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霍菡嫣從前來探望的柳意茹口中得知此事之時,霍灝軒正陪同永泰帝前往正陽門迎接得勝歸來的將領和士兵,當然還有裝着薛少宸屍身的棺木。
紅木雕刻着麒麟的棺木上掛着白色的祭條,擡棺的將士頭上全部綁着白步,滿臉的滄桑與痛處,絲毫沒有得勝的喜悅,若不是肯定戎國戰敗退回遠處無力再戰,大概以爲這是一場慘烈的敗仗。四年多來他們跟着薛將軍征戰邊城,經歷過多少戰鬥。乾國的百姓提到薛家的軍隊,無不是拍手稱讚,深深佩服。在他們的心中將軍宛如神祗指引着、捍衛着,似乎……只要有他在,任何戰事都不過是過場,因爲他從來都沒有敗過。可如今看着隊伍前白幡下的棺木,彷彿天都塌了下來。鳳城的百姓看着棺木落地,甚至嚶嚶哭泣,情不自禁的附身而跪。
永泰帝身着深黑的龍袍在霍灝軒的陪伴下走進,看着棺木的瞬間,眼中竟是撼動。這一切仿若一場夢,大將軍薛嚴真的死了?薛少宸真的死了?!難道他不是應當慶幸安心?爲什麼心裡卻覺得堵得慌。好像自己的雙手都被硬生生的扯斷,鮮血淋漓。也許他一生都無法忘記這一幕,可是這確是對乾國、對凌家皇族最好的結局。
“開棺。”永泰帝隱藏在龍袍之下的手僵直的握緊,依然可以感覺到上頭的青筋。
皇上旨意,無人敢違抗,可是從遺體到運回鳳城足足用了四日,就算這幾天氣候驟降,遺體未有腐爛,定也已經出現呈現青紫的屍斑。遲疑片刻,守着棺木的士兵拿着工具,將棺木的頂板打開,當他們見到裡面的遺體時,哀傷的跪了下去。
永泰帝走到棺木前,裡面的人就算化成灰他都認得出,龍眉緊皺發出喃喃之聲,“這真的是他嗎?”
“皇上若是存疑,不妨讓御醫驗查。”霍灝軒站在旁邊瞅着邊上的御醫,目光冷淡。
誰能知道這一幕差點讓永泰帝失態發笑,在看見他屍體的前一刻,他竟會覺得如果這是假的是否會更好。成碧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他,可作爲帝王確是做了自己應做之事。擡手讓御醫過來哭靈,一方面暗中查探屍體是否有異。
“住手!”女子怒火沖天的吼叫聲驟然出現的正陽門前,手中長鞭狠狠的擊打在御醫們的背部,幾乎同一瞬間御醫們同時發出一聲哀嚎跌倒在地。
霍灝軒目光有些渙散,盯着手持長鞭的女子,心中浮現出痛楚之色,嘴脣親啓輕聲念着:“……菡嫣怎會知曉?”明明已經封鎖了所有的消息,爲什麼她會到這裡來。銳利的眼神忽然盯着隱在人羣的身影……柳意茹……
而永泰帝深吸氣看着霍菡嫣緩緩走進,剛想說些斥責的言語卻又怎麼都開不了口。因爲現在的霍菡嫣根本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具會動的屍人,面色蒼白,彷彿整個世界都就此崩塌。衆人看着她撐着大大的肚子,邁着緩緩的腳步走近棺木,不自覺的移開位置。
看着棺木中的屍體,旁人都掩藏不住眼中的淚水,可她的臉上只有死灰,伸出手從薛少宸的額頭輕輕撫摸,熟悉的感覺幾乎擊垮了她,她嗓音啞了一下輕聲說着,輕柔的女聲似乎響動在所有人的耳畔,明明沒有嘶吼痛哭卻讓人感覺酸澀難忍。“夫君,你終於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菡嫣……”永泰帝忍不住想上前,卻被霍灝軒從旁阻止,這時候是菡嫣最脆弱的時候,宛如一個一碰就碎的琉璃。
“夫君,不要睡了,起來帶嫣兒回家。”霍菡嫣跪爬在棺木上笑着,雙手還在磨蹭着已經冰冷的臉龐,烏青的壽衣,還有腰間佈滿藤蔓的玉佩。“你答應過我的,待戎國退兵之後就帶我離開鳳城,我們去一個有樹有花有水的地方,過着神仙眷侶的日子,你怎麼能言而無信呢?”
“我最討厭言而無信的人,所以我會生氣的,夫君……我真的會生氣的。”她的口吻中帶着無盡的討好,可眼神確是死氣沉沉的,彷彿什麼都看不到。喃喃自語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她想要的迴應,驟然之間她微微低首,用極其冰冷無情的口氣低沉的說道:“薛少宸,凌江羽前幾日來找我了,你說等我生下孩子嫁給他做正妃好不好?然後再給他生……”
說着卻怎麼也說不下去,腹中傳來的陣痛感摧毀了她端起來的冷酷,似乎也在抗拒她接下來的狠心言語。
霍灝軒第一瞬間發現她的不對勁,而身後的素言根本扶不住她,便趕緊跑過去將她攙扶起來,探向她的脈搏。聽着她痛楚萬分的□□聲,看着她額頭上因爲難忍的汗水,糟了!菡嫣要生了!!連忙將她抱起來,打算趕往最近的醫館,誰知剛碰她就疼痛的尖叫起來,下襬全是水漬和淡淡的鮮血。
人羣中有個婆子看情形連忙衝破阻礙上前,“這不行,夫人的羊水已經破了,必須馬上給她接生。”
馬上接生!羊水破了……!!“來人,把這裡通通圍起來。”
“是!”所有的將士似乎都驚醒過來,自動的圍成一圈,隔絕所有的視線。布莊的老闆連忙從屋裡抱出一堆布料,竟然在棺材旁圍着一個圈。絕望的白幡和女子痛楚帶着哭腔的尖叫聲響徹寰宇,更甚至女子還在隱約的喊着夫君的名字。
永泰帝見着眼前這一幕,聽着這一幕,險些難以承受。身子不自覺的往後蹣跚了一下。
時間好似過了很久,婆子從圍布中鑽出來,跪在霍灝軒面前害怕得瑟瑟發抖,“大人,夫人的羊水快流乾了,可孩子的頭還沒能出來,應該是難產。目前母體已經脫力,是……是保大還是保小?”
衆人的眼中都驚恐的盯着她,聽聞風聲匆忙趕來的霍老王爺和王妃,聽見這聲問話。老王妃當即就在驚嚇中暈了過去,而旁邊的阮綺羅慌忙叫道:“當然是保大人!!”
“保……孩……清瑤活下來。大哥,你欠……欠我的。”裡頭的霍菡嫣已經快沒了力氣,可仍是用盡最後的力氣輕聲說着,雖然這聲宛如蚊子的叫聲,旁人根本聽不清。可是霍灝軒是何等人,又怎會不知她在說什麼。霍灝軒挺直的背脊僵硬着,薄脣親啓。“保孩子……”
“不要!不要,夫君。保大人,保住菡嫣,那是菡嫣啊!”阮綺羅滿是淚痕的衝上前,一臉祈求的看着他。
霍灝軒神色上顯得十分冷靜,“失去了薛少宸,她連半點求生*都沒有,與其成爲一具行屍走肉,不如順她的意,這是我欠她的。”
婆子磕頭之後進去,過一會兒便聽見裡面更爲慘烈的叫聲,讓人不忍耳聞。忽然布簾的中心傳來嬰孩的哭聲,仿若穿透世間一切的陰霾。
位於暗處的神秘人看着這一幕,目光中盡是難以置信。看着嬰孩啼哭的方向喃喃自語,“……生了。”接着從他的心臟傳來劇烈的跳動,彷彿將要破體而出,這是第一次他有這樣的感覺。他的魂系……出生了,魂繫帶給自己的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主人。”身後的施婆婆躬身問道:“可要立刻搶過來?”
“你有本事在聖山尊主的面前搶人?不要自取其辱的好。”殷羋殤冷笑道。從他出現在這裡,聖山的人便已經將他盯牢了。目光穿透布圍,彷彿親眼看見了剛出生的嬰兒,脣邊勾起一絲極其溫和又癡狂的笑容。魂系,你終將走到我身邊來的。“走。”
施婆婆滿眼皆是疑惑,他們‘血地’什麼時候怕過聖山?!就算是樓肅宇再世,她也不放在眼裡。不過主人的命令只有遵從不得違背。
對於霍王府來說,今日乃是極端的喜悅和極端的悲哀。新生與故去……孩子出生,菡嫣便血崩了,在場的御醫都被菡嫣開始的鞭子打成重傷,無法上前查看病情,而霍灝軒進去後出來已是一身的血漬,懷中的嬰兒一直在不停的哭鬧,似乎在哭訴着自己將來的命運。這樣的打擊,讓阮綺羅當場吼叫哭喊,衝進去抱着菡嫣呼喚着,死命的輸入內力卻半點也得不到迴應。她傻得忘記了,霍灝軒的武功比她高出不知多少,連他都沒有辦法,旁人又怎會有法子?
薛少宸夫妻俱喪,讓乾國上下乃是神州都不勝唏噓。七日後,永泰帝追封薛少宸爲安樂王,以王爺王妃的禮儀將他們下葬。同日,曾經的雲王府被層層包圍,將所有的人都困束在裡面,自然柳意茹的破例也不再有任何破例,在老王爺與老王妃心中,若非當初對她心軟,或許他們的女兒還活着。不會在臨盆之時承受如此打擊,也在那一刻柳意茹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做的事情舅舅舅母都知道,包括對錶姐下藥,包括攛掇雲王叛變,包括……
可是因爲是她,因爲她是舅舅唯一的侄女,所以他們一次次的原諒她,當年的霍王與霍王妃也是乾國的傳奇,又怎會看不出這些小把戲。這一次,她的無心之失卻是徹底傷了舅舅舅母,讓他們失去了表姐。可她真的是無心的,她真的不知道沒有人將此事告訴表姐……還有,明明霍王府戒嚴不許走漏消息,爲什麼她還能走到表姐面前!有人害她!有人要害她!!不是她的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