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之端坐在正廳一側, 宋臨川臉上倦色未消,不明所以地看着神色淡漠,顧自喝茶的宋厭之。
他與宋驚鵲適才用了午膳, 今日除夕, 他這才得了幾天休沐, 誰想還沒休息一會兒, 就讓宋厭之請到了大廳來。
宋香燈如坐鍼氈, 她瞧着宋厭之的臉色卻忍不住心頭起了寒意。看宋厭之這神色,總覺得她今日與往日有些不同…想到這兒,宋香燈忍不住嚥了咽吐沫, 兩手交握至於腿上。
“厭之,怎麼了?”宋臨川無聲嘆了嘆氣, 還是率先問出口。
宋厭之什麼性子他清楚的很, 既然今日她將他們請來, 又着人將宋香燈叫來,定然是有些事情惹到了她。
宋厭之一雙好看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手上端着的, 仍然泛着嫋嫋熱氣的茶盞道:“不急,母親和孫姨娘還沒來。”
若不是擔憂宋老夫人早已年邁,又早就不理會家中世事,否則她今日,也是想將老夫人請來的。孫姨娘雖是個不愛惹事, 只求自保的性子, 而她的女兒卻非如此, 這宋香燈不知是隨了誰的性子, 一點兒都沒有身爲宋府小姐的風度。
她自知喊了孫姨娘來也毫無用處, 只不過是想煞煞宋香燈不安分的心罷了。
未多久,鍾婉與孫姨娘款款而來, 孫姨娘這是頭一回被宋厭之喊來大廳,急急忙忙地連發髻都微微散亂,宋厭之從前不喊她,也幾乎與她沒有什麼來往,如今這般,那隻可能是…宋香燈惹了她,且把她惹的不輕。
果不其然,她剛邁進大廳,第一眼就瞧見坐立不安的宋香燈,以及那神色淡漠的宋厭之。
她依稀記得,宋厭之幼時也不是這樣的性子,有時候宋香燈欺負她,她也不會多說什麼,可如今…孫姨娘只覺得今日這除夕,是過不好了。
宋厭之懶懶擡眉,見鍾婉與孫姨娘來到大廳,這才睜開了那雙杏眼,眼中卻泛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冷意:“母親,孫姨娘。”
鍾婉坐到宋臨川身側,一雙秀眉緊緊蹙起,她擔憂地看着宋厭之問道:“厭之,今日是怎了?”
孫姨娘大步走到宋香燈身側順勢坐下,她心裡高高吊着的那顆大石仍舊沒有落下一絲。
宋厭之將手上捧着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沉重的響聲,衆人猛地一驚。
似乎,從來沒見過宋厭之發這般大的脾氣。
“厭之?”
宋厭之坐直了身子,冷眼看着坐在另一側強行忍着神色的宋香燈,腦中將今日之事細細理了一遍,這才用着指責的口吻道:“三姐,我與你同出宋府,冠的是一樣的姓氏,即便你我再不對頭,我也萬想不到你會在外頭妄議誣陷。”她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道:“真是我的好姐姐。”
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卻驚的廳內陷入一瞬死寂,孫姨娘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香燈,眼中的驚慌失措不加掩飾,映着宋香燈驟然發白的臉色,她猛地握着宋香燈交握的手,扭頭向宋厭之急切道:“不,不會的,她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說罷,她又看向宋臨川,正想張口辯駁什麼,卻瞧見宋臨川頃刻間沉下的臉色。
鍾婉秀眉緊皺:“厭之,發生了什麼?”只聽得這樣一句話,卻也品不出什麼意思。
宋厭之正了正身子:“前些日子,我與殿下出遊險些遇害,殿下恐我遭人所害,這才指了位暗衛於我身側,護我周全。”宋臨川微微頷首,也不出言打擾,宋厭之側目看向臉色略略蒼白的宋香燈,脣邊勾了一抹嘲諷:“未曾想,三姐竟然將此事添油加醋告知外人,今日若非殿下爲我辯解,恐怕關於我的各種流言,都會改成話本子,供全城人茶後閒談。”
宋臨川臉色霎時又冷了幾分,他一時氣急,握着扶手的掌心用力拍了拍,發出一聲沉重的響聲,引的宋厭之都忍不住側目。
宋驚鵲默在一旁,終於忍不住扭頭看向宋臨川道:“父親,今日這事,於那日不同,這回,着實不能再輕饒,還請父親好好決斷。”
那日?什麼事情?宋厭之心下奇怪,卻也沒有多問。
鍾婉今日心情本來挺好,誰成想會出這樣的事情,誣陷她的心肝兒,光是這一點,都足讓她氣的喘不過氣來。
鍾婉這模樣也在宋厭之的意料之內,其實心裡並不希望母親受刺激,只是……
她如今雖然能控着這宋府內宅,但宋厭之始終還是希望鍾婉能正視起自己的位置,想起自己手上的責任與權力。
她畢竟,往後是要嫁出去的,宋驚鵲雖好,可對於內宅則一竅不通,宋隱燈更是,平日就愛往外跑,對家裡這些明爭暗鬥也不懂,偏生這宋香燈是個愛惹事的,又是個愚蠢的主兒。
這回是惹了她,往後若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呢?
宋香燈自己也就罷了,可不能讓她連累了整個宋府。
宋香燈心驚膽戰地看着廳內的人,面上還是強裝着鎮靜,開口辯解:“四妹莫要胡說!”
宋厭之冷哼一聲:“若不是你,還有誰?”
她頓了頓,又將話題轉開:“還有上次宮宴,你做的事情,你以爲我不知道?”
宋厭之這話一出,宋香燈本就蒼白的臉色瞬時煞白了三分,她的雙肩止不住的顫抖,依舊嘴硬道:“你…你說的什麼,我聽不懂。”
今日宋厭之鐵了心要治她,斷然不會讓她這般糊弄過去。
衆人此時抿着嘴,等着宋厭之開口,似乎其中,還有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你下藥到我的酒裡,卻陰差陽錯地讓洛邀月喝了下去。”她頓了頓,擡眉看了看宋驚鵲,繼續道:“致使洛邀月使計陷害大哥,差點兒入了宋府的門,你敢說,你不知道?”
宋驚鵲的臉色霎時黑了三分,他猛地擡頭看向宋香燈,咬牙切齒道:“你…你真是放肆!”
孫姨娘一聽這話,嚇得整個人都止不住顫抖起來,宋厭之甚少信口胡言,她知曉,這個大廳內的人都會信她,即便如此,她還是不甘心地顫聲道:“四小姐…你…你有證據麼?”
宋厭之擡眉瞧了瞧臉色煞白的宋香燈,輕笑一聲道:“三姐身旁有個婢女喚阿川,不若喊她來對質?”
阿川…竟然是她!
宋香燈尖長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千算萬算,沒想到被身邊的婢女給賣了…
“包括你上次私會白澤君,我都看見,我是都知曉的。”宋厭之不清不淡地說道。
白澤君…
宋香燈忽然覺得有些絕望,忍不住狠狠咬了下脣,一股腥甜由下脣入舌尖,最終又傳到了喉上。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自己被當猴兒一樣的耍,宋厭之……
鍾婉靜靜地坐在一旁,而臉上的神色卻難看的很,她略略擡眉,看向宋臨川,冷道:“老爺。”
宋臨川聞言擡頭,鍾婉頭一回露出這樣的神色。
往日他不得不迎了兩位姨娘入府,她都未曾有這般神色,如今…
宋臨川嘆了嘆氣,一張被歲月停留過的臉龐顯出一絲痛心與冷漠:“香燈,我知你心性不好,有些話我也不願多說,可我一次次給你機會,萬想不到你如今竟然是這般性子。”
“真…不堪。”
這一句真不堪如一柄尖刀深深刺入宋香燈的心頭,她猛地擡起頭,緊咬下脣也不多說什麼,孫姨娘猛地跪倒在地上,手上用力拉扯着宋香燈的裙角,哭着道:“老爺,香燈還小…”說罷,她又扭頭看着宋香燈,再一次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香燈,你快和你父親求情,和你四妹道歉。”
宋香燈不爲所動,只死死地盯着宋厭之。
孫姨娘見她不聽話,連忙直起身子,一把將宋香燈從椅子上扯下,宋香燈猛地被人按在地上,柔嫩的膝蓋生生地砸青了一塊,痛覺瞬時傳來。
宋厭之瞧着這番戲碼,今日看了兩班戲,她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她看向宋臨川,淡淡開口:“父親。”
宋臨川順着聲音看着宋厭之,對上她堅定的目光,喉頭漫出一聲綿長的嘆息。
宋香燈性子差,也就罷了。
可千錯萬錯,她差一點兒害宋府的嫡子娶了那般不堪的女人,差點害了宋府的嫡女落了個水性楊花的名頭。
與白澤君串通一氣陷害他人,又將宋府的事情添油加醋說出去,險些害了宋厭之,害了宋府的清名。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宋臨川心絞不已,明明都是宋府的孩子,怎麼偏生出了這樣一個?
他擡眸看着宋厭之,又看了看鐘婉,最終將目光定在跪在大廳地上,禮儀盡失的二人。
宋臨川又嘆了嘆氣,索性站起身向廳外走去,只是經過宋香燈身側,這才頓了頓腳步,輕飄飄丟下一句話:
“往後若沒有我的允准,你便呆在府內,多抄幾遍經書,每日抄的都送到老夫人那處。”
“什麼時候改了你這性子,再說罷。”
說罷,宋臨川毫不留情地快步向外頭去,鍾婉喊了人將宋香燈拉回她的院兒裡,宋香燈無力掙扎,縱然是哭,也沒了聲兒。
她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爲什麼,她爲什麼總是落宋厭之一乘。
待她遠了些,鍾婉讓她宋厭之與宋驚鵲出了大廳,留孫姨娘一人呆在大廳。
宋厭之也不多說,她知道,母親,終於是想起自己是宋府的大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