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宋厭之今日穿了新制的大紅色水光緞斜襟繡花襖裙,隨意挽了個髮髻綴上三兩珠花,甚少穿這般顏色的她忽然換上鮮豔的顏色, 倒是讓人眼前一亮, 似雪間傲梅般清麗, 又似春日桃花般明豔。
她任着梧桐收拾好東西, 爲她圍上銀狐圍脖, 又裹上雲白色鑲着絨的披風,今日比昨日稍暖了一些,可她仍舊不敢少穿一些, 生怕又病了去。前些日子蕭府遞了拜帖,請她與宋隱燈今日前去玩耍。
在她的印象裡, 蕭韓此人倒也剛正不阿, 爲人正直, 蕭盈盈也生的是溫柔的性子,前些日子在春雪樓也爲她說過一些話, 於情於理,她都該去蕭府一趟。
待她收拾齊整,梧桐便攙着她向府門去,算算日子,她也許久未曾與宋隱燈一同出府。
宋厭之念及此, 下意識地瞧了一眼宋隱燈, 生的也是清麗的容顏, 上門提親的人其實也不在少數…只是她都不大中意罷了。
她斂下眸光, 待到蕭府時, 已是一個時辰後。
蕭府與宋府相隔略遠,蕭府位置稍微偏僻了些, 因此周遭行人不多,即便是大年初一,也只是隱隱約約傳來時有時無的吵雜聲,宋厭之下了車後才發現,蕭府周圍停了堪堪不過四五輛馬車,想來蕭府今日邀請的人也不在多數。
蕭府門口站着個梳着雙丫髻的姑娘,一身鵝黃,笑吟吟的樣子倒是讓人看着就愉悅。丫鬟見宋厭之,連忙邁了步子向人去,口中跟着一句:“二位宋姑娘,小姐已經在裡頭等着了。”
宋厭之倒不詫異她認得自己來自宋府,畢竟宋隱燈與蕭盈盈平日來往倒是多了些,看見宋隱燈,再看見自己,總歸是能想的到的。
她將袖中的拜帖抽出再遞與丫鬟,口中笑着跟了句:“讓你家姑娘久等了。”
“沒有沒有。”丫鬟連連搖頭,就好像一隻撥浪鼓似的,又趕着解釋了句:“小姐自晨起就一直期待姑娘來,遣人來看了七八回呢。”
宋隱燈淡淡笑了笑,側過頭對丫鬟道:“知道啦,快帶我們進去罷。”
丫鬟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外頭冷的很,宋厭之又極容易受寒,嚇得她愣怔一下,又訕訕笑了笑,引着二人去了內廳。
蕭府比宋府略大了些,整體佈局也是雅緻的很,這院子倒也能彰顯翰林院院士的品味。待進了內廳,這才發現廳內早已來了三四個不認識的別家姑娘,聊的津津樂道。
見宋厭之二人進來,談話的聲音頓了頓,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到宋厭之身上,呼吸不由一滯,不過一瞬就收回目光,一臉神色自若的樣子。
她們不是未曾見過宋厭之,只是忽然見她一身紅衣,還是愣了愣。
穿雲白清麗脫俗,穿大紅豔麗無雙。
蕭盈盈見人來,連忙起身快步迎去,口中笑着道:“你們可來了。”
“盈盈,久等了罷?”宋隱燈笑着任人挽住自己的胳膊,側過頭笑了笑。
宋厭之生的極美,衆人第一眼將目光投到宋厭之身上,她也早已習慣,此情此景,倒也不覺得有多難堪。
二人落座後,衆人又開始繼續適才的話題。
“那日我偶然得見,那白衣公子長身玉立,身旁的人着一身玄色勁裝,長手拉弓,直直射下天邊的雄雁,那叫一個瀟灑。”說着,藍衣女子面上露出欽慕的神情
白衣公子?
宋厭之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眼下無非就是再談論郢都裡的貴公子罷,對於她而言,倒是索然無味的很。
宋隱燈笑着跟了一句:“後來呢?”
那女子頓了頓,面上流露出失望遺憾的表情:“後來我看見那玄衣男子又連射了兩箭,一隻射向天上,一隻射向林中。”她歪頭想了想,又跟着道:“想來是看見野兔了罷,可惜射歪了。”
宋厭之捏着茶杯的手下意識地頓了頓,好看的眉心頓時折了道痕跡,故作好奇地插了句:“你可看清那二位公子的容顏了?”她不動聲色地又跟了句:“比之殿下如何?”
衆人不由笑了笑:“厭之,殿下絕代風華,清俊無雙,與殿下自然是比不過的,那玄衣男子長得一般,只是拉弓射箭時倒是英勇無比,不過,那白衣公子長得卻是清秀,一身書卷氣。”
書卷氣?
宋厭之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兒,她想到一個人。
女子擡手飲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接着道:“那公子的眉比尋常男子淡了些,可是眼睛卻是明亮的很,就好像天上的星子。”
“就這般,哪兒辨的出是誰呀。”另一粉衣女子笑着打趣,藍衣女子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我知曉白衣公子的名字。”
“哦?”
藍衣女子直了直身子,似是陷入了回憶,不過一瞬後道:“我依稀聽見,那玄衣男子喚他白公子。”
衆人‘嘁’了一聲而後道了句:“這也叫知道名字呀?姓白的人不在少數,怕是你不好尋他了”
藍衣女子霎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半天,才憋了句:“我尋他作甚?”
衆女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卻羞的藍衣女子臉上的紅暈更深了些。相比其他人的心情,宋厭之卻是略沉了神色。
白姓,書卷氣。
只怕就是他了。
想到這,宋厭之擰着眉算着時日,因着重生後許多事情都改變了,如今的情況她也把握不準,只是...恐怕一切都要提前。
念及此,宋厭之的神色更暗沉了些。
萬萬沒想到,他這般快就投了蒼珏那處,記得上輩子,他還是耗費了有一段時間才攀上蒼珏這顆大樹。
宋隱燈似是注意到宋厭之忽然暗沉的神色,側過頭低聲問道:“不舒服麼?”言語中流露着一絲擔憂。
宋厭之搖了搖頭,她略略掃視了一圈廳內的人,想了想,決定出去透透氣,丫鬟將這句話帶到蕭盈盈那處,蕭盈盈看向宋厭之的眼神裡也透着一絲擔憂之色,卻也微微頷首。
宋厭之便起身,趁着大家說的正歡,無人注意時出了廳。
外頭比廳內冷上許多,卻也讓她靜了靜心。
她順着丫鬟的指引去了蕭府的花園兒,蕭府栽了些許梅花,此時倒也開的正豔,她踮起腳嗅了嗅梅花,只覺一股清香撲鼻,倒教她清醒了許多。
宋厭之望着梅花,神色自若,而隱在披風裡的玉指卻緊緊蜷起,握的指節發白,尖銳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自掌心而起的痛覺伴着寒風逐漸加深。
白澤君…
宋厭之定定地望着一樹寒梅,眼底卻泛上一絲冷意。
…
宋府今日倒也熱鬧,上門拜訪的人也不在少數,鍾婉今日也撐着身體迎接賓客,宋臨川今日進宮拜謝皇帝昨夜賜菜,宋厭之宋隱燈出了府去,如此,宋府府裡的人今日倒算少。
即便如此,宋臨川也未鬆口讓宋香燈出來迎客,宋香燈仍然關在自己的小院兒裡不允出門。
她握着羊毫筆的手已經凍得發白,手上抄的經書也堪堪寥寥幾頁,她咬牙切齒地寫着字,一筆一畫裡彷彿都在表述她的怨懟。
她的屋內雖然不算冷,可如此抄了這麼久,嬌生慣養的她如何受的住?
都怪宋厭之…
念及此,她握着筆的手不禁抖了抖,一滴濃墨暈在即將抄好的紙上,宋香燈嚇得一把丟開手上的筆,見到好不容易抄好的經書就此作廢,氣的她渾身發抖,雙肩也止不住的聳動。
宋香燈越想越氣,一切都拜宋厭之所賜!她一把抄起那頁紙胡亂揉成一團,用盡全力扔向窗外,卻又被緊閉的窗門彈了回來,徑直砸到她的額頭上,驚的她下意識地嗚咽出聲。
她輕柔地揉着自己的額頭,死死地盯着那一疊空白的紙,怨懟之色愈深。
一切…都怨宋厭之。
……
外頭漸漸起了風,風勢愈大,颳起一陣風吹樹葉的颯颯聲。
宋厭之伸手繫緊披風領口的繩結,隨後又攏緊險些被風吹散的披風,寒風颳的臉生疼生疼,她轉了轉眼珠,加快腳下的步子向大廳去,喊宋隱燈一道歸家。
風太大,想來過不久就該下一場雪,下雪後道路溼滑,馬車不易行走,到時候回去就更麻煩了些。
恰好宋隱燈也遣人出來尋她,衆人都出了大廳攏緊了披風,握緊手籠向府門那處行去。
“厭之,你可來了。”宋隱燈一瞧見宋厭之的身影,緊繃的神經這才鬆懈下來。
“我還想再遣人去尋你,颳風了,待會兒怕是要下大雪。”
宋厭之點點頭:“嗯,回去罷。”
說罷,她歪過頭折眉望着烏雲聚集的天空。
待二人上了車,馬車便徐徐向宋府行去。
馬車內也只比外頭堪堪暖和一些,寒風的呼嘯聲不絕於耳,就好似精怪的叫聲,令人一陣心悸。
宋厭之悄悄撩開厚重的門簾,一陣夾着雪的寒風徑直撲到她嬌嫩的臉上,瞬時一陣寒冷傳遍四肢百骸,冷的宋厭之急忙放下簾子。
今夜怕是要下一場大雪。
宋厭之暗暗嘆了嘆氣,又伸手攏緊了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