪地,攥住那樣東西的柄部。沒有靈力,擡了擡,擡不動,只好將另一隻手也伸進雪中。牙關緊咬,才吭吭哧哧的給搬了出來。
是一柄巨型鐮刀。
握在手中,完全感受不到絲毫靈力,唯一出彩的,便是它的重量與造型。柄部似以龍脊製成,立起來比蘇慕歌還要高出半個頭,刀部更是誇張,沒有刀刃,就像半面張開的雪鳳翅膀。
而刀部和柄步連接的地方,有一處圓形凹陷。
曾經,該有一顆珠子狀的東西嵌在此處纔對吧?
蘇慕歌瞬間想到雪鳳凰被剜掉的眼珠。
本想翻個面再瞧瞧,實在太沉,無奈之下,蘇慕歌只能將鐮刀插在雪地中,親自轉了一圈。無論怎麼看,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一柄又大又重的白色鐮刀。
當然,可能缺少珠子的緣故。
但時隔幾十萬年,尋回這顆能量珠的機率微乎其微。
好端端一樣極品法寶,等同於廢物。
蘇慕歌惋惜不已,卻也沒有辦法,白白期待一場機緣,結果令人大失所望。還好立下的誓言根本無需遵守,否則她算是賠大發了!
蒼蠅再小也是肉,蘇慕歌決定將鐮刀給扛走。
才扛在肩上,就因爲無法撐住刀部的重量而向後一仰,再次摔下雪山。鐮刀也一起摔落,“砰砰砰”的砸出一個又一個坑,震的蘇慕歌穩都穩不住,一路朝下掉。
“轟——!”
她識海一痛,猛然坐起。
“你總算是醒了!”銀霄正盤着兩條後腿,以及其詭異的姿勢坐在她身邊,“再不醒來,鳳女就要用精火燒掉那本書簡了。”
“我進去多久?”蘇慕歌揉了揉痠痛的肩,坐起身。
“不久,一個月而已。”鳳女提着那本書簡,扔還給她,倏忽飛回靈獸袋中。
豈料那本書簡一落在蘇慕歌手中,竟燃燒起來。
“啵!”水曜趕緊吐出一兜水,卻如同火上澆油,火勢越來越旺。
“不必管它。”蘇慕歌阻止水曜再吐,“此物已經沒有用處,看來那隻雪鳳的精氣散盡了。”
“可有得到什麼寶物?”
“有,不過是件廢寶。埋在書簡中了。”沒能將它帶出來,蘇慕歌也挺遺憾,可當她神思一動,小小洞穴內,赫然出現一柄大鐮刀。
“我的娘噯!”
鐮刀柄正紮在銀霄盤着的兩後腿之間,唬的它一跳幾尺,“這什麼玩意兒?!”
沒等看清楚,鐮刀倏忽消失。
蘇慕歌放出神識追尋,完全探查不到它的位置。
“咦,你醒啦。”
程天養抱着一個盛滿果實的小竹筐,一貓腰鑽進山洞。嘴巴里叼着半個蘋果,一張口,蘋果掉入手中,回頭衝門口喊道,“裴師兄,蘇師姐醒了!”
蘇慕歌一瞧見程天養平安無事,遂將心口一塊兒大石落下。
再一瞧裴翊躬身進來,原本想要繃起臉,卻感念他之前捨身救下程天養的事情,便衝他微微頷首:“裴師兄。”
“沒事就好。”裴翊走去對面的石榻盤膝坐下。放出神識覷她一覷,翹起脣角微微一笑,“恢復的尚算不錯。”
“這段日子多謝照顧。”蘇慕歌也盤膝坐着,再對他一頷首。
“應該的。”裴翊再度莞爾。
笑的蘇慕歌心裡直發毛。
那種感覺,活像背後站着一隻鬼。
“外面情況如何,”蘇慕歌錯開他的視線,放出神識覷向洞外,卻被洞口的禁制擋回。她不想搭理裴翊,唯有詢問程天養,“秦師兄,還有程……你姐姐他們人呢?”
“就只有我們三個落在這兒了。”程天養同蘇慕歌說話,還是很不自然,畢竟之前這女人整的自己那麼慘。可想起裴師兄訓斥他的那些話……
總之他很難相信,這女人會這麼好心栽培自己。
他們兩個無親無故,她憑什麼?
但她確實拉住了火麒麟。
在兩個至親姐姐,都不顧他死活的情況下……
程天養一陣心酸,手裡的半個蘋果被他捏的稀爛也不自知,嘟囔道,“他們或許也掉在這兒,只是一時沒找到。或許掉在別處,或許仍在原來的地方。”
蘇慕歌聽的皺眉:“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索性起了身,準備自己出去看外面的情況。
裴翊突然開口喊住她,表情有些怪異:“蘇師妹,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蘇慕歌回頭瞥他一眼:“第三重異變而已,不就是高等級異獸滿地跑麼,犯得着心理準備?”
“不是的……”程天養砸吧砸吧嘴,吞口唾沫,壓着嗓子小聲道,“師姐,外面的情況,確實有些恐怖。”
“呵呵。”
蘇慕歌咧着嘴不屑一笑,躬身出了石洞,一離開禁制範圍,便放出神識向外覷去。
五百年曆練,什麼修羅煉獄不曾見識過,還真不信有什麼東西能夠嚇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