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搭乘了最近一班倫敦飛東京的航班, 但飛機降落在成田機場時也已是東京時間第二天的下午四點,長達十二個小時的飛行加上冬令時九個小時的時差,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我都已經極度疲憊。
淺井家派來接我的人早早地守候在機場出口處, 是個老熟人, 姐姐的助理, 以前見過幾次, 好像姓蔣, 辦事非常牢靠,深得姐姐的信任。蔣助理見到我出現立馬恭敬地迎了上來,接過我的行李就引着我向停車的地方去。
車裡還有一箇中年司機一直在等着, 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このたび、ご愁傷さまで。”臉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我愣了一下,偏頭看向從另一邊坐進後座的蔣助理:“他什麼意思?”
“節哀順變。”蔣助理言簡意賅地翻譯了下, 然後遞給我一套熨得服服帖帖的黑色西服, “男士參加日式葬禮必須着黑色西裝, 阮少爺入鄉隨俗換一下吧。”
“哦。”僵硬地接過,卻半晌都不想動。
蔣助理看出我的猶疑, 也不催促我,衝前排的司機說了一句什麼,然後車子就發動了,開出機場範圍之後車速一度飆升至240km/h。
“能和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嗎?”我始終不願意相信平邑就這樣拋下一切自殺了,他那麼陽光樂天的一個人, 讓我怎麼相信他居然會自殺?
蔣助理瞥了我一眼, 臉上沒什麼表情:“這些事情屬於淺井家內部的秘密, 我並不清楚。”
秘密?果然平邑的死背後隱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究竟是誰非要逼死他才肯罷手!
我一度不相信姐姐的說辭, 可當我從宋宇口中證實姐姐所言非虛時整個人頓時就癱軟在了地上, 蘇辰當時被我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地扯着我的手臂不讓我坐在冰涼的地上, 不懂英文就扯着嗓子用中文在大街上大聲喊“救命”。
平邑死了?我以爲這是個玩笑,但宋宇告訴我這是真的,千真萬確。
我又哭又笑地在倫敦街頭撒潑打滾,混合蘇辰的大聲呼救很快就引來了巡邏的警察,蘇辰立馬用中文配合着肢體語言和警察交流,雞同鴨講自然無果。
最後警察把我倆拽上了警車,打算帶回警局慢慢審問。蘇辰急了,大概他這輩子從來沒和警察打過交道,一見這架勢嚇得直往我身邊躲,還一個勁兒推着我讓我趕緊恢復正常:“桐桐,你別再這麼折騰自己了,三哥要知道了該多心疼啊。”
“平邑死了,蘇辰你知道嗎,平邑死了!”我毫無形象地在警車裡掩面痛哭,身體裡某個地方撕心裂肺地痛。
警車裡的所有人都被我的咆哮和哭聲震住,蘇辰推我的動作也頓住,隔了大概十幾秒他才溫柔地撫上我的臉,柔聲告訴我:“所以你更應該振作起來,起碼要趕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對,我一定要趕去東京見平邑最後一面!
倫敦的警察都充滿了愛心並且各個都滿腔熱情,在得知我的遭遇之後當即決定開着警車送我們回酒店取證件,然後再爲我們保駕護航直到送我們去到機場。
拿到證件之後手機上收到兩條信息,宋宇爲我和蘇辰各自訂好了機票,我飛東京,蘇辰回布魯塞爾。
“現在我們直接去火葬場,淺井社長的遺體一早已經運到了那邊,一直沒火葬就是因爲在等阮少爺趕回來見最後一面。”蔣助理的聲音就在耳畔,卻又遙遠得像隔了十萬八千里。
日本的國土面積狹窄,不能進行土葬,所有的人不管其信仰如何,都是送到火葬場火化,逝者化爲一縷青煙之後,自會有人撿上幾塊骸骨,裝在骨灰罈中送給逝者親屬。親屬會把骨灰罈運送至寺廟內,葬至自己家族的墳墓。
“還有多遠?”
“大概三十分鐘之後我們就會抵達目的地。”
“好。”
對話到此結束,我機械地換上了黑色西服,然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過眼,因爲一旦合上腦海裡閃過的全是曾經和平邑廝混在一起時的畫面。此時我依然睡不着,只能強迫自己閉上眼之後什麼都不要想,因爲我至少要恢復一點體力,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
車子在急速行駛中很快到達了火葬場準確無誤地停靠在停放着平邑遺體的火化間外,按照蔣助理的說法,“通夜”(即守靈)、“告別式”(即遺體告別)和“出棺”的儀式都已經完成了,遺體遲遲不火化只爲等我一個人。
一衆前來瞻仰遺容的人都聚集在火化間外,我心裡堵得難受,手搭在車門拉手上就是沒有力氣拉開,蔣助理難得帶點情緒地對我說道:“淺井社長已經在火化間的鐵牀上躺了一整天了,早點讓他入土爲安吧。”
我驀地轉過去瞪着蔣助理,牙齒死死咬住下嘴脣,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失態。
“老社長比你更痛苦,那是他唯一的兒子。”蔣助理並沒因我的瞪視而住嘴,還伸手過來幫我拉開了車門,但後面這句話他明顯放軟了語氣,“下車吧。”
我終究還是融入了人頭攢動的人羣,平邑是輪渡漆器的社長,雖然年僅二十五歲,但在社會上已經頗有影響力,所以前來弔唁的人非常多,但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分列兩邊,一邊是淺井家的親屬,一邊是淺井家的好友和輪渡漆器派來參加葬禮的代表。
姐姐和淺井博彥站在親屬列的列首,和我視線相交的那一剎那他們幾乎同時紅了眼眶。
“桐桐,你終於來了。”
2015—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