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唐閘區常委兼梅鋼集團董事長到嵛山縣常委、常務副縣長,絕對要算“明升暗降”的典型案例了,東華市絕大多數人,也都認爲市裡對沈淮所進行的這次調職,是明明確確的懲罰。
但是,在有將近一半市委委員參加的會議上,沈淮將一瓶礦泉水澆到市建委主任的脖子,公開跟市委書記譚啓平叫板,最後只受到這種程度的懲罰,也從側面說明沈淮背後支撐他的勢力不容人小窺。
要是換了別人,以下犯上,叫市委書記在公開場合威信掃地,下不了臺,不給整到死才叫怪呢。
沈淮身上所受的這種懲罰,對縣委書記樑振寶、縣長高揚等人才有意義,上面有市委書記譚啓平壓着,能叫沈淮在嵛山不敢那麼張狂,不敢那麼肆無忌憚跟樑振寶、高揚他們亂搞。
不過,這些對下面的人是沒有意義的。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大魚吃中魚,中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即使沈淮不得不向市委書記譚啓平低頭,不得不老老實實到嵛山縣來任職,但也不是下面的小魚、小蝦米能得罪的。
上午縣政府常務會議剛做出沈淮分管稅務、工商、公安、城建、旅遊辦等工作以及沈淮主持聯合整治縣內商業、餐飲、旅遊市場工作的決議,沈淮幾乎一口氣都不帶喘的,就緊接着通知涉及到各部門第一負責人下午到縣裡開會,除了沒辦及時趕回東嵛鎮的,其他人在情況未明之時,倒不敢給沈淮臉色,隨便派個人過來應付一下。
離通知的時間還有十來分鐘,稅務、工商、公安、城建、衛生以及負責縣政府旅遊辦的縣府辦副主任葛愛國等人,已經坐到會議室等待新官上任就迫不及待要燒一把火的沈淮過來。
這時候過道傳來走動聲,聽着聲音人還不少,葛愛國坐在裡側,看不到門外的動靜,坐在門口的縣建委主任歐陽山笑道:“張常委親自帶隊來開會了。”
這次聯合整治的重點就是縣城東嵛鎮,文件也明確要求東嵛鎮政府、工商、稅務、派出所、聯防等部門配合整治工作。
大家也不清楚沈淮是打算拿誰開刀,燒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但也沒有想到張有才會親自趕過來開會。
張有才作爲縣委常委兼東嵛黨委書記,他至少在明面上,地位不比常務副縣長沈淮稍差,而縣裡展開的整治行動也只要求東嵛鎮政府配合,張有才完全可以躲在背後不露面。
屋裡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張有才親自帶隊過來參加會議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縣工商局局長張斌跟張有才是堂兄弟,他事先也不知道張有才會親自過來參加會議,看到張有才跟東嵛鎮鎮長肖浩民以及東嵛鎮派出所、工商所的負責人等走進來,站起來問張有才:“你也接到開會通知了?”
張有才看着屋裡坐了一些人,也沒有辦法跟張斌說悄悄話,只得堂而皇之地說道:“縣裡這次聯合整治行動,重點是東嵛鎮的一些不良現象,我這個鎮黨委書記有責任,能躲起來嗎?”
其他人本來還怕沈淮拿他們開刀,見張有才出頭,心裡也輕鬆下來,心想天塌下來,就應該要讓張有才這樣個高的先頂上去。
不過,同時心裡又是猶豫,萬一沈淮今天要拿東嵛鎮開刀,他們要不要跟張有才站在同一陣線上?
馮玉梅正趕着整理沈淮需要與會人員名單及履歷,聽到曹俊跑過來說張有才也親自過來參加會議,她愣了愣。
馮玉梅匆忙把最後兩個人寫上名單,就拿了名單與曹俊去沈淮辦公室。
沈淮下午一直在研究嵛浦公路的材料,看到馮玉梅敲門進來,問道:“名單整出來了?”
“嗯。”馮玉梅將名單放到沈淮的辦公桌上,說道,“東嵛鎮黨委書記張有才也過來了,是不是我去問問高縣長有沒有空參加一下?”
沈淮擡頭看了馮玉梅一眼,問道:“爲什麼突然要請高縣長參加?”
馮玉梅一時語塞,張有才也是縣委常委,他過來參加會議,要是會上跟沈淮有什麼不同意見,兩個常委爭執起來,也只有縣長高揚能站出來說話。
不過馮玉梅再也不會認爲沈淮不懂這些規則,心想也許在沈淮的眼裡,張有才來就來唄,反而襯得她剛纔那一問特別多餘。
沈淮看了看手錶,離開會還有十分鐘,跟馮玉梅說道:“到開會時間,你過來喊一下我。”就讓馮玉梅先出去。
沈淮也是上午纔看到馮玉梅的履歷。
馮玉梅之前一直在縣廣電局工作,一個月前才從縣廣電局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上直接調到縣政府辦擔任副主任。
嵛山縣財政很困難,縣廣電局裡總共也就二三十杆槍,局辦加上馮玉梅在內可能就也四五個人。他倒沒有想到這個女人,人長得漂亮不說,對官場的種種規則倒是很熟悉。
沈淮讓人去了解馮玉梅的背景,但還沒有這麼快有反饋信息傳回來。
沈淮就在辦公室裡發了一會兒愣,馮玉梅又轉回來告訴開會時間到了,陪他一起到會議室去;曹俊雖然名義上沈淮的專職秘書,但這樣的會議,也只能做些記錄的活。
“我到嵛山縣纔是第二天,在座的除了葛主任外,大多數人我都不認識,你們看我的面孔也應該是很面生。”沈淮拿着記錄本,直接走到在會議桌前坐下,看着圍着會議桌而坐的衆人,說道,“要不是有些問題比較嚴重,我應該先分別找大家聊聊天,認識一下,再去把大家聚攏起來,一下去搞這個整治工作。這樣吧,大家都先自我介紹一下,讓我認個臉,我們再正式開會,好不好?”
大家都面面相覷,眼睛看向張有才。
沈淮昨天由市委組織部副部蔡雲聲陪同到嵛山縣來報到,跟縣裡的主要領導大多數見過面,但作爲常委之一的張有才恰好不在家,沒有跟沈淮碰上面,照道理來說,沈淮跟張有才確實不認識。
大家又都看向馮玉梅:難道馮玉梅沒有提醒沈淮張有才也過來參加會議?
馮玉梅也不知道沈淮鼓裡蒙的是什麼東西,訝異看向沈淮,然而沈淮對會議室裡衆人的反應視如未見,而是面帶笑容的看向政府辦副主任兼旅遊辦主任葛愛國身邊的中年人,笑眯眯地問道:“葛主任我認識的,是不是從葛主任身邊這位先開始作自我介紹?對了,我先問一下,有沒有人不認識我的,先從我開始作自我介紹也可以的。”
坐在葛愛國身邊的是縣建委主任兼建設局局長歐陽山,他看到張有才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他也顧不得張有才的感受,也不管沈淮到底是真不知道張有才在場還是裝癡賣癲,屁股微擡,欠着身子,簡單地說道:“沈縣長您好,我是縣建設局的歐陽山,以後就是沈縣長您手下的兵,還要請沈縣長您多指導我們建設局的工作。”
有歐陽山作示範,大家也都假裝看不到張有才的反應,低頭看手裡的記錄本。
從歐陽山依次往下介紹開去,到了第五個人,才輪到張有才,大家又都自然將目光聚到他臉上去,看他會怎麼跟沈淮做自我介紹,看沈淮不能再假裝不知道張有才的身份之後,又會怎麼表演。
張有才開始確實是氣得氣血攻心,他從沒有享受如此給漠視的待遇,但有前面五個人簡單做過自我介紹,他稍稍能控制住情緒,眼睛看着沈淮,說道:“我是東嵛鎮黨委書記張有才,這次整治工作的生點是東嵛鎮,我作爲黨委書記負有很大的領導責任。”
“你是張書記,張有才書記?”沈淮驚訝地問道,幾乎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的驚訝有半點假,他轉而沉着臉責問馮玉梅,“馮玉梅,張書記過來開會,你怎麼沒有提前告訴我一聲?”
馮玉梅再好的脾氣,心裡也是惱火,但是她現在只能配合着沈淮把這戲演下去,委屈地說道:“我還以爲沈縣長你跟張書記見過面。”
“政府辦的工作就要細緻更細緻。我跟張書記坐在同一張會議桌上,竟然都不認識,傳出去不是鬧玩笑嗎?”沈淮嚴厲批評馮玉梅,但眼睛沒有馮玉梅的臉上多停留,話鋒一轉,又朝向張有才說道,“張書記,你剛纔想說什麼?你接着說。”
張有才叫沈淮玩弄於股掌之間,肚子裡氣得把他的祖宗八輩都操了一遍,只得硬着頭皮說道:“接到縣裡的通知後,我中午就讓鎮派出所緊急調查昨天發生的事情。東嵛鎮的問題,的確很嚴重,派出所已經將敲詐沈縣長你的店家以及幾個混混控制起來,決心追查到底,一定會給沈縣長你一個交待。不管怎麼說,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東嵛鎮黨政班子要負起責任起來。我今天過來開會,一是督促鎮政府及有關部門積極配合縣裡的整治工作,二是代表鎮黨政班子,對沈縣長賠禮道歉。”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對嵛山的情況還不熟悉,張書記你現在就要責任背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沈淮說道,“昨天的事情雖然發生我的身上,但高縣長今天決定對縣裡一些不良現象進行徹底的整治,不是要給我一個交待,而是我們欠全縣人民一個交待。這個思想認識,我們大家首先要端正起來。”
在座的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都下意識想去摸後背,在沈蠻子眼裡,張有才壓根就是一根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