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剎車痕,初步估算,車子經過東方商廈西南角拐彎時剎車速度有可能超過一百碼。”
市交警支隊副支隊長王玉民看着市委書記徐沛陰雲密佈的臉膛,強忍住心裡的不安,忐忑的彙報道。
“啪!”徐沛狠狠地將手中杯子裡砸在書桌,指着他侄子徐海洋的鼻子,發飈罵道,“你們這是開車,還是想殺人!”
膽顫心驚的徐海洋不敢吭一聲,甚至都不敢帶恨意的看坐在旁邊的沈淮一眼。
對於今年才四十六七歲、就已經是省委常委的徐沛來說,當真是前程無量、仕途一片光明,甚至給人寄以比田家庚更高的期待。
沈淮跟徐沛接觸不多,對他的秉性不甚熟悉,看着他發起火來也是雷霆大作,心知他也是一個氣勢極強的人;不過他只是平靜地看着這一切。
“你們交警支隊是幹什麼吃的,爲什麼會允許這樣的車輛在市中心橫衝直撞?”徐沛把侄子罵得啞口無聲,又叉腰怒目看向市交警支隊的副支隊長王玉民發飈,“你今天給我記清楚了,以後市裡要還有這種混賬車、王八車橫衝直撞,遇到一輛給我砸一輛,不管是誰,都不許留情面。難道開了輛好車,就可以橫衝直撞了嗎?難道掛武警支隊的車牌就可以橫衝直撞的?”又跟孟建聲說道,“你再打電話給武警支隊,再問問這車牌是怎麼回事?”
“徐書記,武警車牌是成志這小王八蛋私自套掛的車牌。”趕過來的趙沫石難得見到徐沛有怒不可遏的時候,抹掉額頭的冷汗,看着孟建聲要打電話給市武警支隊調查車牌的事情,忙站出來說道,“今天的事情,完全是成志的責任,海洋只是一時意氣,給成志糊弄得熱血上頭。我請求徐書記嚴肅處理成志,該刑拘就刑拘,哪怕判刑關兩年,也叫他得個教訓,好過他再當禍害。對沈書記,我除了愧歉還是愧歉,是我教子無方,也辜負徐書記您對我的信任。”
沈淮坐在一旁,看了浦成電器集團的老總趙沫石,知道他站出來將武警車牌的事情兜下來,是不是讓這件事影響無限牽涉下去、再擴大了。
徐沛、趙沫石都如此表態,沈淮再給臺階,也就有些太得理不饒人。
他站起來跟徐沛說道:“我情急之下,這件事我處理也是有些衝動、毛糙,沒想到要讓徐書記您百忙之中爲這種小事分心。我還有朋友在樓下車裡等着,我就不在這裡耽擱徐書記你們了,先告辭。”走之前,看了徐海洋、趙成志等人一眼,又跟趙沫石說道,“對砸車的事情,我也很抱歉,修車的費用,還請趙總把單據寄給我。”
“不,不。”趙沫石忙說道,“今天的事情完全是我教子無方的責任。近年來我也是忙於公司的事情,對這個小王八蛋疏於管教,說實話還要感謝沈書記給他一個教訓,不然還真不知道他以後會闖出怎樣沒法收拾的禍事來。”又關心看向沈淮的右臂,問道,“沈書記,你的手是不是到醫院檢查一下,好放個心?”
作爲全淮海省九家上市公司裡唯一一家民營企業浦成電器集團的老總,趙沫石在徐城自然不是沒有分量的人物。
沈淮也看不透五十歲剛出頭,就滿臉皺紋的趙沫石是真心覺得自己教子無方呢,還是在徐沛面前不得不如此表態。
沈淮握了握給後視鏡撞烏青的右臂,還有些腫痛,說道:“應該沒有傷着骨頭,過兩天就能化淤,不用麻煩趙總了。”
夜裡趕過來跟徐沛談事情的李谷,見事情到這一步,算是平息下來了,站起來跟徐沛說道:“我送一下沈淮,也就回去睡覺了。”
徐沛點點頭,站起來送沈淮與李谷出他的辦公室。
徐沛的辦公室也不是很大,馮至初等人都在外面坐着等候,但也清晰聽得見徐沛在裡面大發雷霆、訓斥徐海洋的聲音,也是膽顫心驚。
這時候看到省委田書記的大秘李谷陪同沈淮一起走出來,馮至初站起來問道:“沈淮,這是要走啊。”
“嗯!”沈淮點點頭,冷淡地應了一聲。
李谷看了馮至初一眼,見沈淮沒有停下腳步,他沒有細問的心情,陪沈淮下樓,邊走邊說道:“你關於徐東鐵路電氣化改造及複線的倡議書,田書記有看到,你那邊有沒有進一步的方案?你跟華東鐵路局那邊有沒有溝通,還是說由省裡跟鐵道部先接觸一下?”
“難度很大啊,我也是提一下構想,真正的相關工作還是要省裡推動纔有可能實施啊。”沈淮說道。
“是啊,難度是很大。國內六十年代就建成第一條電氣化鐵路,八十年中期開始對現有線路較大規模的推動電氣化改造,徐城也是幾條線的交匯地。多年來一直都在跟部委申請,但現有的改造資金有限,淮海爭不過其他省市啊。自籌資金雖然是個選擇,但動輒數十億上百億的資金,不是淮海地方所能承擔。就算投資只有十幾億的徐東高速,也是田書記咬牙逼着交通廳上馬的。”
沈淮點點頭,聽着李谷說省裡的難處,也沒有就這事表太多的態,但看李谷從徐沛的辦公室出來後眉頭就一直蹙緊着,心裡暗自琢磨。
徐沛雖然是個有政治野心、務實的人,自然也清楚今天的事情要怎麼處理才合度,但不意味着徐沛就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
李谷或許是意識到這點,才爲此愁眉莫展。
此時他代表宋系在淮海,跟田家庚、徐沛等人的關係是暫時的合作,僅僅是他二伯跟田家庚爭淮海省委書記之後關係的短暫恢復,實際上脆弱得很。
沈淮也不知道徐沛心裡到底是怎麼看待今晚這事的。
走出市委大樓,才發現外面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不小的雨來,隱隱約約的還有雷聲。
都十一月了,下雨還伴有雷聲,真是少見,沈淮剛纔在徐沛辦公室裡,竟然沒有察覺到外面下雨了。
李谷自己開車過來找徐沛談事情,沈淮也無需送他回去,到停車場各自上車分別。沈淮看了一眼徐城市委大樓猶亮着眼的那幾間辦公室,側過頭問在車裡等他的朱儀:“我是不是太得理不饒人了?”
“你不這樣,早晚會有人給害在他們手裡。”朱儀她雖然有些擔心,但也知道有些事她擔心也沒有用,笑着說道,“不過奇怪的是,你跟他們不應該是一夥的嗎,砸了他們的車,怎麼還想着把他們的臺拆到底?”
沈淮伸手做勢要打朱儀,笑道:“夸人哪有你這樣只誇半截的?”又跟朱儀坐在後排同宿舍的小尚說道,“今天本來想要請你跟朱儀吃頓大餐的,只能改天了,先送你回宿舍吧。”
沈淮與李谷離開,徐沛心裡怒氣並沒有說就完全遏制住,看着侄子徐海洋的臉,就是滿心的膩煩,虎着臉說道:“你給我回燕京去,不要留在徐城丟人現眼了。”
趙沫石也指着兒子,跟交警支隊的王玉民說道:“這個小王八蛋就交給你處理了,王隊長你一定要嚴肅處理,一定要叫他得到教訓。”
孟建聲也示意王玉民先將徐海洋跟趙成志兩人帶出去。
徐沛走到窗戶前,才注意到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徐書記,今天的事情,我要向你認真檢討。”趙沫石走過來,說道。
他剛纔的低頭認錯只是表態,徐沛會不會因今晚的事情對他生隙,還要看此時接不接受他的檢討。
徐沛回頭看了趙沫石一眼,輕嘆一口氣,說道:“他們這些個小混賬傢伙,沒有吃過苦,浸在蜜罐里長大,以爲整個天下就是他們的,一味的享樂、胡搞。有時候我們想管都管不了,存在的代溝太深了,管多了,他們反而認爲我們是老頑固,搞獨裁,不講民主。不過,有些線還是不能越的。”
“是,我會好好收拾這小王八蛋的。”聽着徐沛語重心長的語氣,趙沫石稍稍放下心來,繼續表明態度,不會輕繞了他家的小王八蛋。
“也不是早了,我也先回去了。”徐沛跟孟建聲說道,“你留下來,把剩下的事情處理一下。”
趙沫石與孟建聲送徐沛下樓,待徐沛坐進小車離開大院後,他們再隨警車趕往交警支隊善後。
馮至初也沒有離開,跟孟建聲一起坐趙沫石的皇冠;爲了以示教訓,趙成志他們都坐警車,便是徐海洋也沒有受到優待。
看着徐沛坐車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當他彷彿不存在似的,馮至初今天的心情到這時算是鬱悶到極點。坐進趙沫石的車裡,看着趙沫石、孟建聲都沉默着不怎麼說話,臉色凝重,心知他們都在爲今天事不悅,忍不住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說道:“我聽說,沈淮在東華的名聲也不見得怎麼好。”
孟建聲眉頭一揚,跟馮至初說道:“你這話最好不要徐沛書記面前說。”
沈淮今天的氣勢,叫馮至初歎爲觀止,但心裡也有着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他沒有多少機會跟徐沛接觸,希望通過孟建聲,在徐沛面前給沈淮上眼藥,沒想到孟建聲當即毫不留情面的點破他,叫他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沒處擱。
趙沫石看了市政協顧至誠的女婿一眼,也跟孟建聲說道:“孟秘書長,我是聽說沈淮在東華爲人處事相當嚴厲啊。”
聽趙沫石的話意也是嫌沈淮今天太得勢不饒人了,孟建聲只是輕嘆一口氣,他可以對馮至初語氣重些,卻需要尊重趙沫石,沉吟片刻,說道:“今年東華官場的變動,趙總你應該瞭解吧。”
趙沫石點點頭,說道:“倒是聽說過一些,沈淮跟東華前市委書記譚啓平長期不和,借招商引資跟經營企業是一把好手,年初省裡爲了將新浦鋼鐵項目留在東華,將譚啓平調走,這在徐城也是大新聞。”
“嗯。”孟建聲說道,“田書記當初決定將譚啓平調出東華,是出於地方經濟發展的考慮,不過譚啓平跟宋炳生副省長以及省委秘書長蘇唯軍的關係,趙總了不瞭解?”
“他們都要算宋系在淮海的干將吧。年初東華的變動,叫宋繫有些狼狽啊,聽說田書記跟宋副省長、蘇秘書長不是很和淘。”
在國內經商不能不懂官,不然一不小心站錯隊,影響的可不僅是個人的榮辱了,趙沫石對省內主要人物,還是有些瞭解。不過,真正瞭解東華官場劇變背後真實原因的人極少,大多數甚至以爲是田家庚是爲了壓制宋系在淮海的勢力,才藉機將譚啓平調出東華的。
“那趙總你怕是不瞭解沈淮就是宋炳生副省長的公子吧?”孟建聲說道。
趙沫石聽到這裡,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啊,沒想到東華官場震盪的背後,原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