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宮亂(下)
明德帝和兩位寵臣議過了幾項新政,又特地叮囑了順王府的戍衛之事,待聽了凌逸雲報上說順王府如今是蘇有容在守着,也忍不住莞爾一笑:“那自然是再穩妥不過了……”
君臣三人議完朝政,承平帝舒了口氣,笑到:“籌謀了這許多時日,朕終能夙願得償,雖說有父皇的聖旨在,朕是順天承命,但順王畢竟經營了這麼多年,要扳倒他,的確是不易。”
聽他這麼說,凌逸雲和蘇有容趕緊站起身:“陛下上承天命,下撫萬民,實屬衆望所歸……”
還沒等他們說完,承平帝便擺擺手笑到:“不過是咱們兄弟隨便聊聊天,別把上朝那一套搬上來。”說着便揮手讓他們坐下,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着搖搖頭:
“你倆是我這諸多臣子中,最不受拘束的,仲康是天生古怪,子淵也是奇招頻發,若是你們也變得中規中矩,朕還真成了孤家寡人,有什麼意思,咱們在朝堂是君臣,私下是兄弟,朕不會效仿前朝太祖苛待功臣,你們也不必太拘禮,我說這些,其實是在想如何封賞你們。”
二人又起身口稱不敢,承平帝笑到:“先聽聽封賞再說敢不敢。”說着,便轉向蘇有容:“朕知道子淵如今最需要的是什麼……”說完又沉了沉,輕笑着,蘇有容看他心情不錯,也有心說笑話寬他的心,便行禮笑到:“陛下自然是知道臣的,既如此陛下便許臣幾天假吧,聖上也知道,我畏妻如虎是出了名的,這幾日一直忙着善後的事情,成日裡早出晚歸的,家裡那隻胭脂虎就快發怒了。!”
承平帝笑的更開懷了:“這便對了,我就愛看你們胡言亂語。”
蘇有容卻正色道:“那微臣恐怕也可青史留名了,將來史家刀筆:四品宣威將軍蘇有容,秉心忠直,長於步軍突襲,尤擅奉旨胡言亂語……”
承平帝笑的扶額擺手:“行了,行了,朕說的就是這個,從今日起,你便不是四品宣威將軍了。”他止住笑:“你不是從小一直被蘇百川壓着麼,他現在是一品侯,你今後也是一品侯。”
蘇有容聽他這麼說,心裡一沉,趕緊跪倒在地:“微臣謝萬歲厚愛,但微臣資歷尚淺,不敢與祖上比肩,再者蘇家若一門二侯,難免爲言官詬病,微臣事小,若令聖上聖名遭損,臣便萬死難辭其咎了。”
承平帝眉毛一挑:“誰讓你跪了,給朕起來。”
蘇有容搖搖頭:“聖上不收回成命,微臣不敢起來。”
承平帝嘆了口氣:“朕還沒下旨呢,咱們再議,你先起來,這幾天五勞七傷的,跪着有癮麼?”
蘇有容聽他這麼說,才站起身:“臣多謝聖上體恤。”
承平帝正色道:“子淵,朕要封你爲侯,有嘉賞你功勞的緣故,其實也是向天下英才表態。”
他沉吟着:“你們也知道,雖說朕現在已經算是坐穩了江山,但世家大族威勢仍在,支持朕的自不必說,即使是反對朕的,朕一時也無法根除,朕思來想去,還是應該網羅一班沒有背景勢力卻有才華的新人在身邊,給你封侯,就是爲了讓他們知道,只要忠於朕,忠於大盛,不論什麼出身,朕都願意重用,所以說,這個封賞,你就不要辭了。”
蘇有容默然良久,重新跪下:“微臣遵旨,但微臣有一個請求,請聖上無論如何成全。”
承平帝點點頭:“講吧。”
蘇有容俯下身:“請聖上不要給微臣封地,也不要用老侯爺們所用的那種褒美字詞封微臣,便以地名爲封號吧。”
承平帝嘆了口氣:“真不知道你這種人,怎會被人說成是狂傲,既如此,朕便準了你就是。”
蘇有容這才長出一口氣,站起身:“謝陛下。”
承平帝笑到:“朕看太祖和先帝封了那麼多公侯,還真沒有以地名爲封號的,你自己挑吧。”
蘇有容笑到:“謝聖上恩典,臣只要‘蘭陵’二字。”
承平帝一愣,又恍然大悟,臉上故意做出鄙夷神色,看着凌逸雲:“子淵不愧爲妻奴,準了。”
凌逸雲也笑到:“陛下聖明。”
蘇有容一副皮糙肉厚不怕燙的神色笑道:“微臣謝陛下恩典。”
承平帝笑着揮揮手,凌逸雲也趕緊上前來賀他,承平帝卻是轉向凌逸雲說到:“仲康你也別光替他高興,你也有好事!”
聽了他的話,蘇有容神色一動,看着凌逸雲促狹地笑了笑,凌逸雲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反帶了幾分猶豫。
承平帝開口,果然說的是他們心裡想的事情:
“前幾日,踏雪那丫頭來找朕,說是從前年少魯莽,做事欠妥當,一樁親事幾乎都成了京師的笑柄,讓朕給她拿個主意,我就跟他說了,此事皇兄幫不上你,解鈴還須繫鈴人,你的親事還是得着落在你那名未正,言也不太順的夫婿身上,此事說難也難,說容易卻也容易,現下朕就問問兩位愛卿,你們來給我出個兩全其美之策吧!
聽了他的話,一向事事都胸有成竹,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凌逸雲,居然有半刻失神,蘇有容撇撇嘴推了他一把,他卻更猶豫了,承平帝看他如此,也知道他定然是有顧慮,便也等了他一會兒,凌逸雲思忖了一番,才咬牙跪下說到:
“臣啓萬歲,萬歲和郡主的意思,臣也明白,只是……”他停了一瞬,似是在努力隱忍着什麼:“前次在北狄戰場上,臣爲了保郡主的中路軍身涉險境,大家都當微臣已死,郡主仁義慈心,心裡過不去才做出靈堂結親之舉,此般高義微臣銘感五內,只是婚姻之事不但要名正言順,門當戶對,還須得情投意合,陛下也知道,當初臣年少輕狂時,也曾經糾纏過郡主許多年,可郡主她卻對微臣不曾有一分動心,可見微臣定然不是郡主心中佳婿之選,如今她感念微臣在北狄之戰中的迴護,一時衝動便欲委身下嫁,微臣卻是唯恐她將來會後悔,到時我們成了怨侶事小,耽誤了郡主的終身事大,故而臣切不敢接受郡主和陛下的好意,還請陛下也替臣勸一勸郡主,恩義不是情意,臣不需要她用一輩子的幸福來償還什麼。”說着,便俯身叩首,再不言語。
他一番話出口,承平帝和蘇有容二人均是一陣心酸,承平帝嘆了口氣言到:“仲康啊……其實你就沒想過,其實踏雪她想要嫁給你,原因不是你想的這般……”他這麼說着,凌逸雲卻只是伏地不起,承平帝無奈地搖搖頭:“罷了,此事容後再議,你們也先回去歇着吧。”
二人這才行禮退出了後殿,走在初春和暖的陽光下,蘇有容心裡卻是一片陰鬱,剛想開言勸解她幾句,卻聽後面一陣急促地腳步聲趕過來,二人回頭一看,卻是小郡主李踏雪。
蘇有容看了看此處離後殿的距離,便知道她定然是躲在後殿裡聽了剛剛三人的對話,想是承平帝要讓她自己聽凌逸雲表明心跡,讓她高興高興,卻不想是這樣的結果。
蘇有容暗道一聲“不好”頭皮一麻就想撤退,轉念又一想:若是自己就這麼迴避了,依他二人的性子,這婚事八成是又要起風波了,便硬着頭皮迎了上去,對着李踏雪嘿嘿一笑:“郡主,好巧!”
李踏雪卻是連看都沒看他,直接走向凌逸雲:“不巧,是我厚顏無恥求了皇兄,想要在屏風後面看你怎麼允這門婚事,卻沒想到……”
蘇有容看她表情,知道事情恐怕是又要壞,剛要上前解釋,卻不想一向堅毅自持如男兒的小郡主,居然雙睫一眨,兩行清淚就滾了下來:“仲康,是我惹了你,招你煩了是吧,是我冷酷無情,一再辜負你的心意,你心灰了,恨我了,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她這幾句,說的凌逸雲心如刀絞,趕緊搖了搖頭:“郡主,你千萬別這麼說,是我配不上你,況且……我剛剛也向陛下稟明瞭,你不要一時衝動,我之前做的那些,都是我自己願意的,不用你來報償什麼,我……以前一直糾纏你,這幾日我也想明白了,只要你平安順遂,我就是遠遠看着你,也是歡喜的!”
李踏雪愣愣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便破涕而笑:“原來是這樣!”她一把抓住凌逸雲的手,略提高了聲音:“凌逸雲,你口生生說一直喜歡我,我李踏雪是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麼?若是我對你無意,承了你的恩情我會用命還你,不是把自己給你!”不等他反應過來,她又擡手抹了抹眼淚:“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願意跟你打機鋒,就一句,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有,你就娶了我,我向你保證,自此一生一世,心裡就你凌仲康一人,若是你厭了我,不想要我了,我也不多說,左右從今兒起不煩你就是了!”說完,眼圈一紅,眼見是又要落淚,卻強自忍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凌逸雲。
她這幾句,按說是再好理解不過了,凌逸雲卻是愣愣的許久回不過神兒來,急的蘇有容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大哥,人逢喜事變白癡了麼?趕緊答應郡主啊!”
凌逸雲被他這麼一拍,才反應過來,瞬時心就歡喜地像要跳出來,卻在看到自己被她拉着的左手時猶豫了一瞬,李踏雪還沒說話,蘇有容先急了:
“你磨嘰啥啊,你還擔心郡主嫌你臉醜手殘麼?”他說的直接,對面兩人卻是笑了,李踏雪輕輕拉起凌逸雲的手,笑到:
“我父王當年也是翩翩公子,在邊關被沾了火油的流矢射傷了臉,半邊臉頰都是傷疤,我卻一直覺得,父王是這世間最英俊的男子,你這點兒,比父王差的遠着呢!”她咬了咬脣,又到:
“大男人猶猶豫豫地好不爽快,你這手是耽誤拿劍了還是耽誤吃飯了,除了解腰帶系紐子還有什麼用?!大不了,今後日日我給你解!”她聲音不大,旁邊的蘇有容卻是着實驚了驚:
“郡主,果然巾幗不讓鬚眉!”
李踏雪一時心急,此時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羞得臉色紅紅地就要逃,嘴裡抓不住話兒隨口說了一句:“不反悔了吧,我去跟皇兄說了……”卻被凌逸雲一把捉住,踏雪轉身低頭,羞澀地不敢看他,蘇有容覺得自己這忙幫的差不多了,燈泡也當得夠意思了,便笑着一拱手,轉身向着宮外走去,沒走出幾步,卻聽到凌逸雲的聲音:
“踏雪,這種事情,自是應該我去說……”
蘇有容回頭看着他二人相攜向着後殿走去,臉上便忍不住樂開了花兒,他拐了個彎兒,走到了翊盛城長長的甬道里,腦子裡突然冒出前世聽過的一句戲詞,忍不住便哼了出來,荒腔走板的聲音,卻迴盪出十分的歡喜:“願天下有情人皆成姻眷,願邦家從此後國泰民安~~~”
第二日早朝,承平帝宣佈開恩科爲國家廣選良才,同時也下了恩旨爲安國郡主李踏雪賜婚,下降武威侯府二公子凌逸雲,相對於這兩樁衆人都心照不宣的消息,冊封宣威將軍蘇有容爲蘭陵侯的旨意倒是令人意外地很。
旨意傳到國公府時,如箏正閒坐着繡一個荷包,納悶自家夫君好好的鴛鴦不要,非要自己拿銀線繡上一對兒狼是什麼意思?還特地說要分出雌雄,她又沒見過狼,怎麼分雌雄!
正躊躇間,便聽得自家院子裡熙熙攘攘的,夏魚慌慌張張跑進來,面帶喜色:
“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小姐大喜了!”
如箏被她說的摸不着頭腦:“喜什麼啊,怎麼冒冒失失的,好好說。”
“是!”夏魚福了福:“恭喜小姐,咱們姑爺封侯了,小姐也封了侯夫人,老國公爺派人來叫小姐去二門下接聖旨呢。”
如箏且驚且喜,看看身上,忙命夏魚雪纓給自己更衣,匆匆趕到二門,聽傳旨太監宣讀了聖旨。
領旨謝恩,恍如夢幻,如箏只是憑多年侯府生活的本能對傳旨太監陪着笑,打了賞,聽着他說的吉祥話。
喧囂散去,如箏回到寒馥軒,看着桌上流光溢彩的五翟珠冠和下面的雲肩通袖膝襴雲蟒袍,一時回不過魂兒來,突然,她腦子裡靈光一閃,卻又稍縱即逝,蹙眉喚了一聲:“夏魚。”
“噯!”夏魚喜滋滋地從門外跑進來,逗得如箏也微笑了:“剛剛傳旨的公公說,你家姑爺封的是什麼侯?”
夏魚笑道:“奴婢記着呢,是蘭陵侯。”她歡喜地又唸了一遍:“蘭陵侯,小姐,多好聽啊。”
如箏心頭巨震,兩行清淚流下:“這封號,定是他自己求來的,蘭陵侯,當真是……好聽極了。”
夏魚見她笑裡帶淚,只當她是歡喜過頭了:“小姐,依奴婢說,您趕緊穿戴起來吧,等侯爺回來看到您穿着命婦大裝,也定會歡喜的。”
如箏擦擦眼淚,笑到:“好,你叫環秀進來,一起給我梳妝吧。”
夏魚笑應着下去了,如箏輕撫着鳳冠,喃喃自語:“蘭陵崔氏……蘭陵侯夫人……子淵,我何德何能,堪承你如此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