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這話說得有些失了分寸不經意就傷到周笛清了, 原本死死按住我的力道突然間就撤了,周笛清整個人頹然地跌坐在皮座上,雙手軟趴趴地搭在大腿上一動不動, 腦袋無力地低垂着恰好把臉躲進陰影裡讓我沒辦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本就不算寬敞的車廂一下子陷入地獄般的死寂, 所有的空氣都膠着了起來, 車廂裡的頂燈散發出昏黃朦朧的燈光照在身上似乎都能穿透衣料灼傷皮膚, 一股沒由來的心悸混合着酸澀呼嘯着席捲而至。
這樣的沉默實在太折磨人,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太陽穴突突地疼,其實我並不適合扮演調停者的角色, 但這種煎熬於我來說真的生不如死,看着一向桀驁自負的周笛清現在像蔫掉的皮球一樣悶着頭不發一言我也真心難受, 張了張嘴, 喉嚨裡像哽着一塊有棱角的石頭:“周笛清, 我……剛纔我說的話……對不起。”
這是我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對周笛清這麼輕言細語,而且是低聲下氣地向他道歉, 我習慣了他老是跟在我屁股後面賠笑臉,習慣了他事事都對我言聽計從,習慣了他凡事都以我爲中心。但這一次,我發自真心地向他道歉。
我破天荒的低姿態也許觸動了周笛清,他狠狠吸了口氣, 慢慢把臉從陰影裡轉向了我, 視線相交的那一剎那我只覺得呼吸一滯, 周笛清眼眶緋紅, 臉部肌肉繃得緊緊的, 像是正在承受什麼莫大的痛楚。
“桐桐,我只問你一句, 你後悔曾經和我在一起嗎?”周笛清那麼期待地望着我,明明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他也強忍着不讓任何一滴滾落下來,即使車廂裡的光線並不足以讓我完全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說真的,這一刻我於心不忍。
因爲心慌,我有些侷促地把臉別開了些,不自覺地皺起了眉,心臟像被什麼利器劃拉了一下,很快耳邊傳來布料摩擦真皮的聲音,周笛清已經貼上了我,雙臂溫柔地環着我像捧着什麼易碎物品那樣小心翼翼,形狀完美的下巴擱在我的肩窩裡,輕聲問:“有後悔過嗎?哪怕是違心的話,你騙騙我也好,只要是你說的我一定會信的。”
我沒有動手推開周笛清,這樣曖昧的動作和語言換了任何時候我都是很忌諱的,可是今天我好像沒有力氣再去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或者說,我潛意識裡就想彌補一些什麼。
輕輕靠進周笛清懷裡將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我覺得疲憊極了,有個肩膀能靠靠真好。
我的主動讓周笛清有瞬間的驚詫,只感覺到他渾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一僵。
“我不後悔。”我一字一頓地說着,“我做過的任何事我都不會後悔。”
“真的?”得到我這樣的答覆周笛清果然像拿到糖果的孩子一樣興奮了起來,摟着我的力道因爲情緒的突變而有些不知輕重,他甚至歡呼了起來,“太好了,我就知道桐桐還是愛我的!我就知道!”
我有些無奈地苦笑:“你先鬆開我,疼……”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太高興了!”說着周笛清連忙鬆了力道,歪着頭一臉滿足地湊我眼前,“再說一遍好不好?說你不後悔。”
“說再多遍也是一樣的。”對於這樣的要求我並不覺得過分,因爲這並不是違心的話,“我也沒騙你,我不後悔。”
如果後悔有用的話,前一世我也不至於走上自尋短見那條路,我沒有能力改變現狀,那就只能終止現狀。
周笛清臉上像漾開了一朵五彩繽紛的奇異花朵,點綴着晶瑩剔透的淚珠,他有些不自在地用袖子擦了擦,解釋道:“我太激動了,這是興奮的眼淚。”
我笑笑,伸手過去爲周笛清拭掉掛在眼角的一滴淚珠,誠懇地告訴他:“我沒有想過我的死會帶給你那麼大的傷害,雖然已經時過境遷但我還是要向你道歉。”頓了頓,我繼續道,“其實你真的沒必要爲了我這麼煞費苦心,我不後悔曾經和你一起,但說到底我還是自私的,我要的從來都是自己想要的,別人硬要強加給我的我即使接受了也不會開心,所以,就此放過彼此好嗎?”
“放過彼此?”周笛清愣了一下,問得很認真,“你覺得是我束縛了你嗎?”
我連忙擺手解釋:“不不不,我只是想說既然大家都重生了,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糾纏,我們都該爲自己重來一次的人生負責不是嗎?”
“負責?”周笛清死死咬着這個詞,只短短几秒鐘眼睛裡就已不復剛纔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比B市十一月的天氣更凜冽幾分的森冷,他驀地撲過來一把扼住我的脖頸,逼近了我的臉,微眯着眼一臉危險地問我,“這麼說,你還是不願意和我破鏡重圓?”
我被周笛清突然的發難驚了一下,想後退又發現自己已經背抵着車門無路可退了,雖然他沒用多大的力道,但這樣居高臨下的動作多少讓我不悅,他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
“我不後悔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決定,但這不代表我重生了還會再走一次舊路!”我憤怒地朝周笛清大吼,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越是這樣霸道強勢背地裡耍手段,我就越反感!”
我們之間本來就相隔極近,周笛清二話不說直接貼上來用嘴堵住了我,一隻手託着我的後腦勺不准我左右亂動,一隻手用力按住我想要掙扎的雙手,同時用雙腳將我兩條腿死死纏住。 WWW ¸T Tκan ¸c○
“唔……”我緊閉着雙脣不讓周笛清趁虛而入,手腳都被控制着動彈不得,就只能拼盡全力嚴防死守最後一道關口。
周笛清就像發了狂的猛獸一樣狠狠噬咬着我的脣,靈巧的舌頭不斷向裡探索但都被我緊咬的牙關堵在門外,又騰不出一隻手來扼住我的下頜讓我鬆嘴,這讓他有些氣急敗壞,嘴上的力道就愈加不知輕重,咬在脣上的每一口都疼得我眼淚不斷往外涌,細碎的嗚咽不受控制地從脣齒間流瀉出來,迴盪在隔音效果極好的狹窄車廂裡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幸好周笛清在這樣的狂躁下還殘存了一絲理智,接觸到我淚眼婆娑的視線時他的動作明顯一滯,我看見他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還是不甘地鬆了手。
胸口劇烈起伏着,這一番鬥智鬥勇周笛清也元氣大傷,正呼呼喘着粗氣,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我,憤憤地罵了一聲“靠!”,也不知道這句髒話究竟是送給不識時務的我還是節節敗退的他自己。
得了自由,我立馬手腳並用地蜷縮進角落裡,這樣能給我一些安全感,儘管這一點點安全感少得可憐。
眼睛防備地警戒着以防周笛清再度發起進攻,雙手捂着嘴不讓疼痛的嗚咽再度出口,但淚水卻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彷彿奔騰的江水永遠不會乾涸。
宋宇,宋宇。我在心裡默默地念着那個人的名字,這樣會覺得好受很多,因爲我知道宋宇絕對不會這樣對我,他總是千萬般小心地把我捧在手心裡,他恨不得將我揉進他的身體,縫進他的靈魂,鐫刻進他的每一個毛孔。
我像受傷的小獸一樣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這麼懦弱,但這次我是真的很怕,在挑明瞭一切之後。
周笛清喘勻了那口氣,再把視線轉向我時眼中的怒火已經消散得沒剩多少,但我還是條件反射丟臉地顫抖了一下。這種時候任何一個示弱的動作都可能導致意想不到的結果,我反應過來立馬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周笛清,極力想要營造一種我也不是好欺負的感覺。
誰知周笛清臉上竟然慢慢爬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偏着頭看我,剛纔的戾氣盡消,語氣也恢復了溫和:“如果你覺得阮霽楓的態度對你很重要,我會想辦法讓她接受你喜歡同性這個事實。”
我看得有些恍惚,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也聽得我一愣,還沒想好應該怎麼反應,周笛清就打開車門下了車,他沒有坐回駕駛座,而是倚在街邊的欄杆上摸出煙點燃了一支叼在嘴裡抽了起來,車門也大敞着不關。
我在車裡又坐了好久才明白過來周笛清這是打算放我走,小心地爬到了車門的位置,試探地伸出頭看了一眼周笛清,煙霧背後他的臉不是特別清晰,但我看見了他眼中的默許。從來沒有嘗試過這麼如釋重負,真的是那種極度緊張的心理突然得到了釋放的感覺。
我一刻也不再猶豫,鑽出車子就一路狂奔,連方向都來不及辨別,只顧着悶頭逃竄,我想最快逃離這裡,擺脫那個深埋在心底的夢魘。
2015—02—24