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之今日起的比平日晚了些, 她起身時睏意濃濃,喚了梧桐三四聲,她這才端了水來爲她洗漱。
梧桐走近屋內時多多少少夾了似冷意, 倒是讓宋厭之清醒不少。
她看着梧桐發白僵硬的指節, 又擡頭瞧了瞧她的臉色, 驟然沉聲:“怎麼了?外頭今日這般冷的麼?”
梧桐一邊擰着布巾, 一邊苦澀地笑着跟了句:“小姐不知道罷, 昨夜下了一場暴雪。”
暴雪?
宋厭之接過泛着熱氣的布巾擦了擦臉,站起身來任着梧桐爲她更衣。
梧桐一邊爲她換衣一邊繼續道:“這雪來的猛,只怕今晚還有。”她話頓了頓, 手上的動作卻行雲流水並未停滯三分,口中又跟了一句:“小姐這幾日切莫出門, 這場大雪凍死了不少人。”
待爲宋厭之繫好衣服上最後一個結, 梧桐直起身子, 拿了披風爲她包裹起來,卻還不放心, 又尋了狐皮圍脖仔仔細細裹緊宋厭之細膩玉白的脖頸。
“父親呢?”宋厭之眉心折了一道痕,沉聲問道。
沒想到昨夜的雪竟然這般兇猛,郢都數年來沒遭過一次雪災。
“大人被召進宮裡了。”梧桐如實作答。
宋厭之神色瞬間暗沉下來,她沉吟片刻,當機立斷決定出府去, 蒼燼身爲皇子, 這件事情他定然要幫着解決, 她斷不能看着他自己在外頭。
念及此, 宋厭之下意識快走幾步, 她撩開厚重的門簾,外頭寒意刺骨, 宋厭之渾身一激靈,連忙退後了幾步。
她觸着發涼的指尖,側過身子吩咐道:“梧桐,尋我的手籠來。”
梧桐雖好奇,還是翻箱倒櫃找到手籠遞給了她。
宋厭之握着手籠,口中跟了句:“喚白澄來,我要去找殿下。”她沉吟片刻,繼續道:“你尋一些珍貴物件兒,儘早變賣,換來的銀兩,一半買糧食,一半買厚被褥衣物,衣物舊一些沒事,主要保暖,儘快。”
梧桐愣了一會兒,猶豫道:“小姐,你要做什麼?”她頓了頓,後知後覺失聲道:“小姐,你要出門救濟他們?”
這可就把梧桐急壞了,天氣寒冷,宋厭之身體前些日子才痊癒,嬌生慣養的她怎麼受的住寒風暴雪?
“去做。”宋厭之淡淡吩咐了句,徑直出了門倒也不看梧桐一眼,梧桐愣了片刻,也只得去宋厭之的庫房尋一些稀罕玩意兒變賣。
“小姐,去瑾廬麼?”白澄坐在馬車頭問道。
“哪兒受災嚴重?”
“城南。”
“那就去城南。”
白澄皺了皺眉,還是依她駕車去了城南,自家主子命他保護她,如今她硬要跟着出去,他卻也無可奈何。
在車內也覺得一股刺骨寒意,睏意襲來,宋厭之靠着車一側的木板上,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馬車停了下來,她這才緩緩醒轉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撩開車簾,一陣凜冽的寒風吹氣她耳鬢的髮絲,她的眼眶緩緩泛着一絲酸澀感,寒冷如此,只怕今年凍死的人不在少數。
眼前一片白茫茫,她剛下車時,地上踏出深深的一個腳印,好在出門前換了雙厚盆底的繡鞋,否則她一下車,雙腳都能被雪凍僵。
再向前幾步,看見一圈紅甲步兵正在收拾着什麼,宋厭之好不容易瞥見一身熟悉的玄色大氅,腳下的步子跟着快了些,口中跟了句:“殿下!”
蒼燼正與身旁的人說着什麼,驟然一聽那聲呼喊,一時間還以爲出了幻覺,他略略側過身子,正瞧見一隻小小的紅色身影向他小跑來,他驚訝之間隱隱又帶着絲暖意。
他快步迎了上去,待宋厭之跑到面前,他伸手撫平她微亂的髮絲,眼神溫柔,口中卻責怪道:“這麼冷跑來做什麼?”
宋厭之見他無事,心安了下來,笑盈盈道:“那殿下來做什麼?”
蒼燼側過身子走回去,宋厭之亦跟在一旁。
他望着正在忙碌的士兵,眉心又折了起來,語氣略微沉重:“這場大雪來的兇猛,昨夜凍死了許多人。”他沉吟片刻:“他們正在處理已死的人,集中燒化,否則日後出了疫,可就難辦了。”
宋厭之愣了愣。
原來適才看見的,正在拾撿東西的士兵,竟是在收集屍體?
宋厭之一想到這兒,便探頭向前看去,待見到士兵擡起的僵硬發白的屍.體時,雙眸猛地一縮,雙肩止不住的略略顫抖,重生一世,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慘狀。
“回去吧,外頭涼,何況這些景象,我也不希望你一個女兒家看見。”
宋厭之聞言擡眸,正對上他帶着擔憂的眸子。
她搖了搖頭,努力平息顫動的雙肩,扯出一抹笑道:“我可以幫忙。”
“胡鬧。”
蒼燼皺了皺眉心,他頭一回對宋厭之用了這般重的語氣,倒叫宋厭之愣了愣。
“你身子比不得我們這些男兒,天寒地凍,病了怎麼辦?”蒼燼沒好氣地看着宋厭之。
宋厭之湊近一步,擡頭倔強道:“就不,你不走,我就不走。”
她知道蒼燼不會走。
蒼燼被這句話逗的瞬間氣也消了大半,只得吩咐道:“行吧,你站遠些,還要,別凍着了。”
宋厭之連連點頭,收起適才倔強的模樣,一臉乖巧。
此次出來,她雖然也是擔心蒼燼,可其中自然有更大的緣由。
上一世,郢都並沒有雪災。
這巨大的變化讓她有些不安。
她走到一處棚子裡,那正在施粥,凍的發白的乞人們連接碗的手都凍的止不住顫抖。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名門貴族日夜笙歌,想吃什麼吃什麼,而這些窮人卻連溫飽都難以保證。
忽然聽見“啪嗒”一聲,一碗清粥因着乞人顫抖的手盡數倒在地上。
白色的米粒與雪混在一起。
“你幹什麼?不知道糧食珍貴?”
施粥的步兵怒目圓睜,彷彿下一刻就要將那乞人生吞了似的。
乞人嚇得一把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口中抽噎着:“大人,對不起對不起,求您再給我一碗吧,我可以不吃,可我的孩兒受不得餓啊…”
那步兵暴脾氣地揮了揮手,口中跟了句:“老子給過你,是你沒拿好,滾滾滾。”
那乞人是個女子,飢寒交迫之下早已面黃肌瘦,眼眶泛了淚水。
宋厭之一時看不下去,快步走上前去道:“我來施粥吧。”
那步兵看來人是個女子,更不怕了,他冷哼一聲:“哪兒來的娘們兒?滾一邊去。”
若是不施粥,他便得去拾撿那些死人,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
宋厭之臉色驟然沉了下來,冷道:“那你爲什麼不給她施粥?”
“我給她施過,可是她沒拿穩。”
步兵的聲音提高了些,彷彿是想震懾住她,沒成想卻引來了蒼燼。
蒼燼沉着臉走來,他冷冷看着步兵,溫聲對着宋厭之道:“厭之,怎麼了?”
這一句厭之倒叫那步兵霎時間白了臉色…誰會想到堂堂一個未來七皇妃會來這裡,嚇得他趕忙側過頭向宋厭之投了一絲求饒的眼色。
宋厭之對着不步兵求饒的眼色,略略頷首,轉過頭無比天真地看着蒼燼,委屈道:“他欺負我……”
步兵拿着大勺的手猛地一抖落,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殿下,我沒有…”
彷彿適才趾高氣昂的不是他。
蒼燼眉心皺緊,淡淡道:“去領罰五十大板,滾。”
步兵煞白的臉又白了三分,一腹怨氣也只得道一聲“是”。
待那步兵遠去,宋厭之便自己持了少,裝了兩碗熱粥遞與那女人,女人接過粥後,連連磕頭,這才感恩戴德地走遠去。
蒼燼瞧着舀粥的宋厭之,笑着說一句:“你怎知道我在這兒?”
宋厭之舀了一碗粥給一個乞人,笑道:“這樣的情形,殿下定然不在瑾廬。”
“若我在宮裡呢?”
宋厭之側過頭眨了眨眼睛,一臉認真道:“殿下定然是先在外頭救濟生民,怎麼可能浪費時間去宮裡呢,宮裡那麼多大人在,可外頭的人們卻等不得。”
蒼燼一時間沒了言語,看着宋厭之的神色愈發溫柔,片刻後才緩緩道了句:“厭之聰慧。”
宋厭之聽言,握着大勺的手頓了頓,耳尖泛起一絲紅色,也不應答。
“也不知宮裡什麼時候能撥銀兩下來,這些糧食不夠的。”蒼燼瞧着那稀粥不由得一嘆。
“我已經讓梧桐變賣了一些東西,得來的銀兩去換了些被褥衣物和吃食,應該撐得下幾天。”
蒼燼聞言連忙側目,見她眉眼含笑,倒是凜冬寒雪裡極好看的一道春景。
雪災準備的東西不只是吃食衣物,只是她這般玲瓏心思已然難得,尋常女兒家在此情況下,哪個不是巴不得躲的遠遠的?
也就她會這樣。
念及此,蒼燼又忍不住瞧了她一眼,伸手拂去適才飄落在宋厭之發上的枯葉,淡淡笑了一聲。
“笑什麼?”
“嗯……笑厭之聰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