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西領着劉敏走向野外,在一塊河邊的石頭堆後的空地上站住了。
他指着一些樹枝告訴劉敏:“你去劃拉點乾柴,注意點這邊蛇可能多一點,要是碰上了,你就告訴我。”
劉敏發了半天楞,轉身一看卻發現何西早就溜進了一個菜地,在幾棵早土豆前蹲了下來,他想說什麼,卻沒張嘴,只好走進河邊那些枯樹,折着一些幹樹枝。
此時已經是臨近暑假了,早土豆已經長成拳頭大小,何西很快就從土裡摸出了七八個土豆,回到空地上,他開始給土豆打皮、用鉛筆刀給土豆切塊、找來幾塊石頭,從河裡打來清水,把土豆洗乾淨了,把兩個人的飯盒支上,就在飯盒下點燃了乾柴,一股煙火冒了出來。
何西陶醉地用鼻子嗅着那股炊煙的味道,這個味道他有幾十年沒有聞到了,一下把他帶回前世的童年。
還好,後天就是週日了,很快就能見到思念了20多年的父母了。
正在陶醉於那縷炊煙,劉敏在那邊驚慌地叫起來:“快來啊。”
聽到劉敏咋咋呼呼的驚叫,何西笑了,他知道,自己算計的東西出現了。
果然何西趕過去的時候,劉敏正哆裡哆嗦地用一根木棒,跟一條胳膊粗細,兩米多長的烏梢蛇對峙上了。
其實,前世的何西也怕蛇,但是,經歷了“生存比恐懼更重要”的人生經驗,再加上前世電視上,經常播放野外生存吃蛇的視頻,已經對蛇沒那麼恐懼了。
何況,烏梢蛇是無毒蛇,這可是讓南方人看了都流口水的美味呢。
何西用一根木棍把蛇打死,掏出小刀來,把蛇頭割掉,然後扯住蛇皮往下一拽,就把蛇皮給扒了下來。
劉敏在旁邊一個勁兒地追問:“你要幹什麼?”
何西不搭理他,忙着把蛇切成段,然後放進飯盒中,把那些蛇肉里加上鹽,這才笑呵呵地坐在一塊石頭上。
“你要吃蛇?”劉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西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咱倆相互提問一下歷史、地理吧。”
劉敏一攤手:“沒帶書啊。”話剛說完,就見何西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張紙,原來他把下午記的知識要點帶來了。
兩個人開始在石頭上,一問一答地複習着史地知識,飯盒下的火苗嗶嗶啵啵地響着,飯盒裡的水開始慢慢升溫,以至於沸騰,逐漸有香味冒出來,直到天色已經暗到了,兩個人看不清紙上的字了。
何西把紙收起來,說了聲:“吃飯了。”
或許真是餓了,或許就是因爲,這些土豆就是比那些嗖了的玉米餅好吃的緣故,劉敏吃得大汗淋漓。但是,他始終不敢去碰那些蛇肉,在何西的反覆躥唆下,他硬着頭皮,給了何西一個面子,夾起了一塊蛇肉。
結果這一吃之下,他就放不下筷子了,連贊好吃。
這一餐飯雖然沒有飯店的飯好吃,但是,比在食堂吃的香多了,劉敏吃得都打了飽嗝。
前世的何西,在念高中的時候,很是遭了不少罪,那時候的食堂是集糧制,也就是,每個學生都從家裡往食堂帶糧食,因爲農村貧窮,帶的都是玉米麪,到了食堂,由食堂管理員稱一稱,給學生兌換成食堂的飯票。
那些帶來的玉米麪,就統一放在一個個的木槽子裡,結果就招引來了一羣羣的老鼠,那些活物在玉米麪裡吃飽了,喝足了,就拉在裡面,尿在裡面。因爲那些食堂大師傅自己不在這裡吃,做起飯來,就相當的粗糙,學生經常在玉米餅裡吃出通紅的耗子崽,耗子屎。
更要命的是,有時候,飯做得酸了,學生們吃不下去,玉米餅就剩下了,於是就上頓熱,下頓熱,把玉米餅折騰的拿在手裡就散架,腥臊拉臭什麼味道都有。
中國人自己表揚自己,吃苦耐勞,什麼樣的罪都遭得了,這些學生顯然都是合格的中國人,就是這樣的難以下嚥的飯菜,堅持着閉着眼睛吃。
回家的路上,沉默了半天的劉敏笑了:“想不到你這個人還挺饞的,忙了一天學習,還想着辦法解饞。”
何西嘆了口氣,他知道,這就是前世發展到後期,國人的思想與傳統的中國人觀念完全不一樣的地方,也是解放思想,轉變觀念,喊了多少年,轉變出來的成果。
傳統的中國青少年被綁架了,遇到這麼難吃的飯菜,哪個青少年都不敢抱怨,只要一說什麼,就會遭到長輩教訓:“我們當年,連這個都沒有,你們知足吧。”
歸根結底就是,這樣的苦先烈吃過了,要是你不吃,先烈們心理不平衡。所以說,中國人就算是青少年也暮氣沉沉,只知道承受,不知道改變,上百號住宿生手裡捧着臭哄哄的玉米餅子,沒有人想到改善一下伙食。
就連受益的劉敏,都認爲何西太饞了。
何西嘆口氣,道:“記住,人要給自己的命運做主,不能總是被動地承受。這個世界,什麼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山不過來,我過去。”
劉敏嘎巴嘎巴嘴,感覺到太深奧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何西知道,自己跟他說得太多了,他理解不了,就告訴他一句簡單的話:“你一定要好好學習,等考出去,你的命運就會改變,以後你吃飯店都會吃膩的。”
劉敏立即噓聲道:“淨吹牛。”
何西閉了嘴,莊子說得對,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回到教室裡,已經有幾個女同學在學習了,何西立即靜下心來,開始回顧郭曉冬給他的講的知識,今天他很高興,因爲數學已經破題了。
學到十二點,劉敏早就睡着了,何西把他拽起來,兩個人頂着漫天星斗回宿舍。
第二天上午,一切正常,到了中午出事了。
中午放學,何西跟劉敏回到食堂吃飯,儘管他實在是吃不了食堂的飯,但是,畢竟口袋裡,錢太少了,總不能頓頓飯都出去找蛇吃。
他在食堂裡吃了個玉米餅子,就回到宿舍,剛坐了下來,就看見外面進了宿舍院子四個人,其中一個不是別人,正是兩天沒來上課的孫世國。
何西明白了,他走出宿舍,在走廊裡找了四塊磚頭,拿進了宿舍裡,放在右手靠牆的地方。
劉敏也看到了外面的四個人,他的臉一下變得煞白,連忙推着何西往外跑,嘴裡說道:“快跑,趁着他們沒進來,跑啊。”
何西把他推開,道:“我爲什麼要跑?別怕,我在這等着他們。”
劉敏道:“你不知道,這三個人都是打架出名的人,你在這裡還不讓他們打死?”
何西笑笑,摁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自己則站在那裡,等着四個人進來。
前世的何西從來沒有招惹過誰,因爲,他膽怯到了從不反抗任何人的欺負,所以,也就沒有人請誰來收拾他。也就是說,他這樣的人,根本用不着請誰。
但是,重新活一回的何西,不想再那麼窩窩囊囊的低調了,對此一無所知的孫世國就撞到了槍口上。一來二去,兩個人仇怨結大了,孫世國一下就請來了三個人。
劉敏呆呆地看着何西,覺得他的腦子簡直是壞掉了。
事實上,在何西看來,那些所謂的打架出名的人,根本就是咋呼人的。在當時的那個年代,一個跟農村沒有多大區別的小鎮裡,人們都太實在,也太老實,膽子也太小,只要這個人留着長髮,就覺得他是黑社會。所以,只要這樣的人站在誰面前,誰都嚇得半死,根本不需要人家動手。
最滑稽的是,當時有一個學生從森工林場轉過來,這個人留着個小黑胡,男生們就莫名地害怕他,說他是地痞。隨後這個男生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練了一套拳術,在現在看來,那個男生好像剛學的樣子,結果就把所有的男生嚇壞了,後來,不知道誰惹了這個小鬍子,小鬍子衝進了那個臥室,結果臥室的所有的人,抱着腦袋蹲在地上,老老實實讓小鬍子挨個揍了一頓。
這個事給何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少年後的他,也一直想不明白,既然還手也是捱揍,不還手也是捱揍,幹嘛那麼老老實實地便宜人家呢?
後來有人提到南京大屠殺的時候,兩個日本兵就能把上千號中國俘虜押上刑場的歷史事件。大家都在感慨,中國人的血性哪裡去了?
血脈是一直傳承的,到了九十年代,中國人還是那樣的膽小,所謂的地痞們,僅僅是憑着長頭髮,小鬍子,或者是幾個兇狠的表情,就能把一個屋子的小夥子嚇傻。
孫世國幾個人還在院子裡站着,何西明白,他們這是心理戰,他們站的時間越久,獵物越害怕,同時他們這是向整個宿舍示威,等着宿舍的人都出來觀看,他們才表演得有氣勢。
果然,院子裡站滿了人,大家都膽戰心驚地看着四個人,爲首的張鵬終於收到了所要的效果,這才向一個什麼人打聽:“何西在哪個寢室?”
那個人弓着身子,親自把他們領到了何西的房間裡。
人們終於知道了,三個人是來找誰的,呼啦一下就涌到了何西所在的寢室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