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稍帶了一絲寒意,白澤君青衣單薄,一根淡藍色髮帶鬆鬆地系在他的發上。
他靜靜地立在宋府門前,雙眼定定地望着宋府上用正楷寫的匾額。
一雙桃花眼在月光下卻顯得有些深邃。
只有娶了宋厭之,哪怕是入贅,未來的路也比如今好走的很多。
白澤君年幼遭人遺棄,好不容易活到如今,前途茫茫,寒窗苦讀卻爭不過那些名門之子。
科舉之路早已被那些權貴之人內定了名額,如他這般錢權皆無的人,想通過這條路,簡直難比登天。
他握緊了手,看着宋府匾額的目光逐漸變得炙熱。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後走出來一個小廝,對着白澤君道:“進來罷。”
白澤君面露喜色,忙跟着小廝走進宋府。
宋府雖然不大 ,也甚是雅緻,是對於白澤君而言,更是美極。
他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加快步子跟着面前的小廝。
不一會兒,小廝停在了一個拱門前,指了指裡頭,對白澤君說:“小姐在裡面等你,說完事情後來拱門處,我帶你出府。”
白澤君拱手道了身謝,伸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直了直身子向裡頭走去。
宋厭之靜靜站在亭子裡,今夜是滿月,月光傾瀉而下,照映在她身上,青絲如瀑,美人如畫。
待走近些,他看見宋厭之繡着荷花的裙襬映着銀光。
白澤君站在宋厭之身後,看了一會兒,才溫聲道:“厭之。”
宋厭之轉過身,他看見她的雙眸裡似有一潭閃着光的碧波。
“白公子,找我何事。”宋厭之瞧着面前的人,前世的回憶止不住的從腦海深處往外冒。
白澤君看着宋厭之的眼神略略軟了些,又似是帶着一彎秋水。
宋厭之複雜地瞧着白澤君,當年,他便是這個樣子。
白澤君深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瞧着宋厭之。
他咬了咬脣,似乎內心在做激烈地鬥爭
白澤君微微垂眸,而後又站直了身子,低聲說了句。
“厭之,我心悅你。”
宋厭之下意識想向前走一步,愣了愣,又向後退了一步。
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
宋厭之忽然想到那年初見他的時候,也是這般月光,也是這般衣裳。
他站在月光下,低低吟誦着:“雲想衣裳花想容。”
這一句雲想衣裳花想容,便搭了宋厭之的心和她的一生。
如果他當年沒有做那些事,或許自己與他也不會這般。
只是……回不去了。
宋厭之沒有如同想象中的反應,白澤君心底略略詫異,又走近一步,啓脣道:“厭之,你可……”
“不喜歡。”
宋厭之忽然顫抖出聲。
白澤君身形一滯,不可置信的眼神帶着些許慌張。
他愣了愣,似乎在思考什麼。
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長眉一皺,用讓人忍不住爲之同情的口吻道:“可是泊息何處惹你不高興了,分明前些日子還是好好的。”
分明前些日子,你還是歡喜我的。
宋厭之看着他,腦海裡卻莫名浮現了另一個人的臉。
她冷聲道:“白公子,厭之年紀尚小,並不懂何爲情愛,前些日子,也不過厭之一時迷亂而已,還請公子諒解,莫再叨擾。”她轉過身去,不看白澤君的神色。
白澤君臉色僵硬,緩緩平了平嘴角。
心裡閃過許多,他擡眸看了看宋厭之,此番情況倒是他意料之外。
難怪,她這幾日都對我避之不及。
他心下閃過許多,暗了暗眸,拱手用着苦澀的語氣道:“泊息叨擾,小姐勿怪”,說罷,他轉身向着拱門出走去。
總會有辦法的。
宋厭之見他走後,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兒裡。
梧桐正好烹了一壺新茶,恰巧瞧見宋厭之從門那兒來,連忙將茶壺放在石桌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宋厭之身邊道:“小姐怎得這麼晚纔回來?”
梧桐看了眼門外,不悅道:“天色這般晚,怎的也沒有個下人送小姐回來,要是小姐路上磕着碰着可該如何是好?”
宋厭之擺擺手,嘴角一彎:“沒事的,只是路上耽擱了。”
梧桐點點頭,也沒有多問,只是扶着宋厭之進了房,倒一盞新茶而已。
做下人的,主子做事是不能多問。
哪怕宋厭之待她極好。
梧桐服侍宋厭之洗漱完畢後,直到宋厭之上了牀,爲她掖緊被角,環顧四周,確定窗戶已經關緊,這才熄了燭,輕手輕腳地出門休息去。
宋厭之盯着天花板發呆,渾渾噩噩地入睡。
她夢見一場大火,火光染了半邊天,宋府的大門緊緊閉着,直到火苗從門縫裡躥出,一點點的吞噬着整個宋府。
白澤君穿着錦衣,扔給她一把閃着銀光的劍,溫聲道:“你自盡罷。”
宋厭之慌張地向後跑,直到跑累的時候,白澤君忽然又出現在她的面前,一如當年的樣子,溫柔道:“厭之,你自盡罷。”
她不能停下,一停下,他就出現在她的面前,低頭對她說,你自盡罷。
跑了很久很久,她的耳邊迴響不絕的白澤君的那句話。
她跑不動,癱在了地上,面前是大火瀰漫的宋府,宋厭之站起身來,絕望地向宋府一步一步走去。
白澤君站在她不遠處的前方低低笑着。
猛地睜開眼睛,已經天光大亮。
宋厭之懵了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冒了許多汗,起身喚幾聲梧桐,卻無人應答。
她便自己起身換了衣服,喊別的丫鬟端來水,草草洗漱了下。
昨夜的夢倒是讓她今日有些心神不寧,想着出去逛逛。
梧桐從拱門那走來,見宋厭之已經醒了,略略驚訝,還是闊步走上前來道:“小姐今日起的好早。”
她手裡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桂圓粥,本想先端來,再喊宋厭之起牀洗漱,這樣剛好粥也溫了許多,不會燙嘴 。
宋厭之見着梧桐手裡的粥便知道她的想法,彎了彎嘴道:“粥熱一些也無妨,暖胃。”
梧桐咧開嘴笑了笑。
主僕多年,已達成了默契。
梧桐穩穩當當地將粥放在石桌上,昨夜下過了雨,外面十分涼快,鳥兒的啼聲清脆,空氣清新。
這倒讓宋厭之的心情好了一些。
她用調羹舀起一勺,吹了吃放入嘴裡,入口清甜,待嚥下這口道:“梧桐,等會陪我出去逛逛罷。”
梧桐一愣,但還是順從地點點頭。
宋厭之從前就甚少出門,今日怎得忽然會想出門了?
不過轉念一想,許是天氣爽快,小姐這才起了出門逛逛的心思罷。
宋厭之用勺子將剩餘的粥刮個乾淨,一口吃完,頓時覺得滿足。
肚子裡也傳來一些暖意,讓她覺得無比愜意。
梧桐伸手收了碗,將其放在院兒裡的小廚房,稍稍淨了手,這便跟着宋厭之出府去。
許是因爲天色尚早的緣故,街上的行人並不多,店鋪基本上都已經開了,只是顧客寥寥,店家也帶着睡意,倦懶地坐在木椅上,百無聊賴地看着面前一日如一日的街景。
宋厭之領着梧桐隨處逛了逛 ,也覺得乏味。
清晨沒什麼人,自然也不甚熱鬧。
正巧春雪樓已經開門,索性帶着梧桐直接上了二樓,點了一壺今年的新茶,且飲且聊。
日頭逐漸高了,春雪樓也漸多了人聲。
這時,三五姑娘結伴到了宋厭之鄰近的位子,鶯鶯燕燕的,倒讓宋厭之看了一眼就嫌惡地低下了頭,甜膩的脂粉味由遠及近的傳來。
宋厭之鼻子抽了抽,正巧這壺茶也涼了,站起身喚來小二,準備結賬。
“洛姑娘,與那宋府大公子進展如何?”
宋厭之一聽這話 ,準備走人的心思瞬間消了,小二走來,順勢喊他換一壺新茶,再上一些糕點。
她倒是忘了,梧桐還未用早膳。
小二應聲是,便快步下樓吩咐着。
宋厭之安穩坐下,豎起耳朵聽着隔壁的談話。
那身着鵝黃寬袍的女子掩嘴笑道:“我與驚鵲大哥,自然是情投意合。”
宋厭之不動聲色地瞧了瞧那女子的模樣,倒算的上是清秀。
另一個粉衣女子皺眉,話語摻着一絲擔憂道:“可郢都裡愛慕宋公子的人也着實不少,若他與邀月你既然情投意合,爲何不讓宋府早些上門提親?免得夜長夢多。”
洛邀月頓時娥眉蹙緊,冷冷勾了脣諷刺道:“別的女子?也配!”
她不悅地看了眼對面的粉衣女子。
“那是那是,這郢都裡,若說誰與宋公子般配的,也就邀月你了”粉衣女子見洛邀月面色不善,連忙出口奉承幾句。
洛邀月臉色這纔好看了些。
宋厭之歪頭想着這號人物,卻沒有個頭緒,印象裡上一世的大哥並未喜歡這樣的人物,若是喜歡,怎麼會不和自己提及呢?
她低聲問着坐在對面的梧桐:“梧桐,你可知那黃衣女子是何人物?”
梧桐悄悄瞥了眼那鵝黃身影,身子向前傾了些,道:“小姐,那是洛府洛邀月。”
宋厭之頷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着洛邀月以前見過大公子一面,算是一見鍾情罷,就日日纏着,大公子看見她都繞道的。”
“那就是說,哥哥並不喜歡她?”
梧桐點點頭。
宋厭之眼神暗了暗,既然大哥並不喜歡她,她卻又在外面這般造謠她與大哥兩廂情願。
她心底幾番思量,覺得應該回府先告訴大哥這件事情,免得他背了莫須有的事情。
想到這兒,宋厭之便喚來小二結賬,離開了春雪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