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這樣寧折不彎的個性,天生的帝王之氣,又如何真的能棄了萬里山河隨自己去山野隱居?
她緊緊的握着他的手,感受那虎口處因爲練武而磨出來的厚厚老繭,昨夜依稀見得他的臂上依然留着刀疤……不需回想,亦能知道,少年時孤苦無依的庶生皇子,擁有今天的一切,一路走來,他其實活的並不容易。
子靜半夜口渴醒來時,耳畔是南宮凌灃平而穩的呼吸,他睡的很安詳,呼吸均勻。如果不是夜這樣安靜,淺得幾乎聽不見。
她伏在他寬闊的胸腔上依靠着,身體四肢都軟的沒了力氣。不知爲何,每次只要他睡在自己身邊,她總覺得滿心裡所有的執念都變的綿軟無力。
看他如此平和的並頭與自己睡在一起,許多時候他甚至是一整夜側身護着自己睡到天亮。他的雙手將自己緊緊圈住,彷彿夢裡也惆悵若失一般。
她靜靜的躺了片刻,終於有力氣無聲無息的離開他溫熱的手臂。牀榻上玉簟生涼,藉着淡白的月色,可以看見自己織金繡花的鞋子,重重瓣瓣的金線繡荷花,裸着的玉足踏上去,足踝透出瓷一樣的細膩青色,那蓮花裡,於是就盛開一朵青白來。
她落足極輕,幾乎無聲的穿過重重的帳幔,珠簾早被撩起攏在兩邊,守更的宮女還在外殿的燭臺下打着盹,聽得細微的腳步聲到了跟前才猛然驚醒:“娘娘,您要什麼?”
子靜輕輕擺手,示意她不要驚醒了皇帝,自己移步到殿中的茶壺前,掀開了蓋子問道:“有曬好的荷葉麼?給我烹點荷茶來。”
宮人點點頭,轉身便去茶水抽屜裡取了一包油紙包好的小包出來。
“娘娘,要加冰糖枸杞麼?”日間太醫對她的飲食湯藥茶水都做了嚴格的限定,宮人們熟讀了那些調養禁忌,這纔有此一問。
子靜搖搖頭,輕聲道:“加些冰糖就好。”她立在那裡,隨手拿起案臺上的燭剪剪去燭花。
“娘娘,奴婢來就好。”自經歷上次之事後,紫陌殿的宮人全部換成了大內精挑細選底子清白的宮女,她們都有家眷在京,便是真有異心,也要顧忌一下自己的九族老小性命。
燭光明亮起來,侍候茶水的宮人忙着將爐子加大火烹水,子靜便隨心走出了殿外。身邊的一個年長的宮人取過斗篷欲替她披上,她伸手擋住,只嬤嬤示意她隨自己出去走走。
夜雖深了,仍悶熱得出奇,連一絲風都沒有,彷彿是那種就要下雨的悶熱難言。出得殿來,殿外的兩名內官持燈相侯,見她們出來,也不敢多問,只有躬身在前面引路。
紫陌殿的迴廊極長,雖然每日裡總要走上一二趟,但在深夜看來這回廊還是長的叫人心裡發慌。
忽明忽暗的燈光朦朧在前,替她照見腳下澄青磚地,光亮烏潔如鏡。
子靜雙手抱住身子,突然覺得可笑起來。這樣靜的夜,這樣兩盞燈,照着一個一身寢衣的年輕女子,長髮瀉地如雲,在木質迴廊間迤邐而行,真是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飄泊來去,悽淡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