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薄暮冥冥。
衆人來到正廳,已然不是晨時的景象。
方桌上放着幾碟精緻的開胃小菜,一隻白瓷酒壺,硃紅柱上燭火搖曳。
洛聞安換了一套暗金色束身長袍,坐在廳最中央的位置,幾個身姿窈窕的女子從大廳一側緩緩進入,隨着絲竹聲起,翩翩而舞。
宋厭之和宋隱燈坐在一塊兒,燈火微暗,襯得宋厭之輪廓更加深邃了些。
洛聞安斟了杯酒,向着大廳所有人舉杯笑道:“今日不醉不歸!”
衆人笑着舉杯,一時間滿堂歡聲笑語。
“聞安兄,怎這麼大的場合不見洛姑娘?”一藍衣男子笑着問道。
洛聞安喝了口酒咂咂嘴道:“光兄多慮,月兒待會兒就出來了”
那男子爽朗一笑,倒也沒有繼續說話。
宋厭之側過頭細聲道:“二姐姐,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她朝着藍衣男子的方向稍稍指了指。
宋隱燈歪頭凝眉想着,忽然拍了拍手,道:“好像是衛家二公子衛光。”
衛家?衛光?
宋厭之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怔,她忽然想到,那時蒼珏屯兵於郢都周邊,造反當天,是衛家公子死守城門,奈何城內早有蒼珏的內應,最終是沒能守住郢都,衛家兩兄弟被亂箭穿心。
將門男兒,生死衛國。
她明眸微垂,一時間有些迷亂。
自古以來,生於皇家便一定是個你死我活的局面,身爲太玄皇嗣,不一心向外禦敵,卻將冷箭指着忠臣,着實讓人心寒。
宋厭之擡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入口微澀。
“驚鵲,素聞你擅音律?”洛聞安忽然發話。
宋驚鵲神色自然地笑答道:“曾聽父親彈過幾曲罷了,說不上擅長。”
洛聞安面帶深意地笑了笑。
這時,從門外緩緩走來一女子,罩着淺色面紗緩步而來,一身淺綠色寬袖紗質長裙,身姿不盈一握,額上繪着一朵桃花,恍若林間仙子。
她抱着一張琵琶,於大廳中款款落座,言語聲熄,那女子手指素白纖細,撫上琴絃,撥出一陣清音。
手指飛舞間,一雙水眸含情脈脈,不時地瞧着宋驚鵲的方向,柔情似水的樣子,倒是令人爲之傾憐。
宋厭之眯了眯眼,這人的眼睛都恨不得貼到大哥身上了罷!
大哥有這麼好看嗎?
一想到這兒,宋厭之偏過頭看了眼宋驚鵲的臉。
眉如刀鋒,眼若星辰,玉冠束髮更顯得他身姿挺拔。
好像…是那麼人模狗樣的。
不知覺間,一曲畢。女子款款而起。
洛聞安先知先覺地鼓起掌來道“曲子真絕妙”,說罷,他又似乎是想起什麼一般,側過頭對着宋驚鵲問道:“驚鵲覺得如何?”
宋驚鵲神色淡然,也並未拂了洛府的面子 ,淡淡道:“挺好。”
宋厭之瞧了瞧宋驚鵲的神色,果然。
這首曲子只關情愛,意蘊太淺,於大哥而言,太枯燥。
大哥會喜歡才見鬼呢!
那女子一聽到這話,面紗下的臉綻起淺淺弧度,雙眸又向着宋驚鵲飄去。
一男子點頭附和:“此曲溫婉含情,恍如女子對心上人訴說情意。”他擡頭看着廳中人,雙眼熾熱,拱了拱手,道:“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抱着琴,略略低頭,伸手將面紗取下。
衆人瞬時屏息。
那不正是洛邀月?
洛邀月笑盈盈地在一旁的席位上落座,舉起酒杯道:“邀月琴藝不佳,讓諸位取笑了,這一杯,敬哥哥和各位公子”說着,眼神又朝着宋驚鵲飄了去。
那男子瞧着洛邀月,雙眸愈加火熱。
宋厭之捕捉到這男子的神色,心下了然,脣邊綻了一抹極淺的弧度。
這可有意思了。
宋驚鵲受着洛邀月的目光覺得頗不自然,他眼神略略掃了掃,恰巧見到宋厭之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忍不住挑了挑眉。
真的是親妹妹麼?
宋驚鵲無聲嘆了嘆氣。
洛邀月捕捉到宋驚鵲眼神的轉移,跟着看到了宋厭之的方向,雙眼一愣。
這不是早上害她出醜的那個人?
她眯了眯眼,神色驟然一冷。
她直了直身子,笑意盈盈地對着宋驚鵲道:“邀月聽聞宋姑娘琴藝非凡,今日難得歡聚一堂,邀月不知是否有幸能聽宋姑娘彈一曲?”
宋厭之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滯,擡眸瞧了瞧洛邀月帶着冷的雙眼,自然地將酒杯遞到嘴邊抿了口。
洛邀月見她不應答,甩了個眼神給周邊的女子。
一黃衣女子愣愣,連忙開口道:“今日洛公子生辰,宋姑娘彈一曲助助興罷”
其餘女子紛紛點頭。
宋厭之放下酒杯,脣邊彎了彎道:“厭之學古琴,洛姑娘學琵琶,要厭之拿琵琶彈曲,請恕厭之不能。”
宋隱燈皺皺眉,不悅地看着洛邀月。
洛聞安摩挲着下巴,忽然道:“我記得庫房裡有一張琴來着”
洛邀月頓了頓,面露喜色道:“來人,去取!”
宋厭之倒忘記了洛府家大業大,一張琴怎麼可能沒有。
她悠悠嘆了口氣。
洛邀月瞧着她似乎有些膽怯的表情,嘴角勾了勾。
我自學琴來無人不誇,我便不信你能彈得有我好。
她面色稍冷。
宋香燈隱在角落裡,似乎在等着宋厭之出醜。
衛光似乎見到宋厭之爲難的神情,拱手道:“我看宋姑娘今日似乎身體不大舒服,不若改天罷?”
洛邀月雙眼一眯,正想說什麼,卻聽見宋厭之說了話。
宋厭之淡淡地說了句:“洛姑娘適才說了什麼?”
洛邀月一愣,回憶着適才說的話,緩緩道:“聽聞姑娘琴藝非凡,不知邀月可有……”
“沒有。”宋厭之撩了撩耳邊散落的頭髮。
洛邀月一愣,隨即面色倏地變冷,脫口而出道:“你剛纔說的什麼?”
“我說,沒有。”
宋厭之不動聲色地朝宋驚鵲地方向看了一眼。
洛聞安重重地將酒杯放在桌上,發出‘哐’的聲響,正想張口質問。
宋驚鵲忽然開口,放聲道:“厭之!不可無禮!”
宋厭之挑挑眉,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洛聞安正想開口說幾句話,卻見宋驚鵲連忙站起身子,朝着洛聞安拱了拱手道:“舍妹無禮,驚鵲今日就先帶着舍妹回府,擾了洛兄的雅興實在抱歉。”
洛邀月一聽宋驚鵲要走,急得臉都發紅。
好不容易有一個能見到宋驚鵲的機會,怎麼能讓他走了!
“宋公子,無事的,宋姑娘不願就不願,邀月素來不愛強人所難。”
宋厭之嘴角忍不住彎了彎,不愛強人所難,適才強人所難的是誰?
宋驚鵲神色未改,微微拱了拱手道:“洛姑娘琴藝非凡,舍妹自當望塵莫及,今日舍妹出口無禮,驚鵲便先行帶回去管教,失禮。”說罷,他甩了個眼色給宋厭之。
宋厭之會意,扯了扯宋隱燈的袖子,忙站起身來,向廳外大步走去。
宋香燈急得看了眼洛聞安 ,又看了眼宋厭之 ,咬咬牙還是站起身來,對着洛聞安行了個禮,這才邁着小步子追了出去。
該死!
她怎麼都想不到今日會是這樣的局面。
非但沒有引起洛聞安的主意,也沒有於洛邀月拉近關係。
衆人眼睜睜瞧着宋府一行人就這樣離去,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洛聞安不悅地拍了拍手,隱在一旁的舞女這才步入中央,擺好姿勢,緩緩起舞。
他瞧了瞧洛邀月臉色已然不似剛纔,倒也頗爲無奈。
自己這個妹妹對宋驚鵲的心思,他這個做兄長的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人家的明顯不願意,也不能強人所難。
他幽幽嘆了口氣,隨即臉上掛了一副笑容,舉杯道:“喝酒喝酒!”
四人最早離席,倒叫趕車的小廝有些措手不及,連忙下車放好小椅子,待四人上車後,這才駕駛着馬車向宋府行去。
一路無言,因礙着宋香燈在,宋驚鵲等人倒也沒有說什麼。
到了宋府,宋香燈率先下車,一句話未說,徑直向自己的院兒裡走去。
宋驚鵲皺皺眉,負手站於門內,瞧着宋香燈此番舉動,倒是極其不悅。
即便有些不合,總歸是要做個樣子說一句先回去了,她這樣實在太過無禮。
宋厭之扶着馬車門框小心翼翼地下了車,擡眼就見大哥這副模樣,隨口問了問:“怎麼了?”
宋驚鵲回過神來:“沒事。”
拍了拍染了些灰塵的裙襬,宋厭之擡頭笑道:“今日幫了大哥一次,大哥可想好如何回報厭之?”
宋驚鵲挑眉:“大庭廣衆你口不擇言,還說是幫了我?”
宋厭之抱着雙手:“不這樣,大哥你還想在那呆着?既然這樣,我改日約那洛邀月賠禮道歉,帶着你。”
宋驚鵲的臉唰地垮了下來。
“我開玩笑的……”
宋厭之掩嘴笑了笑:“我也開玩笑的”
那洛邀月一看就是從小驕縱,被寵大的,她都不願意多和這樣的女子呆在一塊兒,更別說大哥了。
那洛邀月對大哥的心思怕不是一日兩日,這樣的女子,是絕對不能成爲她的大嫂。
宋厭之忽然想到那宴席上對洛邀月頗感興趣的男子,脣角抑制不住的彎了彎。
只怕過幾日,這京城就會發生一些事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