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斷斷續續颳了一天的風雪, 今日倒是天朗氣清,薄雲依稀而藍天空闊,郢都城內銀裝添紅意, 今日是除夕。
宋厭之今日起的早, 向家裡的長輩一個個拜訪過後, 這才得了空休息一會兒。她想起來昨日在宋府的那一幕, 心中不悅又帶着些疑惑。
她撩開門簾, 看日頭漸高,心裡正好奇着他們接下來的作爲,就看見一個婢女匆匆忙忙地跑來。
“你是?”梧桐率先往前幾步出了房, 攔住那氣喘吁吁的婢女。婢女彎着腰喘會兒了氣,這才直起身子急切道:“四小姐, 二小姐讓您儘快去春雪樓一趟。”
宋厭之在裡頭聽的一清二楚, 面上神色自若, 宋隱燈最近與她少了來往,忽然這般急切地喊她, 定然是發生了什麼。
她凝眉想了想,一邊梧桐已經將她包裹起來,邊想邊出了宋府的門。
宋隱燈在外頭向來性子寡淡,做事情也甚少這般急切,宋厭之一時間也想不到由頭, 總覺得與昨日宋府的事情有些聯繫。
她剛下車走進春雪樓, 還未登上二樓的臺階, 就聽見一聲嬌縱蠻橫的聲音, 讓她瞬時挑起了眉頭。
這聲音……有些耳熟。
“林霖親眼看見的, 難道是她在扯謊嗎?!”女子提高了聲音,又道:“那你說那宋厭之在自己的院兒裡藏了個男人做什麼?!”
宋厭之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寒意。
“洛邀月你莫胡言亂語!”
宋隱燈忽然提高了音量, 聲音冷如昨夜鵝毛大雪,宋厭之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向上的步伐。
頭一回見到發脾氣的宋隱燈,她此時雖想聽聽洛邀月到底還有什麼能胡謅的,卻更想看看宋隱燈接下來會如何應對。
她略略擡頭,看見披着赤紅披風的洛邀月一把站起身來,身旁的其餘女子嚇得也跟着站起身來,面面相覷着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得唯唯諾諾細聲細語地勸着幾句,什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洛邀月一把扯開身旁女子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冷着臉看向宋隱燈,尖酸刻薄道:“若七皇子知道了,我看你們怎麼辦!”
宋隱燈頓時擰緊了眉頭,宋厭之院兒裡有個男人她並不知道,若非她今日剛巧來此吃茶,這些傳言指不定要鬧多久。
她沉了沉聲,看向洛邀月的眼神倒是冷厲:“若這乃子虛烏有,那你們便是構陷!”宋隱燈提高了聲音:“你們,一個都逃不了!”
宋厭之被這模樣的宋隱燈逗的想笑,她側過頭吩咐了梧桐幾句,這才緩緩上樓:“聽說……這裡現在很熱鬧?”
衆人頓了頓身形,又後知後覺地趕緊放鬆下來,她們側過身子,看見笑盈盈的宋厭之,一時間有些慌了,看她這模樣……一點都沒有事情被人發現後那種無措的樣子。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聽信洛邀月與林霖的一面之詞。
想到此,她們本來堅信的心思如今也動搖起來,如今也只得緘口不言。
洛邀月瞧着宋厭之,心裡涌上層層怒火。
若不是她,那日與宋驚鵲定然能成。
陛下會爲了宋驚鵲特賜驗玉?蒼燼會爲了宋驚鵲?
分明,就是宋厭之搞的鬼!
洛邀月越看她越不順眼,面對宋厭之那張好看的臉,洛邀月只恨自己現在不能撲上去劃爛。
她握緊了拳頭,尖長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宋厭之不知洛邀月心裡正想什麼,但也大致知道,今日,昨日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她恨她,她不是不知道。
“宋厭之你好大的膽子!”
“哦?說來聽聽。”
宋厭之含笑着走向宋隱燈那處,款款坐下,又伸手斟了一杯熱茶,微抿一口。
洛邀月見她這般氣定神閒,一時間連自己也慌了身,只是那一瞬,她想到那個人告訴她這件事情時,那信誓旦旦的模樣,她又安下了心。
“你在你的院兒裡藏男人 。”洛邀月一字一句地道,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宋厭之。
宋厭之不屑地輕笑了一聲,她又抿了一口茶,這纔將茶杯輕輕放下,坐直了身子道:“你哪隻眼睛看見的?”
洛邀月一時語塞,那黃衣女子自動接了話:“我看見了,昨日我在宋府。”
宋厭之順着聲音看去,正是昨日在宋府的那黃衣女子:“你是?”
女子頓了頓,顯然沒料到宋厭之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只得再說一遍:“林霖。”
林霖……?沒聽過……
宋厭之正了正身子,一臉淡漠地看着她道:“你說你在我院兒裡看見了個男人?”
林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如果沒記錯,昨日是你初次來宋府罷?你怎麼能確定,你看見的院子就是我的院兒呢?”
林霖一時語塞,衆女也頓時啞了聲兒。
是了,既然是頭一次去宋府,怎麼能這麼篤定呢?
“我看那處院子比別的更是華貴三分,無論是種植的草木,還是屋外的裝飾,都比別處好看的多,想來是七殿下贈的,所以就覺得……”
隱在一處久不說話的女子忽然開了口,宋厭之頓了頓,目光順着看去,是昨日的那位粉衣女子。
黃衣女子見她解釋了,忙不迭地附和。
宋厭之慢悠悠地端起放在一旁的茶,微抿一口,笑着道:“你們就篤定我院兒裡藏了個男人是麼?”
洛邀月見她這模樣,一時氣急,她猛地上前兩步,咬牙切齒道:“確信,林霖和陳岫又不是瞎的,你莫要不承認!”
宋隱燈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只覺得今日當真不該出門。
宋厭之笑盈盈地看着洛邀月,朱脣輕啓,說出一句讓宋隱燈萬萬沒想到的話。
“沒有不承認,我院兒裡確實是有個男子。”
宋隱燈霎時僵直了脊背,微微張口,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她的院兒裡,怎麼能有男人呢!
一個女兒家,還是身上有着婚配的女兒家,這件事情若是被人知曉了,那可就完了!
宋隱燈腦子忽然懵成一片空白。
衆女也沒想到宋厭之竟然這般乾脆地答應下來,頓了頓,洛邀月先知先覺地反應過來,她冷笑幾聲,又尖聲道:“你自己都承認了,宋隱燈蕭盈盈,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厭之……”
蕭盈盈目露憂色,顯然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院兒裡的男子,是殿下特意爲保護我安全送來的。”宋厭之瞧了洛邀月那小人得勢的模樣,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她如今比以往更……瘋了些,也更蠻不講理。
總而言之,宋厭之一看見她就覺得頭疼。
洛邀月嗤笑了一聲,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宋厭之,宋厭之對這個動作極其反感。
當真沒什麼教養。
“你這樣說我就信?你什麼人,殿下還特意要來保護你?”
宋厭之挑眉,難得好心的提醒一句:“是真的。”
“真的?我呸!”洛邀月做了個吐東西的樣子,倒叫宋厭之看的極其不適。
“我看……分明是你這宋府嫡小姐,水、性、楊、花!”
“你說什麼呢!”宋隱燈慍怒地看着洛邀月,一雙彎眉緊蹙,極力忍下心中的怒火。
“我說宋厭之水性楊花!”洛邀月洋洋得意地又重複了一遍。
宋隱燈差點上前同她理論,卻見宋厭之伸手握住了宋隱燈攥成拳頭的手,宋隱燈略略側頭,正見宋厭之冷着一張臉,叫她霎時生生止了腳步。
宋厭之緩緩站起身來,淡淡地看着洛邀月,洛邀月的眉眼本就生的極淡,擰在一起就活脫脫的一副尖酸刻薄樣。
她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道:“你放肆!”
洛邀月一愣,衆人也跟着愣了愣。
她們……似乎從來沒見過宋厭之這模樣。
宋厭之掃了衆人一眼,衆人只覺得身上莫名起了一陣冰涼之感,她最終將目光定在洛邀月的身上,她嗤笑了聲:“商戶之女,也敢妄議我?”宋厭之提高了音量:“我乃正一品太傅之女,皇帝欽定的七皇妃,你如今無證猜忌、妄議,你這是誣陷!”
衆人被宋厭之這句話鎮的一愣一愣的,後知後覺地纔想起來,雖然她平日不大發脾氣,可她畢竟是未來的皇妃,她們以後見了,都要行禮的。
洛邀月咬了咬脣,看着宋厭之那張冰冷的面孔,忽然想到那人,這才勉強定住了心神。
她恨她,恨她害自己嫁不成宋驚鵲,恨她害自己落了個不貞之名!
好恨啊……
洛邀月的眼角漸漸泛紅,她死死地盯着宋厭之,顫抖着尖聲喊了句:“那又如何!你就是水性楊花!你就是!”
宋厭之見她這副模樣,蹙了蹙眉頭,這人,當真是瘋了。
衆人瞧着洛邀月這模樣,一時間也沒有人敢上前說些什麼。
“宋厭之你害怕嗎?怕我說出了真相,怕你的大好前程因此而破滅!”洛邀月的雙肩止不住顫抖,一雙狹長的眸子暈了點點淚花,她猛地提高音量:“你這人朝三暮四,見異思遷,四處拈花惹草,還將男人帶回自己的院子裡,你就是這般不堪的女人!”
“你放肆!”
一道夾雜着濃沉慍怒的聲音驟然從樓梯口傳來,宋厭之往那處瞧去,正見到他冷着一張臉緩緩上了二樓。
洛邀月登時僵直了脊背,她沒有轉過身去看那個人,卻也知道,這個人是七皇子蒼燼。
他踏着步子緩緩到宋厭之身旁,居高臨下,面若寒霜地看着這一羣女子,衆人被盯的忍不住打了個顫。
“你可知你說這話的下場是什麼?”
蒼燼冷厲地盯着洛邀月,一雙鳳眸裡只有無盡的冰冷,洛邀月心裡陡然升起一陣絕望無力的感覺。
她瞧着蒼燼,又瞧着被蒼燼擋在後頭的宋厭之。
宋厭之在他來後,就放鬆了許多,就好像全心全意地相信着,相信他會將她好生護着。
她……好羨慕,卻也好恨。
洛邀月破罐子破摔,她迎着蒼燼冰冷的目光,不要命地重複一句:“你知不知道,宋厭之私下養了個男人?她這麼水性楊花,殿下可還要這般護着她……!?”
蒼燼冷哼一聲,右手向後捉住宋厭之的小手,牢牢地將其包裹起來,他冷冷地看着洛邀月,一字一句道:“那男人,就是我送去保護她的。”
衆人猛地一驚,洛邀月霎時說不出話來。
當真是……蒼燼送去護她的?
洛邀月死死地看着二人,雙肩止不住地顫抖。
最終失去了重心,跌落在地上,眼角滑落一行清淚。
“不……我不信!”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