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什麼時候又涌出來的我毫無知覺, 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葉秦遠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直插心臟的利刃, 真正的撕心裂肺。
我猜想過無數的可能性, 卻從來不曾想過前一世宋宇放棄我的真正原因會是他罹患絕症只剩下不到兩年的生命, 他再也沒辦法陪伴我一輩子。可即使這樣他又憑什麼認爲我接受不了那樣的事實?他憑什麼自作主張把我推給了一個我並不愛的男人?難道在他宋宇的心目中阮霽桐就是那樣一個膚淺的人嗎?
“桐桐, 宋宇他從來沒有怪過你。”宋宓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他反而一直自責自己前一世爲什麼會放棄你。”
“就算只剩兩年我也會陪在他身邊的,你知道嗎四哥?”在知道這一切過後我極力想證明一些什麼,死死抓着宋宓的衣角, 我一定要向他證明阮霽桐並不是那麼自私的人,“我只是以爲他不夠愛我, 我希望他有更大的勇氣, 可是他……他和我說對不起, 他說他做不到,四哥, 你信我,信我!”
迷濛的視線中宋宓微笑着點了點頭,他伸手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挨着我旁邊的凳子坐了下來,溫熱的指尖輕輕掃過我的眼角爲我拭掉眼眶裡的淚水, 篤定地告訴我:“四哥當然相信你。”
就是這樣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觸動了心底最後一道防線,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一下撲到宋宓懷中痛哭起來。
宋宓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一下一下輕輕拍着我的後背, 他允許我盡情釋放擠壓在心底太久太久的情緒。
哭了一會兒, 蘇辰有些沉不住氣了,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用手晃了晃我的大腿, 輕聲道:“桐桐,起來吃點東西,三哥還在手術室裡,你不能也倒下了。”
宋宓也適時幫腔道:“對啊,四哥還有好多事沒有告訴你,不吃點東西怎麼撐得住?”
這種時候我並不想任何人分神來擔心我,心裡再難受也強撐着憋住還想往外涌的眼淚,從宋宓懷裡坐直了身子,接過蘇辰遞過來的一碗粥,掀開蓋子就一勺一勺機械地往嘴裡灌。
蘇辰看我一眼,搖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分了些吃的給宋宓和葉秦遠,雖然大家都沒什麼胃口,但也清楚現在並不是逞強的時候,都接了過去埋頭默默吃了起來,一時間,走廊裡靜得只剩下幾人窸窸窣窣吃東西的聲音。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碗粥,繫好塑膠袋想拿去扔掉,蘇辰立馬起身想爲我代勞,宋宓一把按住蘇辰,衝他搖了搖頭:“我陪桐桐一起去。”
蘇辰和宋宓結婚多年早已默契十足,自然猜到宋宓並不是陪我去扔一堆垃圾這麼簡單,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悶聲不吭的葉秦遠,點點頭又坐了回去。
收拾了大家吃剩的東西,宋宓攬了我的肩,配合着我一瘸一拐的龜速慢慢朝後樓梯去了。
單手推開防火門,宋宓用眼神示意我先進去,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有些話想單獨和我說,也不想磨蹭,扶着半開的門鑽了進去,宋宓立馬跟着鑽到了防火門後面,手一鬆“砰”的一聲門重重合上,隔絕了背後所有的聲音。
“爲什麼要避開舅舅?”我先開口問了宋宓,他這麼做,太明顯了。
宋宓也不掩飾,勾着我的肩膀和我在同一級階梯上坐了下來,這架勢看來是想和我促膝長談,他問我:“舅舅選宋宇不選我的原因桐桐還記得嗎?”
我還沒來得及答話,宋宓就又自問自答道:“宋宇應該告訴過你,舅舅選他是因爲他還有結婚生子的可能,而我一輩子都不可能了。”
“可……”
“你聽我說。”宋宓打斷我,“舅舅看中宋宇,是因爲宋宇比我會顧全大局,本來舅舅極力反對你們在一起,後來舅舅的態度之所以有所轉變是因爲宋宇坦白了他重生的身份,包括我,因爲宋宇我放棄了宋氏,但這件事在舅舅心裡始終有一個疙瘩。”
“他不想再錯過你,所以他這一世他很早就在爲今天這一場腫瘤切除手術做準備,還記得你二十歲生日那年嗎?”宋宓頓了頓,似是在給我回想的時間,而後才繼續道,“宋宇先是飛到英國爲你慶祝生日,之後他就飛到美國接受了第一輪的腫瘤切除手術,在此之前他一直靠着藥物在控制,結果好幾次用藥過猛他差點害死自己。”
腦子裡一道光快速閃過,我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抓住宋宓的手,着急地解釋着:“流鼻血,我記得,宋宇好幾次流鼻血。”
宋宓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睛無神地望着虛空,平靜地說道:“流鼻血,只是藥物服食過量的其中一種副作用。”
宋宓過於平靜的語氣更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得我腦子裡“嗡嗡”直響,這些年來我到底錯過了一些什麼?!
我低頭沉默着,宋宓體貼地攬着我的肩讓我靠在他身上,耳邊,他的聲音又溫柔又寵溺:“宋宇一直很自責,他認爲前一世你的死他責無旁貸,是他把你推給了周笛清,如果他更有勇氣一點,你們也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心已然痛到麻木,我只是遵循着本能問宋宓:“宋宇怎麼知道我前一世是怎麼死的?”
“說到這裡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周笛清,這一世從一開始周笛清就一直在暗地裡不斷給宋宇使絆子,直到那次他受傷入院宋宇和他閉門詳談之後二人終於都向對方攤了牌。”宋宓冷冷地笑了一聲,“他算計好了一切,包括你的死也被他用來作爲攻擊宋宇的武器。”
“我的死根本和宋宇無關!”我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情緒瞬間變得激動,“是周笛清,是他背叛了我,我生無可戀了絕望了纔會自殺,根本就不關宋宇的事!”
宋宓也是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略感無力地嘆氣道:“人都死了,就別再提他了。”
是啊,周笛清已經死了,我曾經說過再也不想看見他,現在是真的再也看不見他了,想到過去那些事,心裡還是酸酸的。
“四哥,和我說說那天的事吧,爲什麼突然又爆炸了?”
宋宓“嗯”了一聲,謹慎地斟酌着用詞:“警方事後勘查現場得出的結論應該是你們在逃出去的過程中不知道是誰的腳不小心勾到了筒燈的電線,筒燈倒地時撞擊地面產生了火花,所以爆炸了。”
我心下了然,又問道:“那宋寅呢,他逃掉了嗎?”不管宋宓的答案是什麼我心裡都有了計較,現在周笛清已經死了,如果宋宇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放過他,我要他給周笛清陪葬,我要他爲自己的所作所爲償命。
宋宓被我問得一滯,有些爲難地別開了臉。
“他逃掉了?”我猜測着,“警方都找不到他了?”
宋宓突然苦澀地笑了出來:“不,他死了。”
“死了?”我先是一愣,等回過味來又止不住地想笑,“死得好,死得好,他做了這麼多虧心事,死了也是活該!”
“桐桐。”宋宓喊了我一聲,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才意識到畢竟那個人是他的大哥。
我知道自己現在這個幸災樂禍的樣子不該在宋宓面前表現出來,但我就是忍不住,宋寅死了,他難道不是活該嗎?如果不是周笛清和宋宇豁出去一切護住了我,他宋寅身上將會揹負多一條人命,這樣子下到地獄恐怕會下更多次油鍋吧。
可,宋宇現在還生死未卜,我又能做些什麼?
“其實大哥並不是主謀。”宋宓這樣補充了一句,語氣裡隱忍着什麼。
我像被點了穴道一樣被這樣一句話定住了,是,在被宋寅抓住關在那間小黑屋的那段時間我就曾懷疑過宋寅背後是否還有一個隱藏得更深的主謀,現在,終於得到了宋宓的證實。
“是誰?”是誰非要置我們於死地?是誰竟會恨我們入骨?
宋宓肯說出宋寅不是主謀這樣的話就意味着他不會瞞我,果然,下一秒,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就從他嘴裡飄了出來,震得我渾身一顫。
“宋寧。”宋宓這樣告訴我。
“怎……怎麼會是她?”我知道宋寧已經被宋萬卓以宋氏董事長的身份罷免了,這是蘇辰告訴我的,卻不清楚宋寧爲什麼會被罷免得這麼突然,現在想來,應該和這件事脫不了干係,“宋伯伯已經知道了是宋寧在背後搞鬼?”
“爸爸知道是宋寧在背後動作,但這並不是爸爸罷免她的真正原因。”宋宓說得很慢很慢,務求我把他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如果爸爸不先主動罷免了宋寧,周懿又怎麼肯善罷甘休,爸爸表面的確是和二姐撕破了臉,其實是在變相救她,周懿這個瘋女人死了弟弟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宋寅已經槍決了,越獄罪、謀殺罪,周懿鐵了心要讓宋寅爲周笛清償命,否則按照法定程序即使是槍決也不會這麼快行刑。”
原來如此。
短短几天時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我想挽回什麼卻也無能爲力了,周笛清死了,宋寅也死了,罪魁禍首宋寧逃到了我找不到的天涯海角,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戲劇,所有的人都被套在各自的圈子裡團團轉。
2015—0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